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力量改变东北农村

作者 | 蓝字

原创首发 | 蓝字计划

一股力量的介入,东北农村出现了变数。

吉林省东丰县,天才妈妈梦想工坊里,放满了以当地传统文化农民画为元素制作的文创产品,手机壳、杯垫、丝巾、陶器,各类商品摆满了货架上,却迟迟没能推出去。

货卖不出去,人引不进来,这基本上是东北农村都面临的问题。

工坊负责人申威是设计出身,对电商运营毫无头绪,团队里来自农村的画家们也对此一窍不通,申威曾经想过靠直播带货,但他很快发现这条路走不通:画家们一对上镜头,个个都害羞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和观众互动,更不知道怎么带货。

4月底,吉林的天气还有些阴冷,凌冽的风刮得人脖子生疼,申威站在工坊门口一根接着一根抽烟,手机上工坊的网店订单稀少,越往下翻,眉头皱得越深——商业化打不通,不能持续造血,已经成了这个扶贫公益项目最大的痛点。

就在他身后,工坊的二楼,事情正在发生变化。

腾讯公益和中国妇女发展基金联手,带着时尚奶奶、站不起来的蒙蒙、路卡和瑞丽等视频领域KOL,来到东丰县考察,准备集体为东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农民画站台带货。

几个小时后,申威的手机响起了久违的提示音,“你有新订单,请及时处理”。

在大多数人认知里,东北最不缺的就是直播资源,这是个错觉。

北京青年报2019年的一份调查显示,秀场类直播平台中,“最热门主播”名单里东北人占据至少半数席位。

但热闹的东北直播业,高峰和低谷遥遥对望。成名的加速离开这片寒冷的黑土地,没成名的,缺乏影响力和带货的专业能力,只不过是巨大浪潮里转瞬即逝的水花。

过去的6年里,东北三省人口自然增长率多年为负,累计人口减少182万人,其中不乏那些在东北成名之后,快速南下追求商业化的头部主播,比如已经在广州定居的辛巴。快手6大家族,5个出自东北,即使如此,东北却从没诞生过千亿GMV的神话。

东北作家郑执,在作品《生吞》的开头写道:“越冷的地方年越长。在东北,过完十五,年才算完。听说南方那些大城市的人,初五之后就把日子过回正轨了,该做买卖做买卖,赚钱没有嫌早的,人家天气也允许。”

这句话不假,东北特殊的气候、环境,让这里的电商土壤并不丰沃,从生意角度考虑,头部主播涌向北上广,获取更多品牌资源和机会,是种必然。

2019年12月,吉林省举办“中国网红吉林行”活动,探讨“网红”和东北经济相互促进的可能性。

中国网红吉林行现场,一位主播正在带货(图:徽记大兴)

当地企业主宫在中是参与者之一,他在活动里找到了一位主播帮忙带货,亢奋的东北话铺垫暖场过后,主播把一款零食凑到镜头前,不到半分钟时间,宫在中的手机开始持续地震动,提示音叠加在一起,不断响起的“你有你有你有一份新的订单”,像“鬼畜”音频。

大量涌入的信息,让他的手机开始发烫,宫在中脱下外套,让自己冷静一些。

身边的朋友许多都离开了东北,去寻找不那么寒冷的环境,寻找网红带货,是宫在中为了留下做出的挣扎。

但不是所有生产者,都能找到网红支持。

“中国网红吉林行”活动现场一角,披着黑貂大衣、戴着大金链子的网红,直截了当问找他带货的商家,“你有没有电商经验?”

商家并没有领会对方的意思,说自己公司的生产能力没问题,不怕量大。网红摆摆手,直白地拒绝了对方:“生产不是问题,但你处理订单的能力、发货能力都是问题。”

习惯依赖传统销售渠道的商家,很难可以应对网红带货模式下订单的陡然增长,而按照各大直播平台的规矩,如果48小时内商家不发货,带货的网红就会被封号。

以营利为目的的企业们,对于电商直播带货模式尚且缺乏认识,再往下沉,那些农村的手工业者、农民们,更难以走进这股看似热闹的直播浪潮。

新兴的商业模式,很难主动向下去深入改变这些边缘的业态,要让电商和直播有效参与进农村地区的扶贫里,需要更多力量介入和推动。

城市化浪潮之下,中国农村面对的困境和危机并不止是物质层面。

农耕时代,“士农工商”的社会分级,让农民具有强大的文化自尊,这种传统维持到城乡差异拉大以前,农村和城里人的文化地位还算平等。

社会学家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这样描述当时的状态:“乡下孩子在教室里认字认不过教授的孩子,和教授们的孩子在田野里捉蚱蜢捉不过乡下孩子,在意义上是相同的。”

