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越野迷途：次日凌晨还有GPS在动

文/本刊记者 杨楠 发自甘肃景泰

6月11日，甘肃白银景泰“5·22”公共安全责任事件调查和处理结果公布。调查认定，这是一起由于极限运动项目百公里越野赛在强度、难度最高赛段遭遇大风、降水、降温的高影响天气，赛事组织管理不规范、运营执行不专业，导致重大人员伤亡的公共安全责任事件。27名公职人员因存在违纪、职务违法、涉嫌职务犯罪被严肃追责问责。

2021年5月22日，有21名选手在第四届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的CP2至CP3赛道内遭遇极端天气，或因急速失温，或是等待救援无果，不幸遇难。

CP（Check Point）为马拉松越野赛中设置的打卡点，设有关门时间。选手必须在每个打卡点关门之前完成打卡，才算完赛。在此次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中，赛事组织方全程共设置了9个打卡点。其中，CP2至CP3为赛事难度系数最高的赛段，平均海拔为比赛全程最高，选手需要完成1000米的垂直攀升，翻过三个山头，经过不少陡峭狭窄的山路。

不过，这段赛道对于专业的越野赛选手来说，难度系数并不高。一名2020年参赛的选手告诉《南方人物周刊》，去年CP3只“关掉”了11名选手，接近95%的参赛者都通过了这一赛段。赛事设置的关门时间为20小时，去年比赛排名第一的选手梁晶仅用了8个半小时就完成了全程比赛。

CP2至CP3赛道没有车道，也没有设置补给点和休息点。主办方称，这是必须设置的挑战极限的赛段。在最终的调查结果中，调查组指出：“百公里越野赛赛道补给点设置不合理，在最难、最险的高海拔赛段（2230米）未设置医疗救助和补给点。”

“5·22”事件的21位遇难者中，有5位一度分列赛事的前五名。5月22日上午10:42，梁晶、曹朋飞、黄印斌在一分钟内先后通过CP2；此后六分钟内，黄关军和赛依提先后通过。三个小时后，在接近CP3的山顶，极端天气突降。

黄印斌的亲友从他的运动手表中确认，14：02，黄印斌失去了心跳。梁晶的朋友赵家驹则向《极昼》记者确认，开赛四小时后，梁晶的运动手表在13：08显示心率停止，几分钟前，他还挪动了4步。

一位69岁的参赛选手事后回忆，比赛当天下午1点左右，在CP2已经有负责本次比赛安全保障的蓝天救援队队员在与赛事组织方通电话，强烈建议立刻终止比赛。但比赛没有在那时终止。后有参赛选手回忆，如果能在11点半——天气变化一小时后——终止比赛，或许就不会发生惨剧。而这位69岁的参赛选手，甚至根本不应出现在这次比赛中，此次越野赛报名须知中要求：百公里组参赛者年龄小于60周岁。

梁晶、曹朋飞、黄印斌的GPS轨迹高度重合，被发现时，三个人的遗体相距不超过300米。

梁晶的队友和教练重走了那条路线。他们从抵达景泰县开始，就强烈要求重走，要知道梁晶——这位国际田联积分榜上超马、越野积分亚洲第一选手——到底倒在哪里。他们告诉《南方人物周刊》，比赛中，梁晶通过了整个赛段最为险要的一段山路。他的膝盖已经磨破，或许是求生欲逼着他爬行了一段，也可能是他失温后意识模糊，摔坏了。

从GPS的轨迹来看，三人都偏离了赛道，虽然偏离最远的也未超过百米。事发后，本刊记者重走了部分CP2至CP3赛段，越往上走，气温越低，且大风不止。在这布满刺蓬的荒山，没有树木，也没有其他景致能够辨认方位。山中岔路多，一个山头连着一个山头，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无法辨别每条路可能通向何处。每一条路，或者说每一片山野，看起来都差不多。事发三天后，山顶留下了一点点红布条路标，有的钉在地上，有的拴在树枝上，和山下还遗留的路标相比，山顶的红布条已经被吹碎。

赵家驹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分析道，他们发现刚爬上山顶后，梁晶、曹朋飞、黄印斌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他们注意到曹朋飞的额头有很严重的摔伤，推断此时因为曹已受伤，梁晶和黄印斌只能在风雨中扶着他一路向前。又过了一公里，三人都迷路了。“这个地方，我们前三届比赛都迷过路，好在后来及时发现，才又跑回赛道上去。”赵家驹说。

