龙卷风袭击下的武汉拆迁村

在安置点现场,村民们围桌吃饭,每个圆桌上有至少十道菜。他们不知道还要在安置点度过多久时光,交谈中露出些许不安。

2021年5月14日晚,武汉蔡甸区突发龙卷风。图为15日现场吹落的钢板缠绕在道路两侧残留的树干上。(视觉中国/图)

2021年5月14日晚,龙卷风突袭湖北武汉。51岁的祝萍在家中一夜未眠,坐着挺到白天。

她家住在武汉市蔡甸区奓山街祝家村,是这场龙卷风突击中受灾最严重的地点之一。两层高的砖房,楼上楼下的窗户全部碎掉,窗框脱离,玻璃渣掉了满床。房顶上的太阳能被吹了下来,漂在鱼塘上。屋顶漏水,暴雨淹了她的家。

像祝萍这样,在龙卷风中受灾的武汉人,超过三千名。南方周末记者从武汉市应急管理局获悉,截至5月15日中午12点,现场搜救工作基本结束,共有8人在这场事故中不幸遇难,受伤人员230人,3568人受灾,紧急转移安置1197人,倒塌房屋28户86间,严重损坏的房屋130户400间。

在武汉市15日下午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受伤人数更新为280人。龙卷风被定为EF2级,即风速为191-260公里/小时,风力能够掀翻汽车,将大树连根拔起,会将屋顶和墙壁一起吹走,破坏程度比较大的龙卷风。

受灾最严重的是蔡甸区奓山片区与经济开发区军山片区,受灾中心区域有12级以上的大风。武汉市气象局局长王丽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初步判断这是一次局部的强对流天气,出现了龙卷风和下击暴流——都是破坏性极强的极端灾害天气。

“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5月15日晚,祝萍坐在安置点,望着南方周末记者的眼睛逐渐泛红,声音有些颤抖,“今天我哭了一整天,看着水我都哭”。

村民巡查队救出老阿婆

狂风侵袭,短短五日内发生过两次。祝萍回想起来,仍然感到不安。

第一次是5月10日下午两点多,祝萍一个人待在家里,天色骤暗,雷声特别大,风吹得愈发猛烈,楼上天线似乎断了,她打电话给丈夫,哭着说自己“好怕”。但她觉得庆幸,那一次只“倒了几棵树”。

5月14日这次,雷声不大,但情况恐怖得多。“就听到风声呜呜地吹,玻璃啪啪啪地碎。”年轻的祝家村村民常佳佳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时感觉房子都在摇动,像地震一样,“我们在家里真的吓得是不敢动,腿都发软”。

门外,拆迁遗留下了满地碎石残砖,被卷在空中,满天飞。祝萍不敢出门,又担心房屋倒塌,不敢待在二楼。她叮嘱丈夫在门边躲着,一旦墙有歪倒的迹象,赶快把门打开,往外逃。

村民周通也有同样担忧,想着要倒的话,肯定是从高处往下倒,在楼上待不住,嘱咐老婆带着小孩,转移到一楼。

记忆里,风的袭击是在晚上八点多,持续时间不长,大概十分钟左右,但破坏力远超祝萍的想象。

祝萍在事后发现,自家二楼的预制板“全都断了”,“牛腿那么粗的”钢筋都被吹下来,村口两边的树被连根吹起,杂乱地倒在地上,“完全将路堵死”。一位女性村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房间漏雨,床也湿了,有些老人坐着过了一个晚上。祝家村几栋房屋倒塌,部分村民受伤,无人死亡。

龙卷风袭击后的祝家村。(受访者供图/图)

据村民们介绍,祝家村是距离蔡甸区千子山循环经济产业园最近的村庄。该产业园片区是本次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之一,位于千子山大道旁。5月15日中午,南方周末记者前往探访发现,部分厂房顶棚已遭破坏,墙体出现破洞,塔吊被风刮断,消防、公安等多个部门在现场清理杂物,抢险救灾。

该产业园目前仍然在建,预计于2023年完工。它是华中地区在建的最大循环经济产业园,蔡甸区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官网显示,涉及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建筑垃圾处理、有机垃圾处理、市政污泥处理、工业危废和医废处理等多个项目。

