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早期花鸟画

在我国绘画发展演进的历史中,禽鸟入画成为表现题材出现时间甚早。存世遗物遗迹显示,早在新石器时代。如代表新石器时代晚期文明成就之一的彩陶,器身盛行装饰繁缛的花纹,其中如陕西宝鸡北首岭出土彩陶器中,就发现一件器身绘有鸟、鱼纹的细颈瓶;其次是近世发现的良渚文化,有件玉璧上也出现刻画的鸟纹。至于三代的殷商,因为商人自认为是鸟的裔族。《史记·殷本纪》中记载:“殷契母曰简狄,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于是商族视简狄为始妣,契为始祖,玄鸟为图腾,所以鸟类作为纹饰屡见不鲜。周代承继遗绪,同样大量出现于玉器、铜器的造型或装饰方面,如西周前期青铜康嬴逌、晚期青铜鸟形尊、战国青铜鸟形饰件、青铜壶环饰狩猎纹等皆是。此后流风浸广,历代沿袭使用并不断扩大用途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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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石器时代 彩陶鸟、鱼纹细颈瓶 陕西宝鸡北首岭出土
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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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晚期 青铜鸟形尊 出土地址不详
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迨及魏晋、南北朝,禽鸟作为题材浸淫绘画制作的风气,已经相当普遍流行。当时作品虽然不见流传于今,但是前人画史著录记载画迹的情形,足以证明。根据唐裴孝源《贞观公私画史》中记载,当时流传的魏晋、南北朝画家作品,有关禽鸟动物绘画的,即有:晋顾恺之画《凫雁水洋图》,南朝宋顾景秀画《蝉雀图》《小儿戏鹅图》,齐陶景真画《孔雀鹦鹉图》,梁陆探微画《蝉雀图》《斗鸭图》,北朝魏高贵乡公画《新丰放鸡犬图》等。以上凡是,仅就裴孝源一人所见,至于他未曾看到,或画作未能流传唐代,想来还有更多,因此足以说明此一时期内,这类题材绘画已经日渐流行,创作不断增多。
由于南北朝画家在禽鸟题材方面的拓展,使得这项绘画能够建立规模,在画法上奠定了良好基础,与其他画类相同,走向蓄势待发的形势,承接上来的隋唐得以顺势发展,加以发扬光大,自应表现不凡,有所成就。
不过,花鸟绘画进入唐代前期,回视其前情形似乎并无显著成长,发展景况似有停滞现象。根据唐代画史记载情形看来,如画家的活动和绘画的状况,前期叙述花鸟绘画方面情形少而缺乏,相较于同时流行昌盛热络的佛道、鬼神、人物图像画,固然难以比拟,就连崛起尚处趋兴的山水画,也有所不逮。这一冷清情形,直到中期始见有所转变,花鸟作为题材的绘画日渐流行,专擅兼工享誉的画家开始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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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观鸟捕蝉图 墓室壁画(局部)设色
陕西西安乾县唐章怀太子李贤墓出土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唐代前期花鸟绘画发展出现这种情形,予以分析原因:一是这项花鸟、蜂蝉等题材仍旧维持过去传统,使用作为人物绘画的营景造境点缀素材,不像树石、山水的日渐脱离附属趋向独立,受到画家注意而采用作为绘画主题表现;也未获画评家的青睐,予以评述与讲论,导致画史记叙的缺乏。