但城市化改变了一切,农民的文化自尊湮灭在物质的巨大不均衡里,商业文明溶解了农村文化,大量涌入城市的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则抽空了农村文化存在的根基。

农民们迫切想洗脱自己身上的文化印记,而同时,农村文化的传承载体也在萎缩——随着社交软件的普及,书面表达退出日常生活,受教育程度相对较低的农民群体,文字理解能力不断下降,难以参与文化创作和创新。

东丰县,就曾经面临过文化传承难以维持的困境。

这所吉林省中南部的小县城,是国内农民画这种艺术体裁的兴起之地,经过上百年的文化积累,代代相传的民间刺绣图样、民间祭祀绘画、民间剪纸、彩棚画、毛草纸画,逐步演变为成体系的民间彩色绘画形式。

但即使是生在东丰这个文化源头,最早接触农民画这种形式的时候,不管张明云还是王金玲,都有过怀疑,“就觉得绘画该是油画、国画那样的,农民画看起来就不高雅”。

农民画的题材,多为当地农村生活场景(图:蓝字拍摄)

张明云第一次学画,是在19岁那年,农民画家李俊敏免费开班授课,让她有了机会真正拿起画笔。但画笔很快又被放下,结婚生子、种田打工,一桩一件接踵而来,物质生活尚且堪忧,又拿什么谈精神追求。

当年的那批同学,都快速回归到忙碌的日常琐事之中,将短暂的“从艺”经历抛之脑后。上世纪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牵动全国上下的发财梦,年轻人都忙着进城找机会,谁愿意把时间花在画画上?

直到年近四十,孩子不需要操心,种田也不像过去一样费力,张明云却越来越觉得不自在,她不喜欢家长里短的闲扯,不爱打麻将,更不想每天就守着电视过日子,她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在村子里看见的,半罐画宣传画留下的颜料,明晃晃的红色,让小时候的她惦记了好长一段日子。

张明云确定了,自己还是想画画,她开始找能画画的地方。

2014年,东丰农民画馆获得吉林省人社厅授予“吉林省首批专业技术人员继续教育基地”认定,开始面向全县开设农民画培训班。

王金玲听到消息后,简单收拾了东西,冲出家门就往县里赶,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要穿过六七十里地,才能摸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画笔。

第一期培训,上百个来自周边村子的农村妇女汇聚东丰农民画馆,从家长里短的无聊话题里抽离,研究调配水彩的窍门,分享各自画里的花纹、图样。

在画馆馆长吕延春看来,要想让农民画这种艺术形式存续下去,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让农民们接触到学画的机会。

在过去,即使是发源于乡土的农民画,也很难在乡土之中得到传扬。张明云的启蒙老师,东丰农民画继承人李俊敏、李俊杰兄弟,就是那一时期的亲历者——他们生于东丰县南屯基镇红榔头村的李氏家族,曾祖母李刘氏,是远近闻名的剪纸、毛草纸绘画大家,也因此才踏上了绘画道路。

很显然,李家兄弟学习艺术的教育条件,大多数出身农村的人都不具备。

在技法、呈现形式上,农民画的标准并不算高,只是以发生的场景和内容进行判定,“风格上一定要体现农民画的元素,并且体现当代三农。”

但即使不讲究技法,不需要进专业学校练习,绘画也至少需要掌握形态、够图、色彩这些基本功。

这正是吕延春推动免费农民画培训的初衷,对于大多数农民来说,教材、师资等资源的获得门槛实在高不可攀。

如今,持续几年免费培训下来,已经号召了上千名参与者,覆盖对象,也从农闲时间的农民,扩大到了县里的孩子。每个周末,吕延春都会找来专业的美术教师,国画、油画、水彩、素描,以及成熟的农民画画家,轮班授课。

培训班里的当地孩子(图:吕延春)

但问题很快显现,村民们学会绘画以后,鲜有人能坚持画下去——绘画和他们的实际生活虽然关联,但除了表达以外并不能带来更多收益,而购买画具,对于这些农村家庭来说,依然是一笔不菲的纯支出。