在村民们口中,这一产业园更多地被称作“垃圾场”。“垃圾场”附近两公里内的居民们,需要安置他处,最近的陈家村与罗家村,已被拆迁。武汉城市留言板中,官方回复证实了村民们的说法。两家村子搬走后,祝家村便成为了距离产业园最近的村落。

产业园中的工人,及周边村落的村民,都在这一晚经历了巨大考验。风雨过后,祝家村里的年轻人自发成立了巡查队,挨家挨户排查。

祝家村妇女主任熊诗莲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村主任的指导下,祝家村第一时间成立了救援指挥部。他们在巡查过程中发现,部分房屋完全倒塌,村里一位八十多岁的袁姓阿婆倒在废墟当中,头上破了口子,身上也有红肿。“我们是第一个到现场的。”巡查队将阿婆救出,送到儿子的家中,联系救护车,由村医先包扎伤口。

树木倒伏,必经之路满是杂物,救护车无法通过。熊诗莲说,当时最要紧的是清障,“打开生命通道”,志愿服务队全上,有村民拿自家砍刀,将枝桠砍开,有的负责搬运,劈开一条路。老人被送上救护车,安全无虞。

年轻的志愿队村民们先将主干道上的杂物清除,再联合去清理各湾组通道,一直忙到凌晨四五点,“整个通道才打通”。

受灾村民入住安置点

通道打通前,同样难以入眠的,还有附近包装公司的老板娘周艳。

她的厂子主做木托盘包装箱,厂房位于龙卷风袭击的核心区,靠近产业园。平日要照顾女儿,周艳住在开发区家中,车程半小时,但父亲就住在厂里照看着。她担心得睡不着,早上十点过来查看。

当时门口停着几辆公交车,正准备运送村民向外转移。通往厂房的必经之路——产业园门口——已设卡点,她与丈夫拿出身份证,证明自己的厂子就在里面,才被放行。

近两年,因建产业园,工程范围内的村落与厂房大多已迁走,她的厂子开在工程外围,陈家村村委会对面,属于少数遗留的小厂,大约要走十几分钟。

到达后,周艳眼前的场景一片混乱:钢构的棚子已经吹塌,垒好的成品包装箱倒在地上,木板飞得到处都是。以前最严重的一次,风掀翻了棚子上的布,钢架没事,花了两万元,补一块布就好。这一次,两个棚子全部“搞废”了,厂房的瓦片缺失,室内漏水。

狂风暴雨后,天气放晴。5月15日午后,周艳在烈日下眯着眼睛,对南方周末记者叹气。本来受到疫情影响,生意一直不好,这几天难得来了订单,却撞上龙卷风,厂区全部停电,工人停工,修补棚子最起码得多花几万元,还得找人补屋顶的瓦片。

所幸屋子还蛮结实,父亲与工人们住在宿舍,安全无恙。她想着,晚上大概是不再下雨了,但也得把他们转移出来。

在距离周艳厂房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祝家村中受灾最严重的五六七组,已经全员撤离。

5月15日上午11时许,祝萍一家五口被公交接走。祝家村村支书汪纪元向记者介绍,村民们被分为两拨,送至两个安置点。其中28人住在奓山街道辖区内的一家酒店,但辖区内酒店大多承担安置任务,均已住满,包括祝萍在内,共有132名村民被送往在十公里外的大集街道。

村民们走得匆忙,常佳佳只来得及收拾几件衣物。在午饭前,村民们全部入住酒店。“早餐、中餐、晚餐都是由我们政府买单。”汪纪元说,中间环节早已衔接完毕。南方周末记者在安置点现场看到,村民们围桌吃饭,每个圆桌上有至少十道菜。

村民们不知道还要在安置点度过多久时光,交谈中露出些许不安。

“我们就是农民,靠打工维生,一个月挣两三千块钱。”祝萍很想回家,但担心房屋的重建问题,“现在房子完全不能住了,装修房子工钱高,材料也贵,要几十万,那我们肯定无能为力呀”。

对于村干部来说,下一步任务是核查受损情况。他们将房屋受损严重程度分为轻、中、重度三级,进行统计。“已经核查得差不多了,明天还要开展。”汪纪元在5月15日晚返回安置点介绍,“相关的治理办法还没有拿出来,现在先定损。”

(祝萍、常佳佳、周通、周艳均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高伊琛 南方周末实习生 李高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