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托班来了:有的报名者寥寥,有的要“拼手速”

暑托班报名情况遭遇冰火两重天,报名少的情形主要出现在初次开班的地区,而在上海等早有经验且课程安排丰富的地区,暑托班颇受欢迎甚至爆满。

2021年7月19日,杭州,小学生们在暑托班上。(视觉中国/图)

7月19日,在持续半个月的争议声中,北京的小学暑期托管班(下称“暑托班”)开班了。

“就一个班,统共三四十个孩子。一天安排三个老师看着。”东城区一所承办学校的老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学校有三十多位老师自愿报名,刚好够轮换。”

7月2日发布的暑期托管政策,让西城区某重点小学学生家长刘修远松了口气——暑假谁带孩子终于有了着落。刘修远和妻子都是医务工作者,上班节奏紧张且时间常常不固定。

此前一天,当北京教师邓煜苧最早从工作微信群里看到要开暑托班时,群里一片“暑假没了?要到学校看孩子写作业……”的讨论,让不少老师陷入焦灼。

7月2日起,全国各地陆续推出暑托班,而早有暑托班经验的上海、南京、苏州和武汉等地,在6月就已开始接受报名。

然而,送暑托的打算很快遭到了刘修远妻子和女儿的反对。母女俩的意见出奇一致:暑托班不上课,既无法学习到文化知识,也不能培养兴趣爱好。“去学校不上课不是浪费时间吗?”小学四年级的女儿反问刘修远。随后,女儿自己提出要在暑假补习奥数,也加强练习小提琴。

距离放暑假还有两天的7月13日晚,万岩拿到了报名参加暑托班的名单,“最后应该有10人左右”。万岩在北京市西城区一所小学担任党总支书记。

舆论追捧暑托班,市场需求看似强烈,但报名人数不多的情况不仅发生在北京。南方周末记者调查发现,暑托班报名情况遭遇冰火两重天,报名少的情形主要出现在初次开班的地区,而在上海等早有经验且课程安排丰富的地区,暑托班颇受欢迎甚至爆满。

学生和家长期待的

不只是有地方可去

在北京,2021年暑托班从7月19日开始,至8月20日结束,分两期,每期12天。各区有各区的做法,西城区每个街道有1到2所托管学校,家长可自行选择;海淀区由教委安排,将各校收集的报名学生合并到几所指定学校托管;东城区则是各校自己负责管理托管班。

只看管,不上课,难以满足许多家长和学生的需求,是各地暑托班报名“冰火两重天”背后一个普遍但不唯一的原因。不上课的暑托班容易受冷落——好像只有上点什么课,才能让学生有所收获。

“孩子们学习了一个学期,可能假期还是更多(需要)放松、调整。”万岩说,“我们肯定不会是像平常上课那样来做安排。按照上级要求,我们也是做看管,更多的是看护,也会给学生开放一些资源,比如图书馆和体育活动的场地。”万岩承认,暑托班课程的可选择性还不是那么丰富和多元。

名单上的学生,据万岩了解,多数父母都是“双职工”,的确看不了孩子,其中一个孩子的父亲要做手术,妈妈需要照顾爸爸,也没办法照顾孩子。

广州、泰安、潍坊等地的多位老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所在学校的报名人数均在十余人左右。不过,各地教育行政部门尚未公布相关统计数据。

万岩从学校管理者的角度分析,除了“只看管,不上课”,还有几方面原因。一来,暑托班在北京是新生事物,学生和家长可能还在观望。其次,当前暑托服务提供的选择余地不是特别大,去街道指定的学校而并非自己就读的学校,家长可能会考虑,孩子换了环境适不适应?而托管时长从早上8:30一直到下午5:30,时间会不会太长?

