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播网红死亡背后，每个围观者都是帮凶

“吃播”“大胃王”遭到禁止还没有多久，“喝播”又开始大行其道。如果不是互联网直播，或许你不会知道，吃喝的江湖，竟然如此畸形——

有人半小时吃完100斤龙虾。有人一口气“吹”掉整瓶高度白酒。有人把50厘米塑料管插入胃部。有人长年累月地催吐，咬得手上伤痕累累，健康失衡，甚至因此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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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喝，及其“后市场”——减肥、保健，所有可以转化为销量的产业，成为直播者的新生意。倾销者用种种看似美好的方式，包装错误的饮食、保健、减肥观点，进而获利。总有人跟随，而不辨真假。

暴饮暴食、饮食障碍、心理疾病。电解质紊乱、心律失常、抽搐、休克、癫痫、死亡……今天，为你揭露“吃播”“喝播”背后的可怕世界。

2020年8月，央视发布新闻，批评互联网直播（短视频）平台上大胃王吃播秀造成严重浪费。一时间，舆论批评，平台自查，众多“大胃王”清空作品，从短视频App消失。如今半年多过去，“吃播”的形态仿佛有所收敛，但悄悄地，“喝播”又开始风靡起来。

我们收集到的相关视频中，有博主在短短几十秒内，喝掉一整瓶高度白酒。

有人在桌上摆下一整箱“夺命大乌苏”，狂饮不止。

还有人倒上一大杯啤酒、一大杯白酒，一口气快速喝完，宣称“啤的漱口，白的打底”。

（“啤的漱口，白的打底”）

这一现象再次引发媒体关注。部分媒体报道后，如今在短视频、直播平台搜索“吃播”“大胃王”“喝播”等关键词，将无法看见与过度饮食、过度饮酒相关的内容。

但是，如果稍微转换搜索方式，例如，搜索俄罗斯常用祝酒词“为了你的健康”——各种与喝酒相关的内容、账号就纷纷涌现。

（某视频平台搜索“为了你的健康”）

那些点赞、浏览排名前列，被平台优先推荐的视频中，有人在冰天雪地里，跳入刺骨的江水，然后饮用烈酒。有人坐在餐厅，巨大的转盘上摆着数十瓶高度白酒。有人从货架上拿下高度白酒就开始“吹瓶”。有人尝试将96°的高度伏特加“一口闷”…

（视频链接商品是一款96°烈酒，产自波兰）

或许是从“吃播”时期得到了教训，如今的“喝播”博主们，不再像他们的前辈那样，十分钟吃掉10层汉堡、半小时吃完100斤小龙虾，单纯以量取胜博取眼球。

如今的“喝播”博主，计算精明地给自己披上各种外壳：旅行博主、外国生活博主、好物分享博主、评测博主……打着平台监管的擦边球，大肆攫取流量。

然而，不论视频的情境、话术如何改变，当你打开他们的直播页面或者商品橱窗——无一例外，都是琳琅满目的烈酒，或者下酒菜。

商品的销量成千上万，不断滚动攀升。“XX带你去旅行”账号的商品橱窗中，标价888元的500毫升金酒，已经售出2145件，紧邻着的另一瓶还在秒杀中的500毫升伏特加，也卖出了1714件。

（某位“喝播”up主，在售商品均为烈酒，销量不菲）

“喝播”盛行，“吃播”就真的销声匿迹了吗？并没有。在某位拥有五百多万粉丝的牧民的短视频里，已经胖得不成样子、明显影响到健康的主角，向粉丝们推荐着家乡的特产。推荐过程中，主角动辄煮下整锅数十斤的羊肉。

（主播以牧民身份推介食物，肥胖已严重危害健康）

内容生产者改换了形态，但“吃播”“喝播”的本质没有发生改变。这些动辄十数万上百万点赞、上千万上亿播放量的视频，将影响到多少受众，带来怎样的后果，或许值得我们深思。

“吃播”“喝播”的播主们，是否都如其内容所示那样，对吃、喝有老饕般的热爱，甚至愿意为之付出巨大的健康代价？或许只有打开他们的商品橱窗页面，看见海量的销量才明白——哪有那么多热爱与分享，其实都是生意。

