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可归的大象，最终会去哪里？

北上的亚洲象“断鼻家族”没再持续向城市进发，它们从昆明绕了两遭，转身进入玉溪市易门县。

一年多以来，来自云南省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的15只亚洲象一路北上，途径普洱、红河、玉溪直到昆明。“断鼻家族”迁徙的原因引来诸多猜测。

国家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委员、云南省林业和草原科学院教授杨宇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大型食草动物的季节性迁徙或觅食性迁移都属于动物适应环境的本能，但此次15头亚洲象的长距离北迁超出了正常范围，可能有着复杂的背景和现实的内外因素。

尽管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中亚洲象的数量已经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170多头增长到目前的300多头，但多年以来不断加剧的人象冲突仍然引人注目。

实际上，亚洲象异常迁徙并非无先例可循。在拥有亚洲象种群数量最多的印度，在上世纪末曾经发生过一起“无家可归”的象群异常迁徙到一个小岛屿的事例。象群在小岛上肆意破坏庄稼、毁坏民居，人们与象群的关系一度剑拔弩张。

雅鲁藏布江畔的诺霍提亚，乡民们无时无刻不警惕着远处树林中突然冒出的庞然大物——大象。一道二十英尺高的土堤，在雨季能够阻挡雅鲁藏布江的洪水，但当大象造访时，这道堤坝成为保卫家园最后的防线。

最初，这块土地上从未有大象造访。从1997年秋天开始，诺霍提亚以北几英里的沙岛Gazzara Chapori上的稻农发现，每晚都有十几头大象造访他们的农田，毁坏庄稼。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大象在那一年游到岛上，在稻田里搞“破坏”，在无人居住的灌木丛中睡觉，直到一月份水稻收获，它们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1998年秋天，大象再次造访。这一次，它们的数量翻了一番，依然是在稻田中待满了两个月，然后在丰收的季节悄悄消失。直到2002年，造访Gazzara Chapori的大象达到了70头。这个秋天，他们沿雅鲁藏布江啃食水稻，毁坏了超过五十英里的稻田。这一次他们留在了小岛，白天在高草和麻黄树羽毛状枝桠的掩映下活动。此后，它们再也没有离开，成为已知的世界上第一个逐河流而居的大象族群。

诺霍提亚所在的阿萨姆邦的森林部门怀疑，这些大象来自于喜马拉雅山脚下的一个保护区。大象是游泳的好手，它们把头部浸入水中，躯干像呼吸管一样高高举起，身体漂浮在水中，在这种姿势下他们可以游数个小时。在森林部门的猜测中，大象从保护区出发，沿着苏班西里河向下游行进了三十英里到达雅鲁藏布江。

通常情况下，大象很少出现从栖息地迁徙的情况。类似于原始人类狩猎采集社区，它们严格遵循祖先根据经验建立的季节性迁徙路线，避免在任何地方进行不必要的消耗。但是随着阿萨姆邦人口激增，不少孟加拉国移民涌入阿萨姆邦寻找谋生的机会，保护区的森林严重退化。

一面是赖以为生的水稻，一面是体型庞大、极为危险的大象，乡民们必须要寻找一个安全、高效的方式驱赶象群。他们常常用阿萨姆语大喊大叫，敲打朵尔鼓和脖子上戴的双面鼓，试图让他们发出的声音更大，人数显得更多。当大象一点一点逼近村庄，人们能听见稻穗被弯折时嘎吱作响的声音，香蕉树开裂折断，大象发出一声巨响，就像一颗巨大的螺丝被钉进了木板上。有些乡民在堤坝下严阵以待，冲着大象藏匿的树林开了几枪。根据他们十几年的斗争经验，大象不喜欢枪声，象群会再等待几个小时，进行第二次尝试。“它们知道人们不会坚持太久。”

印度是大象的国度。在印度教中，象头神代表着排除障碍，带来好运。据统计，全世界野生亚洲象的数量约36790—51160头，其中印度的数量最多，约为22800—32400头。

但印度的人象冲突正愈演愈烈。根据印度官方数据，2016年至2018年，印度共有314头大象死于非命，其中206头死于触电、60头死于火车事故、21头死于中毒，27头死于偷猎。与此同时，印度全国共有1474人死于人象冲突。

在雅鲁藏布江沿岸，成千上万的房屋被象群损毁，整个村庄都因夜间大象袭击而被遗弃。在这里，大象非常喜欢村民们发酵的米酒和其他很多人类的食物，为此它们走进村庄，打破墙壁，留下一片狼籍。有村民发现了它们到访的规律：一旦村里有人做咖喱猪肉，大象一定会来。