而在上海,报名暑托班的学生家长则要“拼手速”。

上海市航头学校三年级学生李欣怡分别于2019年和2021年参加了两次爱心暑托班,2021年报名前,李欣怡告诉父亲李军明:“爸爸,一定要给我抢到这个(暑托班)名额。”

李军明说:“我家夫人在手机旁等着,时间一到就在那边点(抢名额)。”他原本想让女儿先休息一下,准备抢第二期的名额,结果没抢到,只能去第一期。

即便如此,李欣怡还是被很多同学艳羡,“被你抢到了。”

上海暑托班和北京相似的是,每个乡镇或街道至少有1处办班点。不同之处在于,北京的暑托班只有指定学校承办,上海的办班点依托的不仅是学校,可能还是社区、党群服务中心等。

而最大的差异在于,上海已经开设的暑托班有明确的配课要求。公开资料显示,以上海徐汇区为例,2021年上海市区两级共配送公益课程八百余节,这还仅仅占所有课程的20%左右。当地结合区域单位、社区自治平台、志愿者团队、科创公司、家长联谊会、高校辅学队等多方资源,开辟成长教育类、金融理财类等特色课程。

上海的暑托班7月5日就开班了。上海市航头学校的语文老师庾英英现在担任暑托班班主任,保持每天早上7:40到班的工作节奏。与平日上课不同的是,暑托班要“等每一个孩子被接走了,我们再走”。

作为班主任的庾英英不需要上课,但需要维持课堂纪律,解答学生的疑惑。上午9点到11点,下午1点到3点,会有各类兴趣课程。“一周还有两次围棋课,今天还有律师来讲法律知识。”庾英英每天下午3点到4点要为学生们整理成长记录手册,人手一本,记录学生们这一天当中感兴趣的、喜欢的老师,感兴趣的课程、收获等等。

至于做作业和课外阅读,都是一天里插空给学生安排的,主要还是上各种课程。“我不觉得(安排)太满,倒觉得这样节奏紧凑,孩子能有所获。”上海市浦东新区一位家长说,她计划让孩子上一期暑托班,既学些新知,又把作业做完,再带孩子去旅行彻底休个假。

“报名火热,供不应求。”上海市徐汇区天平街道暑托班报名的负责人回复说,学生和家长对暑托管的期待并不仅限于“有个安全的地方可去”,还是希望能学到新知,增长见识。

不过,一方面是报名人数不多,另一方面也有北京家长透露,自己报名了暑托班被劝退。北京市海淀区一位家长给小学一年级的儿子报名后,接到了老师的来电。老师虽然没有明确说不让上暑托班,但反复强调暑托班“混班混龄”,实际情况比较复杂。家里本身也有老人看孩子,家长只好回复,“那就把机会让给更有需要的孩子吧。”

混校、混班、混龄

“混校、混班、混龄”是北京暑托班举办的普遍规则,这也给托管承办学校带来管理压力。

以宣武师范附属一小所在的街道为例,西城区实验小学和白纸坊小学为承办学校。邓煜苧是其中一所承办学校的老师,她表示,承办学校需要考虑的问题非常庞杂,老师们压力很大。

首先是混校带来的安全与防疫问题。毕竟不同学校的学生聚集在一起,虽然基本要求大体一致,但实际还是会有差异。“有的学校可能原本的防疫要求比较宽松。”邓煜苧担心,学生到新环境要遵守新规则也需要一段时间。

需要考虑的细节很多。“就拿去卫生间保持一米安全距离来说,各个学校设施不一样,到时还要视学生报名数量做一些安排调整。”邓煜苧说。

“混班混龄”则是家长和老师共同的顾虑。

在当老师这件事上,邓煜苧还算个新手,这是她从教的第二年,她明显感到压力,因而并未报名。“我还没开始当班主任,从日常工作来说,我上课上了一两个月,才对学生们的脾气秉性、学习和与人相处方面的问题有个大概了解。”邓煜苧说,“放在暑托班,我对所有学生可能都陌生,这就对老师的管理提出了更严格的要求。在陌生的环境下,他们能不能服从老师的管理,能不能和同学友善相处都不确定。”

即使是已经从教三十余年的庾英英,当暑托班主任也非易事。庾英英明显感觉到,在暑托班不能像在学校里,毕竟是暑假,班主任不能当得很严肃。

“对他们(孩子们)不能太严格,要适当地宽松一点,对顽皮的小孩不能很严厉批评。”庾英英已经带了几年暑托班,也在混龄管理上吃过一些苦头。一些高年级学生,在学校里班主任说话一般都会听。“但是在暑托班,可能觉得我不是他的老师,跟他说的就不大听,不大愿意接受。”庾英英只能多跟这样的学生谈心,慢慢建立起信任感。