事实上，酒精早已经被列为一类致癌物，明确证实对人体有致癌作用。只要是酒、含酒精的饮料，不管是白酒，红酒，啤酒，不管喝多还是喝少，都对身体有害。酒精明显会增加肝损伤、痛风、结肠直肠癌、乳腺癌的发病风险。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老年消化科主任医师王炳元接受某医学科普平台采访时表示，像“喝播”那样空腹喝酒、一次性大量饮酒、高频率喝酒以及多种酒混喝，都可能带来巨大的健康风险。

而过度饮食，则可能导致胃壁失去弹性、血胆固醇增高、诱发动脉硬化还有冠心病、上消化道出血等症状。情况严重者可能要承担部分胃切除的后果。

（ “大胃王桐桐”一次吃播后，肚子严重隆起，却还在连麦带货）

在当年“大胃王桐桐”的直播里，吃下大量食物后，她的腹部已经呈现恐怖的隆起状。而此时播主没有采取任何自我治疗的措施，反而还与别的主播连麦，进行商品售卖。

“吃播”“喝播”已经恐怖如斯，吃喝“后市场”的“生意”，则更令人触目惊心。有多少人在利用粉丝因为吃、喝所衍生的对于减肥、养生、健身的需求，大发不义之财？

早在2019年就有媒体报道，一位女生在催吐过程中，不慎将网购的催吐管吞食进去。在就医过程中，她还谎称自己只是不慎将一枚吸管吞入食道。等到医生动用了胃镜，才取出一根长达30厘米的塑料管。而与此同时，外科的手术台正全程待命，一旦胃镜取管失败，外科医生就得直接切开女孩的胃部取管。

（使用“仙女管”的催吐者）

在一些电商平台里，催吐管被改名为“兔兔管”“仙女管”，以规避关键词的审查。这些“仙女管”，多为PVC材质，直径10到60毫米不等，长度30到60厘米左右。卖家声称，使用时只要将催吐管插入胃部，“两三分钟就能吐干净”，“成为小仙女指日可待”，甚至“教育”网友将催吐管的一端连接水龙头，灌水以加速催吐。

（在一些电商平台里，催吐管被改名为“兔兔管”“仙女管”）

“仙女管”的真实使用情况如何呢？有专业医生表示，将这样的异物插入食道，原本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而大量网友反馈，“进去一点就吐了”“有严重的胶皮味”。稍懂健康的网友更是发问：“在家自己操作，没有考虑过管子的除菌消毒问题吗？这就相当于‘没有麻醉条件自己天天DIY一场胃镜。”

顺着“仙女管”，我们发现了一群自称为“兔子”的催吐人群。他们中，有许多是“吃播”“喝播”的播主，在完成“表演”后要迅速清空胃部；而更令人不解的是，催吐人群中还有不少是白领、学生党、年轻女性——对身材有严重焦虑、狂热偏执的群体。

（无良商家推介“仙女管”）

让吃下的食物吐出来——乍看上去，既满足了口腹之欲，又减少了食物的摄入，除了忍受催吐期间的不适，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然而，人在催吐过程中，吐出的不仅是未消化的食物，还有胃液、胃酸等。胃酸会腐蚀消化道，长时间的催吐会导致电解质紊乱，严重的情况会导致心律失常、抽搐、休克、癫痫。而长期催吐的人，会容易罹患厌食症，轻则面孔浮肿、双眼无神，重则厌食症和暴食症交替发作，甚至伴随抑郁。

前述使用催吐管的患者小敏就曾向媒体反馈，长期催吐后，出现手麻手抖、脸变大、昏厥等症状。前述“大胃王桐桐”，在某次吃播时，牙齿被面包硌掉，据有经验的催吐者观察，“是长时间的催吐，胃酸腐蚀牙齿导致的”。