这类禽鸟作为人物绘画缀景的情形,在存世唐代绘画遗物中,偶尔能够看到一些:如1987年出土的山西太原金胜村7号武周墓,墓室装饰的壁画中,即绘有凤鸟一只,画法粗糙,象征意义重于实质形象;另是前述章怀太子李贤墓室壁画中,所绘观鸟捕蝉图内,除情态生动的仕女人物、树石外,还画有一只正在追捕逃蝉的飞鸟,鸟飞翔的姿态虽然生动,但勾画鸟形的笔线却显得粗略简单;又懿德太子李重润墓室壁画中,绘有架鹞图一面,画中看管鹰、犬的小吏二人而外,其中一人张臂架着一鹞,面前一犬昂首抬脚状似扑咬,人犬尚可清晰看见,姿态神情生动,鹞子体形过小,形貌已经斑驳难识。这些画作,显示禽鸟入画虽然普遍但画法显得粗简,或许因为鸟的形体过小而难以细画所致,以上便可证明。由于禽鸟、蜂蝉之类仍然局限于人物画的点缀陪衬性质,艺术审美的层次与境界均不高,因此造成画家的缺乏兴致与创作意愿,除去极少人外,多数画家不会想到拿来作为自己专攻创作的主题,恐怕是这项题材专门画家甚少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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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架鹞图 墓室壁画(局部)设色
陕西西安乾县唐懿德太子李重润墓出土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二是这项花鸟题材大量使用作为工艺制品的装饰图样。唐代工艺制作极度发达,连带的使得装饰艺术盛行,其中平面装饰则是最普遍的形式,而装饰使用花纹更是绝多取材禽鸟、花卉之类。考察唐代工艺制作装饰,现有存世唐代工艺制品包括传世与出土遗物,种类繁多,有织锦、刺绣、铜镜、金银器、陶器、螺钿、木器等,几乎涵盖了日常生活使用器具的绝大部分。这些器物都有装饰繁简不一的花纹,其中几乎都是搭配组合的花卉、禽鸟纹样,繁缛而生动,颇为美观。由于花鸟作为实用装饰美术的素材广用普遍,这类绘画自然易被归类为工艺装饰,影响到其纯粹艺术创作的身份和地位,失去社会画评家的注意与重视,使得志在博名取誉的画家,缺乏兴趣投身这方面的探索创作;即使有人愿意从事这项题材绘画,成就不凡,因为涉及工艺装饰性质,不获上层社会的重视与画评家的青睐,落得姓名遭到埋没与画史阙载的命运。至于当时以绘画这类工艺装饰花鸟题材,成就突出,获得世人赞誉而名留画史,虽有一二人,纯是因为他们特殊的社会地位使然。如《历代名画记》中记叙画家窦师纶,首言他的家世:
其父为陈国公抗,初为太宗秦王府咨议相国录事参军,封陵阳公,性巧绝,草创之际,乘舆皆阙,敕兼益州大行台检校,负责修造,凡创瑞锦宫绫,章彩奇丽,蜀人至今谓之“陵阳公样”。
再言及他的绘画成就,则是:
至官太府卿银、坊、邛三州刺史,太宗时,内库瑞锦对雉斗羊、翔凤游麟之状,创自师纶,至今传之。
正好说明了上面所述情形。此处也反映了唐代丝织发达,那些世人珍爱、美轮美奂的绫锦刺绣之类,表面装饰华丽的禽兽、花卉图样,绝多出自具有声望的画手创稿以成。
基于以上原因,所以唐代前期花鸟绘画发展,社会绘制景况虽然发达,但是成名画家人数并不多,艺术上具有特殊成就的,则有以下。
著名画家
康萨陀,事略见于《后画录》《历代名画记》《画拾遗》等书。他为唐初至太宗贞观间人。从姓名看来似为外族人,籍里不详。曾官振威校尉。善画花卉、禽兽,也能画人马。释彦琮评论他的画艺,是“无所服膺,虚心自悟,初花晚叶,变态多端;异兽奇禽,千形万状”,意谓他没有特定的师学何人,完全自己用心深究领悟,所以善画花卉、奇禽、异兽,极尽形态变化之能事。画品在尉迟乙僧下。他的作品,未见流传下来。
刘孝师,事略见于《后画录》《历代名画记》《佩文斋书画谱》。释彦琮《后画录》内,记载有刘褒,《历代名画记》记载为刘孝师,由于两者叙述事迹颇多相近,疑为此人之误。《后画录》中评论他的画,是“鸟雀其变,诚为酷似”;《历代名画记》称是“点画不多,皆为枢要,鸟雀奇变,甚为酷似”,又说“不止鸟雀,曾见画他物皆好”。综合这些评语,意谓他善画鸟雀,笔画不多,都能把握要点,而且最能掌握对象的形似。作品也不见流传后世。
李元昌,事略见于《唐书·本传》《唐书·艺文志》《后画品》《历代名画记》《唐朝名画录》《宣和画谱》等书。他为高祖李渊之第七子,太宗世民之弟,先后被封鲁王、汉王,兼为梁州都督,后因坐太子承乾事遭废。他年少时,即博学能书画。《历代名画记》引李嗣真评语,说他“天人之姿,博综伎艺,颇得风韵,自然超举”;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中记叙,说他“善画马,笔踪妙绝,后无人见;画鹰、鹞、雉、兔,见在人间,佳手降叹矣”;裴孝源更赞为“六法俱全,万类不失”。综合而言,他于绘画博学多能,善画马、人物而外,禽鸟畜兽更是画笔不凡,时人难及,所画颇得风韵。他的作品传世,唐时只尚见《汉贤王图》一件,北宋徽宗内府收藏仅有《羸马图》《猎骑图》二件,都非花鸟作品。今日则已不见。