事后回看许多选手的GPS的轨迹图，他们都在靠近CP3的位置迷了路。大风吹掉了路标，浓雾遮挡了视线，这些GPS轨迹在CP2至CP3赛段打转，层层叠叠，模糊不清，彻底停留在了前往CP3的迷途中。

通常，5月的黄河石林山区已经变得炎热。记者重走比赛路线20分钟后，身上的单衣即被打湿。黄河石林的往届参赛选手告诉《南方人物周刊》，过去通常被提醒的是注意防晒。

在今年的参赛手册中，冲锋衣——多数越野赛要求的强制装备——被移入建议装备，仅有以PET膜为材质的薄薄保温毯被作为强制装备。

但5月22日的山区不一样。此次事件调查结果指出，上午10时30分左右，赛事区域开始降水；CP2打卡点至CP4打卡点气温从8时开始持续下降，5小时降温5℃-7℃；CP2打卡点至CP3打卡点高海拔赛段，8时至13时平均风力可达6-7级，最大阵风8-9级。

恶劣的天气起源于一个来自蒙古国东部的冷涡。两天前，冷涡从新疆入境，此后在陕西毛乌素沙漠以北俯冲进入阳光烘烤的甘肃，气象对冲形成一道巨大的冷锋云。CP2至CP3是整个赛程中最高的海拔区域，根据海拔越高天气越冷的规律，加上降雨，当天中午山顶实际温度可能已在0度左右。

据一名参赛选手回忆，当天在山顶，不仅有大风和冻雨，还有冰雹、浓雾。此时，距离黄河石林山脚最近的龙湾村，不过是晴空中飘着点小雨。牧民对此处的天气或许更有发言权，参与营救的牧民朱可铭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说：“很少遇到（各种恶劣天气）一起，又是下雪，又是下雨，又是刮风，这种天气还是挺少的，下雨的时候它（一般）不刮风。”

在赛程开始前，景泰县气象局为此次比赛提供了比赛场地的气象信息专报，大风预警为蓝色，是预警信号中最低的一级。“但是具体的冷空气过境信息没有。”县气象局在接受中新网采访时称。

原中国气象局副局长许小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中小区域的针对性预报一般提前1-3小时可以看到，预报不仅要预警大风，最好能同时预报其他相关天气情况，比如降温、降雨等。

“我们这里真的没有过这么冷，不会这么冷的。”山脚下的葫麻水村村支书说，他们在当天参与了上山救援，“真没见过这种天气，有风有雨，雾还大，我们一般是秋天起雾。”

“赛事举办机构风险防范意识不强，赛前收到气象部门气象信息专报和大风蓝色预警后，未采取有效应对措施，未按照高海拔赛事要求将防风保暖装备列入强制装备清单。”事故调查报告写道。

官方公布的调查结果复盘了当日救援情况：

“12时56分，景泰县110指挥中心接到参赛选手求救报警电话，石林派出所出警前往救援。期间，赛事运营单位安排车辆陆续收容退赛人员，在现场驻守的蓝天救援队组织对部分参赛选手开展救助。14时10分左右，由于大批参赛选手退赛，赛事被迫中止，赛事组织机构开始实施救援，但未宣布停赛，先后派出人员，携带保暖物资赶赴现场开展救援。”

在当时的参赛选手微信群里，赛事组委会称，他们安排了20名救援人员前去救援。下午两点，抵达第一个山顶的救援人员发现情况比预想的糟糕，需要求助的选手不少。之后，景区管委会称，他们在12点半接到赛事方电话后，准备了两辆车去CP2接退赛者。下午两点，管委会再次接到电话，请求准备四驱车去山上接伤员——此时已经有选手死亡。14点50分，管委会的车辆抵达CP2，工作人员抱着6件军大衣和几床棉被开始上山。这些大衣分给了回撤的队员和蓝天救援队成员。此时，景泰县主要领导也已收到事故情况汇报。

“15时左右，景泰县委主要负责人接到黄河石林大景区管委会关于赛事发生问题的情况报告。15时10分左右，赛事相关组织人员接到常生村村民朱可铭电话报告，称发现有2名参赛选手倒地，可能死亡。15时34分，白银市消防救援支队接到群众报警，调派景泰县条山消防救援站车辆和人员前往救援。”

消防队接到的报警电话来自景泰本地的跑友林傲（化名）。他看到了微信群里的信息，感到事态不对，去找相熟的消防队员求助。消防队员建议他报警，这样才能出警。

CP2至CP4之间，完全没有可以连接外界的行车通道，只能徒步前行，这让救援效率大大降低。在救援的黄金时间，能够依靠的救援力量只有赛事组委会聘请的蓝天救援队、志愿者以及景区的应急力量。当天共有39名白银市蓝天救援队队员参与赛事保障，其中包括部分来自兰州的大学生。根据全国社会组织信用公示平台信息，白银市蓝天救援队的业务范围包含大型群众性活动的保障等，并不包含“大型赛事活动现场保障”。