（催吐吧里的帖子）

在一家媒体的报道中，一位名为“王佳欣”的4年催吐习惯者被强制送到医院。她身高1.66米，体重却只有65斤，无力下床去厕所。即使强撑着走到马桶边，一坐下去，就再无力站起。为了避免一次性摄入过多营养增加脏器负担，医生每天给她强制性喂食7次。每次进食后的1个小时，她都不得不处于被监控状态。

从普通人到明星，我们都看见催吐带来的严重后果。某宋姓明星、某郑姓明星，就被有催吐经验的人怀疑，嘴角、手上的伤疤是催吐导致的。也有网友自曝：手上伤痕累累的伤疤，“是催吐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咬的”。

（因为催吐而咬得伤痕累累的手）

和吃喝有关的地方，有太多生意可做。于是，也会自然滋生各种黑产。

还记得那个炫富的郭美美吗？经历了5年的牢狱生活，郭美美出狱后，迅速再整容，然后瘦身，在网络平台销售各种减肥产品。

一个以负面新闻得噪大名的年轻人，经历牢狱后，踏入某直播平台，仅仅数月，就积攒了上百万粉丝。甚至一度将自己重新包装成独立、励志的“新女性偶像”。而这样的郭美美，结局是怎样呢？

4月12日，上海市公安局官方微博通报郭某某等涉嫌制售有毒有害减肥类保健食品案细节:共捣毁生产窝点3处、销售窝点24处，涉案金额5000万余元，郭某某等75名涉案嫌疑人被警方依法采取强制措施。

有记者从接近上海警方的权威人士处证实，该微博中的“郭某某”，正是数年前在网上以虚假身份炫富，并因开设赌场罪获刑的“网红”郭美美。她所涉案件中在减肥产品里非法添加的“西布曲明”，是一种2010年我国就已禁止的中枢神经抑制剂。滥用可能导致血压升高、心率加快、分泌紊乱、厌食、失眠、肝功能异常等症状。

不到一年时间，涉案5000余万元。多少人被“郭美美”们通过网络端危害？这个事情令人不敢细想。

保健品的重灾区绝不止“减肥药”。某直播平台“一哥”辛有志（辛巴），在2020年11月4日被职业打假人指出其团队所带货的某款“即食燕窝”，是糖水而非燕窝。辛有志团队先是声称起诉对方，后却在微博发文承认“燕窝成分不足每碗2克”。单是在这一事件中，辛有志团队就销售了57820单，涉案金额1549.58万元。而后，广州市白云区市场监管局对辛巴公司开出了90万元的行政罚款，辛巴个人账号被平台封停60天。而在最近，解禁的辛巴再次率领团队，高调复出。

（辛有志在其微博自己承认燕窝有问题）

辛巴的吸金能力当然令人瞠目结舌。可我们想问：仅仅一款燕窝，就能销售一千五百万的金额。那么，还有多少打着保健、养生名号的假冒伪劣产品，正在市场上大行其道？

从“仙女管”到“催吐”，从“违法减肥药”到“糖水燕窝”，吃喝的“后市场”，究竟还有多少令人惊悚的事情，未曾浮出水面？

“什么样的内容可以上热门，什么样的内容可以获得流量，这由平台算法决定。与吃喝相关的内容、直播具有如此高热度，离不开平台算法的推荐。每个公民在互联网都有表达的权利，在没有相关法律法规禁止的前提下，平台没有权力对此进行监管。”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认为。

然而他也同时指出，由于“喝播”存在风险，且容易引起效仿，具有不良导向，平台不应当以用户或者受众的喜好来作为判断流量的唯一标准。“平台有责任对涉及风险、违反公序良俗或对社会具有负面影响的内容进行约束。”

（许多“喝播”，还打着别的擦边球）

目前，在多个直播或短视频平台搜索“喝播”，已找不到相应视频。以快手为例，平台已搜索不到海量喝酒的视频，偶有用户的视频出镜，也是少量的几杯，而点赞者寥寥。同样地，前文所述“仙女管”，已经在淘宝、咸鱼等平台都销声匿迹。百度贴吧的“催吐吧”也已经被关闭。