万岩建议,暑托班混龄,老师还是得对每个孩子的基本情况要了解。他举例说,比如高年级的学生可能需要课业辅导,低年级的学生则可能更渴望多一些课外活动。

混龄并非只有“问题”。前述海淀区家长反而希望能送孩子到混龄班里体验一下,他认为这样能锻炼孩子的社交能力。

也有的地方不混龄开班。山东省安丘市小学老师安一笑所在的学校,托管计划是各年级单独开班。“一二年级的孩子比较活泼好动,五六年级的孩子可能会觉得自己比较成熟,有那种小大人的感觉。”

为了不给学校过多压力,也有的地方把暑托班地点设在了社区。南京市教育局相关人士介绍,南京的暑托班遵循两个原则,一不上课,二不进校。“学校暑期可能会有基建。”该人士说,“地点放在哪,哪里承担的责任和压力肯定更大。”

不上课的班

低价甚至免费

回顾安一笑所在小学暑托班的开班历程,可谓“一波三折”。

先是开班前一周,学校开家长会摸底暑托班报名,安一笑所在的五年级级部报名人数不超过10个,二年级和三年级报名人数更少。老师们心里没底,报名人数这么少,暑托班还能开吗?

之后几天,再没有关于暑托班的更多消息。

直到7月13日晚,老师们被召集开了个视频会议,通知在两天后的7月15日,暑托班开班。从7月15日-8月20日,还是免费。“问题是预报名学生数量太少,所以现在可能需要动员家长(报名)。”

老师的自愿报名倒是踊跃。安一笑解释,暑托班的补贴是200元一天,对于平时月工资三四千的老师来说,的确很有吸引力。

“之前很多老师有点意见,也是怕待遇不好”,安一笑介绍,学校此前开了晚托班,托管到下午6:10,给老师的补贴大概是20元。

在北京的邓煜苧却觉得“不是钱的问题”。她坦承,教师私下里议论这事,还是有很大情绪。老师们上了一个学期课,尤其刚经历了期末考、升学考,本来都期盼着暑假。至于北京的老师会补贴多少,目前还未公布。

根据教育部印发的《关于支持探索开展暑期托管服务的通知》,教师为志愿参与,应给予适当补助,并将志愿服务表现作为评优评先的重要参考。

“虽说让老师自己报名,但年轻老师尤其是还没成家或没有孩子的,同事领导会理所当然认为应当承担暑托班的责任。”邓煜苧苦笑说,“报了自己心里不太高兴,不报还担心以后在学校的发展。”

至于费用,各地收费标准也不一样。上课的费用自然会高一些,比如上海目前是600元一期。如果是光托管,费用就比较低,甚至免费。南方周末记者采访多地教育行政部门人士,他们均表示,暑托班的费用和老师的津贴基本来源于政府补贴,家长承担的肯定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

北京西城区暑托班每个学生每天的托管费是30元,另外加午餐30元,一天共60元。餐食由北京市教委统一招标,为统一的外送餐。

万岩建议,目前一些地方托管的任务主要由学校来承担,将来可以让更多社会力量共同参与,比如街道、高校等。万岩还提到了前述由社区办暑托班及大型企事业单位承办的模式。

“比如一些大的企业或者事业单位,工会可以组织这样的暑托班,聘请老师,作为员工福利,组织开展丰富多彩的活动,比如参观动物园、看电影。”万岩觉得,这些都有可挖掘的潜力。

如果仅由学校来承办暑托班,还需要考虑到教育公平问题。如果暑托班开设的课程非常丰富,那么报上名的孩子和没报上名的孩子之间,会形成落差。如果学校组织一些动用资金比较多的活动,也容易引起意见。

实际上,长久以来寒暑假的设置本身也尊重了教育规律。

学生正在成长期,长期的脑力疲劳后需要体力上的休整。就知识而言,书本上的知识毕竟是少数。而要升入下一年级之前,还可以利用假期预习新课程、新科目。老师可以熟悉下学期的学科,备教案、进修等,学校也可以利用假期调整师资力量、做好学校基础设施建设与完善。

多位教育界人士均提出,理想的暑期托管应该是“家校社共育”,形成共同体,而不是“一托了之”。把各方能提供的教育资源、资金支持,都聚集起来形成合力,也更充分地考量、调研可能会面临的各种各样的管理问题,再去稳步推进,可能收效更佳。

(应受访者要求,邓煜苧、万岩、安一笑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贺佳雯 南方周末实习生 孙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