一位具备“大型赛事活动现场保障”资格的甘肃民间救援队负责人告诉《南方人物周刊》，在此次赛事筹备期间，曾有中间人向他们咨询过赛事保障。该救援队报价60个人8000元，同时需要赛事方准备好帐篷、盐丸、暖宝宝等应急物资。中间人认为这一方案要价太高，“蓝天救援3000块全包。”

此次事件发生前，赛事方给蓝天救援队的身份定位更像是志愿者。事件发生后，蓝天救援队又增派了45名队员。

“17时左右，搜救人员在2号打卡点向3号打卡点方向，发现1名无生命体征参赛选手。”

这位选手是前三名中的一员，被位于CP4打卡点的志愿者孙明（化名）发现，他是本次赛事承办方甘肃晟景体育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老板的朋友。根据《三联生活周刊》对孙明的采访，他在下午3点左右接到组委会的电话，说是CP3处有人头摔伤了，需要往下抬。上山后，他路过了牧民朱可铭的窑洞，里面有六位在此取暖的选手。朱可铭告诉他，前面山坡还有三个人躺在那里。

孙明在湿漉漉的山坡上跑了半个多小时，遇到了一位穿着蓝色皮肤衣、黑色短裤的选手，身体僵硬，眼睛瞪圆。再往前，又遇到一位仰面躺着的选手，眼睛紧闭，膝盖翻出的肌肉混合着泥土，这正是001号选手梁晶。

17时许，第一拨政府救援力量——景泰本地的消防队、公安、武警——抵达山脚。19时始，白银市公安局、白银市消防救援和白银公司、靖远煤业救护队等市级救援力量相继投入救援。20时45分始，甘肃省消防救援、森林消防等省级救援力量相继投入救援。

当夜至次日上午，大约有1600人参与救援，分别从CP2和CP4两个方向入山，确保能够全面覆盖CP3所在区域。

救援之初，除了赛事方和景区的救援力量，最早到达的是石林周围的村民。

在距离CP3直线距离五百米左右的朱家窑，牧民朱可铭避雨时发现了求救的选手。他帮助6名选手进入小小的窑洞里取暖，包括把因为失温昏迷两小时的张小涛架进窑洞。他还将有选手失温的消息通知了常生村村支书和自己的老婆，因此才有更多的村民上山救援。

常生村村民朱万文在5月22日下午3点多接到村支书短信，说村上有年轻力壮的，赶紧集合，上山救人。他以为是有一两个人在山上被困，也就懒得去集合，带上两个油饼、一瓶水，骑着辆摩托车上山了。

后来，常生村村支书还打电话向邻近的葫麻水村求救，想借大铲车给重装救援开路。村民都自备了棉衣、杯子、铁锹上山。山路难走，葫麻水村民大概走了3个小时才到山顶。

朱万文把摩托车扔在山脚下，徒步上山。他遇到了无法上山的警车，警察把5件保暖衣物托他带上山。他还遇到了不少后撤的选手，分了两件保暖衣物给他们。后来他又遇到了蓝天救援队的队员和交警，得到了一台照明灯。入夜后，没有灯的村民被劝阻继续搜救，“老乡们，不要发生二次事故”，葫麻水村村支书担心村民失足落入山沟中，有些上山的村民便在窑洞里度过了后半夜。

大约下午6点，过了第一个山顶，朱万文走到一拐弯儿处，当地人称之为“大口弯”。在这里，朱万文遇到了第一个选手，他还活着，有六七个人正围着他，给他盖上衣服，然后转移到另一面背风的山脚。蓝天救援队的人招呼朱万文，说上面还有很多人，快上去救人。

沿着CP2至CP3上山，朱万文回忆说，自己又看到了10名左右倒下的选手。如若周遭没有救援人员，他便要上前确认选手身体是否还有温度。碰到失去体温的选手，朱万文便拔出赛道路标旗——许多路标旗已经被大风吹倒——放在选手身旁，作标记，以便后来者救援。

多名参与搜救的村民都说，他们遇到的有生命体征者，都是躺在山坳坳里，没有生命体征的，则是倒在山路上。

接着，朱万文遇到了王景明。他身边也有蓝天救援队队员。朱万文把剩下的一个油饼——另一个他分给了交警——分了一半给王景明。王景明缺水，咽不下去。朱万文对他说：“一定要坚持吃一点，不吃点没体力。”