单纯普及艺术本身,能激发起好奇和热情,但好奇和热情并不能成为持续创作的动力,对于传承农民画,作用实在有限。

即使教授了相关手艺,也难以维持活力,不仅是东丰农民画面对的困境,更是农村传统文化共同面临的难题。

在帮助东丰农民画进行破圈直播之前,腾讯公益和“天才妈妈”曾合作过另一个项目,也是农村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也是受制于互联网化能力不足,最后在专业力量的支持下找到商业化造血、维持项目运转的可持续道路。

海南省白沙黎苗族自治县,以当地的黎锦织造工艺闻名,在白沙长大的张潮瑛,小时候常看母亲给学生排练黎族舞蹈,家里摆放不少学生戴过的黎锦服饰。母亲跟她说过,黎族服饰有一套专门的文化,“从孩童到少女时期、嫁为人妇、步入中年、升为长辈、升天入葬,穿戴都有讲究。”

读大学时,为了完成一篇关于非遗知识产权的毕业论文,张潮瑛翻看黎锦相关资料,才知道这门手艺已经在现代纺织技术的挤压下,濒临失传。

后来回乡创业,张潮瑛决定把黎锦当作创业项目,她走进村子寻找有手艺的老师傅,学了手艺以后再组织附近的妇女们一起学习、创作,这种模式的好处在于,除了可以让黎锦的技艺得到延续,还能让当地收入低下的农村妇女通过贩卖黎锦产品赚钱。

张潮瑛和姐妹们缝制黎锦(图:天才妈妈)

2016年6月,张潮瑛的灿然黎锦合作社正式成立,没想到商业化推进得非常吃力,产品定做的客人很少,知道她们的人也不多。

没有钱进账,维持运营只能靠拆东墙补西墙到处贷款,“最难的时候我真的已经撑不住了,我就给父母打电话说能不能在资金上再给我一次支持,我舍不得放弃。”

老两口从村子里赶到县城,帮女儿又贷了30万,把钱交给张潮瑛的时候,父亲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希望这是她的最后一次创业。

这30万又够支撑多久呢,张潮瑛自己也不知道。

在物质尚且不够发达的农村,要让这些濒临失传的文化活下去,光有手艺远远不够,还要有钱,让参与者们得到保障,至少不能让人饿着肚子追求精神文化。

2016年,白沙县政府选中了具有扶贫属性的灿然黎锦合作社,将其引入电子商务产业园,给予三年免租政策以及电商平台销售奖励,县里共青团还为黎锦合作社找了专业的品牌建设培训。

受到培训老师影响,张潮瑛意识到商业化的关键在于互联网,开始主动寻找更合适的设计师,并通过新媒体平台进行宣传,试图用电商模式改变合作社的营收状况,可缺乏运营经验,最初的热度过去后,浏览率直线下降。

电商扶贫这条路,本身是可行的。

据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扶贫研究院发布的《中国深度贫困地区农产品电商报告(2020)》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上半年,832个国家级贫困县网络零售额已达到1109.9亿元。一些农产品电商平台表现突出,以拼多多为例,2019年,拼多多平台上商家注册地址位于国家级贫困县的年订单总额高达372.6亿元。

但庞大的数据落到具体项目上,难逃市场规律的影响——擅长运用媒体手段进行推广的项目,产品更容易抵达消费者眼前,筹集的资金也比其他项目更多。

东丰的农民画传承者们,也和张潮瑛想到了一处。在东丰皇家鹿苑创业园,负责人申威和妻子操办起把农民画产品化的计划,找来了张明云、王金玲等农民画作者,也拉起工作坊,一边接着作画的订单,一边开始生产文创。

农民画衍生文创(图:蓝字拍摄)

产品,对于设计出身的申威来说不是难事,农民画本身就颇具艺术性,风格和元素也足够独特,相关的手机壳、扇子、杯垫等衍生品很容易制作,但做出来以后,怎么卖出去才是问题的关键。

帮了张潮瑛和申威的,是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以及通过妇基会牵引来的腾讯、小红书、快手、抖音等互联网企业资源。

2019年,在妇基会助力手工艺贫困女性发展项目的基础上,生长出了“天才妈妈”项目,旨在靶向帮扶具有创造力的困境家庭非遗手工艺女性,帮助困境女性发展,创承非遗文化新生。