但危害远没有停止。播主们将内容包装成旅游、评测、民俗体验，一样赚得盆满钵满。而除了直播平台，通讯软件、分享平台或者某些团购软件，那些“私域流量”大行其道之处，也就是相关黑色、灰色产业的泛滥之处。

（主播在冰天雪地里跳入刺骨的江水，然后饮用烈酒）

或许有人会问：平台为什么无法履行起应有的监管职责呢？一位MCN机构资深从业者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其实从技术的角度，要彻底封禁这些，并不难。但是对短视频、直播平台，流量就是生命，只要有人看，它何乐而不为？中国现行的环境下，对于这些短视频直播平台，价值判断并不重要。用户在我这里直播，卖货，赚了大钱是最好的故事，能吸引更多内容创作者投入进来。你期待平台进行监管，那就是期待他们监守自盗。”

就像辛有志与某直播平台的关系。辛有志团队风波不断后，坊间屡次传出，平台打算淡化对辛有志个人及其“家族”的流量扶持，转而扶持腰部主播。

可是谁又能确定，腰部主播不会成长为下一个辛有志？谁又能确定，腰部主播就一定不会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铤而走险？

甚至再进一步——平台需要流量、卖货、转化率的故事，那播主们就一定有空子可钻。

为什么我们自己会频频陷入吃喝的怪圈？

其中或许有对于饮食不科学的认知，比如“韭菜生蚝壮阳”“男人养生全靠吃”等等。或许有与生俱来的享乐欲望与惰性——在美食面前无法约束好自己的口舌肠胃，事后又不愿付出相应的锻炼，将摄入的能量化成汗水。或许因为身材焦虑，以及关于健康的错误观念——例如面对“催吐”的推销，怀抱侥幸心理，偏信“催吐不会有任何的副作用”。或许还因为消费主义的观念倾销——将人类对健康形体、美好生活的向往，包装成商品的销售，然后无孔不入地推给你。

（吃播博主）

在直播平台这个巨大的万花筒，我们甚至可以看见这样的“神奇饮食世界”：有的人在食疗，有的人在催吐；有的人在吃播，有的人在狂吞代餐粉；有的人在过量地摄入蛋白粉，而有的人在担忧超标的胆固醇。在所有流量皆生意的互联网时代，平台每天诞生无数虚假信息，等你不慎落坑。真相、科学，成为稀缺品。

关于健康，或许我们应当如此理解：它理应是科学的认知，一定程度上对吃喝的热爱与自控，适当的锻炼，以及，能识别一切以消费主义为幌子的“理念倡导”。

对于普通人，这似乎太难了。或许我们可以再将之简单粗暴地归纳成一条定律：如果有什么不用付出代价，却有良好的效果保证，却没有得到国家在全民推广的吃喝/减肥/保健/塑形/锻炼方法，那它一定是骗局无疑。

2019年4月8日，一位名叫谷田部空的日本女性，在YouTube上直播吃赤豆糯米饭团。这是一种弹性巨大的食品，谷田部空要表演的是一口气吞食它。饭团比想象的更难以下咽，谷田部空被哽住。

（谷田部空在YouTube上直播吃赤豆糯米饭团）

最开始她还注意形象，用纸巾遮住嘴巴，想给自己解困。可是很快，她彻底倒下，没有了动静。

事故发生时，她身边没有别人。观众看着屏幕上发生的一切，想帮助，却无从下手。有人打电话报警，却无法提供谷田部空的确切地址。三天后，谷田部空的儿子代替妈妈发推，说她已经因此事去世。

（谷田部空的儿子代替妈妈发推，说她已经因此事去世）

本来想看这位单亲妈妈直播吃东西的观众，没想到竟看见了死亡直播。

吃、喝，以及由此衍生的种种需求，本质上是人类赖以生存、维持健康的途径。如果这些事物偏离了初衷本身，反而妨害健康，甚至危及生命，那就无法不引起我们的警惕与深思。

流量至上，消费主义大行其道的时代，我们只能再一次警惕盲目、盲从。警惕所有的卖弄与刻奇。至少，不要让因为吃喝而发生的“自爆”，演绎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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