参与救援的还有龙湾村村民。龙湾村尚大哥是看到跑友群里的消息后自愿前往救援的，他参与了此次比赛的21公里越野。尚大哥在17时左右抵达CP2，在19时40分到达CP3所在的山顶。在距离CP3还有两公里的区域，尚大哥和同行的人发现了六七名选手倒在地上，其中一人还有体温，周围已经有管委会的人在救助。

尚大哥说， 他与其他救援人员，差不多一共十四五个人，轮换着把那名幸存者抬下了山。“上山之后已经没劲儿了，光几个人根本抬不下来。”他说。

景泰县参与救援的某消防站指导员也告诉《南方人物周刊》，至少需要6名消防员轮换，才可能把一副担架上的伤者抬下山。这意味着，在重装救援力量上山之前，由赛事方、景区方和当地村民组成的百人左右的救援队伍，在黄金救援期是远远不够的。

黄河石林曾经是一片无人区，至今手机信号都时有时无，GPS也可能没信号，救援人员要在山里找人很困难。在这类地方，一些成熟的越野赛事组织方会向通信运营商申请在现场布置通讯车辆，以保障信号传输。这一次，仅在事故发生后，通讯车辆在临时救援指挥部的调度下到达现场，为救援提供通讯保障。

“赛事相关单位在工作方案和相关预案中，没有作出应急救援力量部署，应急救援人员、物资装备准备不足。……赛事相关单位未落实通讯保障措施，在赛事区域内无线通讯信号覆盖不全的情况下，未在3号打卡点架设对讲机中级信号站，造成事发初期救援指挥通讯不畅，影响救援效率。2号打卡点至4号打卡点区域内的医疗、安保力量明显不足。”

朱家窑成为了一个坐标。梁晶跑过了朱家窑，张小涛没有跑过——他被救入窑洞内，周立婷则躲进了这个窑洞。和其他山面仅有刺蓬不一样，朱家窑附近长了不少草，那是经常下雨的结果。

周立婷在朱家窑躲过了一劫。她是第二位进入窑洞的选手，朱可铭给他们生了火。77分钟后，周立婷状态恢复，独自离开窑洞，冲过CP3后，继续跑向CP4。她16点多通过CP4时，气温回暖，天空放晴。

她跑过了赛道最美的一段路程，CP3到CP4与山顶的荒漠完全不同，是郁郁葱葱的草地，下坡时有轻柔的风，那是许多人没有见到的风景。

“没有人告诉我，有参赛选手正在等待救援，或者出现了失温的情况。”直到当天晚上8点40分，周立婷才被强制停止比赛。赛事摄影师把她拽上车，告诉她：“梁晶都没了。”

在采访中，我常问参与救援的当地人，你们看到的选手，距离朱家窑多远。有三名参与救援的村民描述道，在分别距朱家窑一公里和两公里处——这是估测的视距——找到了多位遇难者。那一带路窄，山谷深，没有挡风的地方。

朱家窑两公里外就是王家窑，那附近发现了至少三名遇难者，还有一名幸存者。救援人员帮忙把遗体抬进了王家窑。一名参与救援的村民说，看到遗体后眼泪就往下流，“太可惜了。”

CP2至CP3路段中，有一处大约四十米的垂直陡坡，被当地人称为“白水道”。救援人员在这里找到了五具遗体，四具在坡上，一具在坡底。

从赛事地图上看，CP3打卡点被设置在尚家窑附近。实地重走之后，我们发现，CP3附近两公里范围内有两组被废弃的破窑可以躲避风雨。但很可惜，这些可以避难的地方都没有被标注在赛事地图上。

孙明回忆说，梁晶遇难之处几十米外，就有一个废弃的窑洞，或许可以用来躲避极端天气。梁晶的亲友分析说，这个处于地势低处的窑洞，在大雾大雨中，或许很难被发现。

如果这个破窑被标记在赛事地图上，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极端天气降临之时，接近CP3的选手都向朱可铭回忆说，没有看到志愿者。或许他们是换了位置，也可能是临时避风去了。对于一项专业的越野赛事，志愿者不仅要完成打卡、物资补给工作，还要承担初步的救援功能。而对于这场越野赛而言，多位执行团队的负责人——如赛道主管、赛事裁判总负责人、主会场和收容车负责人——都是临时参与此次比赛。赛道主管接受财新网采访时称：因为CP3在山上，无法运输，所以没有安排食物、饮料和医疗车，只是设置了两名打卡人员。