村民们在生计、信仰和保护大象中不断摇摆。在印度，杀死大象的刑罚是十年监禁。他们面对大象也很少用“haathi”（ 印地语和阿萨姆语中的“大象”），而是称呼他们为“象头神”。Bokagaon是阿萨姆邦最先被大象袭击的地方之一。2001 年，Bokagaon地区的居民们无法再忍受家园、田地被破坏，传统的象头神信仰开始破灭。

这一年7 月至 11 月间，Bokagaon共有 17 头大象被杀，其中许多大象食用了留在田间的添加了强力杀虫剂的米酒中毒。当地人在一具大象尸体的一侧涂上了阿萨姆语的“稻谷小偷”，其他农民也开始把电线拉进田地，防止庄稼被破坏。

在这期间，不少公益组织开始行动起来。2004 年，一个名为Ecosystems India的非政府组织与英国切斯特动物园之间开展了保护大象的合作项目——Assam Haathi。该项目尝试了“堵截”大象的方法：从挖壕沟到在一些村庄周围种植辣椒。它们还建造了非致命的电围栏，但大象学会了用连根拔起的树木折断电线，它们还学会了打翻栅栏部分之间的柱子。一些雄性大象发现他们的象牙不导电，可以用来破坏电线。

“当其他动物的栖息地遭到破坏时，它们就会悄悄地消失。”一名在Bokagaon参与动物保护的工作人员说。“但是大象会反击，它们让你知道它们的栖息地被破坏了。它们可以去任何地方，你无法阻止它们。”

到 2007 年时，诺霍提亚的大象群已经扩大到 106 名成员，其中包括一些在当地出生的幼象。它们已经习惯了在这片新的栖息地上吃水稻、卷心菜等农作物，在河边嬉戏玩耍。

2008 年，随着村民对大象的反对情绪越来越激烈，当地森林部门试图将象群赶到已经拥有 1000 多头野生大象的加济兰加国家公园。护林员们试图用小船和摩托车将无家可归的大象们赶往加济兰加。他们晚上用灯光和枪声驱赶大象，白天在查波里河畔露营。终于，象群消失在了加济兰加十二英尺高的草丛中，守卫们互相祝贺，然后回家了。但一周后，象群再次回到诺霍提亚。

二十多年过去，诺霍提亚逐江而居的大象们依然保持着昼伏夜出、食用庄稼的生活方式，它们在这里繁衍生息，诺霍提亚俨然已经成为一个新的栖息地。

据估计, 印度有超过60%的亚洲象生活在人类聚居区周边, 且活动范围都超出保护区域，人象冲突剧烈。近年来，挖壕沟、围堵、设置通电栅栏等方式被证明并非缓解人象冲突的良策。

在泰国Kaeng Krachan国家公园的亚洲象危害区，保护机构采用了安装铁丝网警报围栏的方式，防护效果达到73％。工作人员根据地形，每20米左右打一根木桩，在桩的90厘米和130厘米高处拉上两条铁丝，不妨碍其他小型动物穿行。在围栏拐角处的木桩上，每400米安装一个警报器和灯光系统，每间隔800米建造一个观察塔。当大象从国家公园森林里出来，企图通过森林与农田之间的围网进入农田时，与围网连接的警报器立即报警，照明灯光亮起，观察塔上的看守人员同时大声呼喊、燃放鞭炮，将象赶跑。

印度人民也在探索避免大象接近农田、房屋的新方法，“蜂巢栅栏”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将木制的圆柱型蜂箱挂在木头支架上，支架间隔约10米，中间用铁丝将蜂箱串接起来，形成长串栅栏。每当有大象因想要硬闯农田而晃动铁丝时，附近的蜂箱都会一同晃动，蜂巢内的蜜蜂倾巢而出。

实际上，早在2008年，肯尼亚部分地区就已经开始采用“蜂巢栅栏”的方法。非政府组织拯救大象（Save the Elephants）的动物学家露西 · 金（Lucy King）最早开始推行这种方法，她从当地农民口中听说，大象会避开挂着蜂窝的树木附近觅食，并以此为灵感，试验推行了“蜂巢栅栏”。蜜蜂不仅可以驱赶大象，也间接改善了农作物的授粉状况，蜜蜂生产的蜂蜜还可以让农民增收。

此外，印度政府在全国范围标记了101条天然的大象走廊。大象走廊，是指两个大型栖息地之间的天然通道。大象走廊也是其他野生动物重要的迁徙通道。大象走廊的通畅，意味着大象不用穿过人类居民区。在印度木达哈里，一些大象保护组织通过购买土地，鼓励村民自愿异地安置，或是说服政府提供援助修建人工通道的方式，自发地让出一部分土地，拓宽了木达哈里走廊，保障了生活在这里的大象和其他野生动物的正常迁徙。

“人们有许多方法可以避免大象靠近农田，与大象和平共存。毫无疑问的，蜂巢栅栏是其中一种方法，但它不会是一劳永逸的答案，其他方法也不会是。”露西 · 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