这个项目的关键在于,通过灵活的互联网资源及社会力量,让非遗文化的女性传承人们通过文化产品获得收入。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助理秘书长南静认为,这种模式的好处在于“当你购买一件产品的时候,就为这个妈妈带来了一个订单。让妈妈们能够实现带着娃、绣着花、挣着钱、养着家这样的生活。”

2020年,疫情影响之下,大量农村文创产品的新媒体账号停止运营,看合作社流量越渐干涸,张潮瑛开始学习直播带货,就在她艰难摸索的时候,天才妈妈项目找上了门。

那是9月5日,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助理秘书长南静、海南省妇联相关负责人、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天才妈妈”公益项目宣传大使周洁琼,带着知名网络主播韩承浩走进合作社里,进行了一场人气上亿的带货直播。

那是一切发生剧烈改变的转折点,用张朝瑛的话说,自己和合作社的姐妹们,“很幸运地搭上了一辆快车。”

通过天才妈妈,张潮瑛得到了系统性的直播和运营培训,并入驻了小红书平台,得到来自平台的相关扶持政策。黎锦这项非遗文化,在互联网的加持下成功破圈,张潮瑛和姐妹们还得到机会参与各地文化类活动,到不同的城市推广黎锦。

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如约交付完1000幅画的订单以后,张明云和王金玲也松了一口气。

自从“天才妈妈”项目开始推动东丰县农民画保护以后,她们已经越来越习惯于不断获得新的机会,有时候是企业、政府给的订单,有时候是申威提出某个文创构想,要她们去根据产品的需要进行创作。

订单和产品,代表着确实的收入,工作坊里的50多名女农民画创作者们,如今已经可以靠画画支撑起各自的家庭,甚至有人攒下钱,帮家里搬了楼房。

东丰县总人口40.6万人,其中妇女人口占19.1万,受诸多因素制约,很多家庭女性都未能找到较好的就业出路。虽然目前参与进农民画传承之中,并依靠这门艺术改变生活的妇女人数,相比起巨大的总量而言还是少数,但以农民画为基点的文化产业,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潜力。

要开发这种潜力,需要更多外部资源的介入。

今年4月13日,以东丰农民画为素材设计的丝巾出现在2021秋冬上海时装周舞台上,让外界看到了这种艺术形式和时尚结合的可能,也引起了年轻人们对东丰农民画的好奇。

在公众对农民画关注度提高的时间节点,腾讯公益组织了一场探访,带着"时尚博主“时尚奶奶”、纸雕手艺博主“站不起来的蒙蒙”等网络KOL赶往东丰,配合“天才妈妈”项目方,共同为农民画破圈策划起直播、B站视频等传播策略。

张明云和时尚奶奶讨论画作(图:蓝字拍摄)

这不是腾讯公益第一次和“天才妈妈”牵手,过去两年的99公益日,腾讯公益都曾针对天才妈妈旗下的白沙黎锦、云南扎染等项目进行过推广。

公益项目与互联网企业之间保持长期合作,越发成为一种常态。

由中国社会科学大学和社科文献出版社共同主办的《中国社会组织报告》指出,中国互联网公益发展迅猛,无论是网络公益活跃度、网络公益活动的创新性、社会公众的网络参与度等方面,在全球范围内都处于领先位置。

实际上,中国互联网公益的起步并不算早。2007年6月,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完成注册,成为国内第一家由互联网企业发起的公益基金,两年后淘宝推出“公益宝贝”,在电商领域开始进行公益尝试。

直到2015年,中国互联网公益的技术积累才臻于成熟,以腾讯公益第一次99公益日为契机,社交连接、移动捐赠、场景化参与等多种技术手段开始结合,互联网公益进入高速发展期,甚至进一步向“泛公益”的大生态演变。

公益不再是只属于政府、企业、社会组织才能参与的领域,技术使公众可以通过网上购物、观看直播甚至玩游戏等多元化的方式参与其中,降低门槛的同时,也真切地提高了公益的效率和影响力。

截至2021年5月1日,腾讯公益平台公众筹款总额超过118 亿元,其中超过九成是乡村振兴类项目,议题涉及乡村教育、环保、产业发展、社区建设等不同类别。

即将于5月20日举办的中国互联网公益峰会上,如何助力更多公益组织运用数字化技术提升专业度及影响力,更好地应对乡村振兴中的机遇与挑战,将成为与会者们探讨的重要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