依据一张现场的志愿者联络表，我打通了CP3站点站长李大哥的电话。他是一名拥有红十字救护员证的退伍老兵，通过微信公众号报名此次越野赛志愿者。但临近比赛，身在河北的他，顾忌路途遥远，并没有真正出现在现场。

他特别后悔，反反复复说了很多次：“我应该去，如果我在，我一定能救到我们的选手。”

一支在深夜抵达山脚的救援队伍向本刊回忆道，23日凌晨，距离事故发生11小时后，他们仍然看到有一名选手的GPS在移动。但GPS仅能提供大致方位，深夜搜寻，困难重重。最终找到这位选手时，他已经遇难。

二十多小时的搜救中，活着的人被送去朱家窑，遇难的人被抬到了王家窑。梁晶的遗体在王家窑停留了一夜，23日早上被直升机接走——赛事方本可以租用救援直升机用于保障安全和救援，解决部分上山难题。

朱万文在23日凌晨4点半左右休息了一小时，5点半继续参与搜救。天亮后， 3名失联的选手被找到。他们跌落在山谷中，较难发现。身处沟底的选手，可能因为失温之后意识模糊，或是在大雾中难以辨别方向，以至摔落。也有可能是因为希望在山沟中躲避极端恶劣天气——这是一种户外紧急避险的方式。常生村村民尚立山告诉媒体，他在白水道发现的一位遇难者，身后有一道长达十几米的爬行血迹，不像是跌入沟底。

23日上午9时10分，最后一名失联人员被找到，已无生命体征，比赛遇难人数上升至21人。

越野赛事的路线就是数十年前山中村民出山的路。千百年来，这里多降雨，暴雨冲刷石山，形成了山沟和峭壁。又经过风蚀，峭壁上形成了许多洞眼，如窗棂一般。大自然形成的奇观最终被白银市抓住，决心借由旅游推动经济转型。

当地政府在打造黄河石林景区上已经投入超过5亿元。九年前，白银市的目标是投入23.75亿元建度假“方舟”。

2020年，景泰县脱贫，全县的战略目标是发展“旅游名县”，一手抓文旅融合，一手抓乡村振兴，大力实施“旅游+”战略。在景泰县到黄河石林的路途中，有一个几乎被黄土遮蔽的“大敦煌影视城”，这是景泰县15年前投资七百多万元的一次旅游升级。

“大敦煌影视城”曾通过吸引剧组拍戏招徕游客，黄河石林最初也是这样推广的。成龙的电影曾在此取景。但很快，影视拍摄地不再能吸引游客，黄河石林需要寻找新的旅游推广方式，比如组织越野赛。

从2020年开始，景泰县加速推进黄河石林升级成为国家5A级景区——这是全景泰县人都知道的大事，在此次事故发生之前，审批材料已经上交。

白银市和景泰县举行百公里越野赛的目的是推广黄河石林的旅游业，景区附近的龙湾村也借机发展旅游业，小商店和民宿开得热热闹闹。当地出租司机跟我说，龙湾村的苹果过去又大又甜，“现在（大家）都不管苹果了，去年苹果都结这么小”，他比划了一个拳头大小。

景泰县的一名记者告诉我，这项越野赛事举办的时间是当地每年最热闹的时候，他也因此能认识全国各地来的朋友。去年，他还采访了梁晶。跑完这布满砂砾碎石的100公里，梁晶跑鞋的底子都磨掉了三分之一，这名记者把这个细节拍了下来。

“哎，今年石林评5A，估计要黄了。”他感叹道。

根据黄河石林景区的年度预算表，近两年来，景区每年要拿出接近全年预算的四分之一来购买晟景体育赛事运营服务，运营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赛。财新网的报道指出，从未有过越野赛事承办经验的晟景体育连续四年低价中标黄河石林百公里越野，中标过程有“围标”之嫌，与“陪跑”企业关联密切。此次事故的处理结果中，景泰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景区管委会主任丁柯涯，以及景区管委会副主任罗文涛，均因严重违纪违法并涉嫌职务犯罪，已被采取留置措施,待审查调查终结后，依法依规处理。

事实上，这项比赛的百公里赛道中，只有起点和终点的一小部分在景区内，且这部分基本都是平地。在紧急闭园一天后，黄河石林就已重新开业接待游客。

“我们小地方这回出名了。”事发后，我几次听到当地人这样说。

“这起公共安全责任事件，后果十分严重，教训非常惨痛。这起事件警醒我们，风险防范管控意识不强是安全发展最大的威胁，安全责任不落实是公共安全最大的隐患，专业精神和专业能力不足是领导干部最大的短板。”调查报告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