李元婴,事略见于《唐书·本传》《历代名画记》《唐朝名画录》《宣和画谱》《广川画跋》《六一诗话》《云烟过眼录》等书。他为高祖李渊之第二十二子,太宗之弟,贞观十三年封滕王。生卒时年不详。善于丹青,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中记述,称他“善画蜂、蝉、燕雀、驴子、水牛”。所作蜂、蝶尤为有名,朱景玄曾见过其粉本,称为“能巧之外,曲尽精理,不敢第其品格”;而晚唐王建所作宫词中,也有“传得滕王蛱蝶图”句,可以想见他画艺之大概。他的作品流传后世,北宋徽宗敕编《宣和画谱》记载,内府收藏仅有他画迹《蜂蝶图》一件。今日已经不见存世。
殷仲容,事略见于《唐书·践猷传》《历代名画记》《唐朝名画录》等书。他是陈郡长平(河南济源)人,生卒时年不详。天后朝,累任太仆秘书丞、工部郎中、申州刺史等。祖父殷令,父殷闻礼,一门三代皆善画。他善书能画。《历代名画记》中称他,“于画工写貌及花鸟,妙得其真;有时或用墨色,如兼五色”。绘画擅长写貌图像,以及花鸟外。他对中国绘画史最大的贡献,是画史记载使用墨色作花鸟画最早的一人,引发后世水墨花鸟绘画的产生。可惜的是,他的作品都不见流传后世。
薛稷,字嗣通,河东汾阴人,事略见于《唐书·薛稷传》《历代名画记》《唐朝名画录》《宣和画谱》等书。他出身轩冕世家,为薛元超从子。中宗景龙间,仕官谏议大夫、昭文馆学士。睿宗时,拜黄门中书侍郎、礼、工二部尚书,后至银青光禄大夫太子少保,封晋国公。为人多才艺,善文词,擅书法,工绘画。由于外祖魏徵家中收藏书画甚富,得以锐意临仿,书画俱能,艺臻精绝。绘画擅长花鸟、人物和杂画,尤善画鹤。由于鹤的身体生长状貌、飞鸣饮啄形态复杂,若非详细观察了解难以精到,薛稷绘画却能得其形貌神情,是以知名于世。大诗人杜甫、李白,都有诗篇赞美他的画鹤。他曾创屏风六扇鹤样,流传后世,广受艺坛推崇,后人画鹤追溯其祖必称薛稷。他的作品传世,北宋敕编《宣和画谱》记载,徽宗内府收藏他作品尚有七件,计《啄苔鹤图》一件、《顾步鹤图》一件、《鹤图》五件,全是画鹤。时至今日无一流传,世人无缘得睹其艺。
存世画迹
上述所有画家的作品,完全不见流传下来,因此无从获睹他们绘画的面貌。我们如欲认识这一时期花鸟画风格形貌,唯一途径只能考察现有存世的唐代工艺制器装饰,可以看到各色各样的花鸟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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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紫地凤鸟纹织锦 日本奈良正仓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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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螺钿凤凰花卉纹铜镜 陕西西安何家村出土
美国科罗拉多州丹佛市艺术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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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 绢地刺绣花鸟纹 日本藏处不详
这些器物纹饰有:织锦上的凤鸟纹;绢素上面刺绣的飞鸟花叶图样;陕西西安何家村出土,银盒子上镌刻的孔雀凤凰花卉纹;铜镜背面螺钿嵌镶的凤凰花卉纹;上海博物馆所藏唐三彩陶三足盘上的飞鸟云纹;日本正仓院收藏唐代染绿地牙拨镂尺背面绘画的花鸟纹;上海博物馆收藏唐黄牙拨镂尺上的鸟兽纹;日本正仓院藏紫檀围棋棋枰侧面螺钿嵌镶的花鸟纹,等等,都十分美观,从而可以想象当时花鸟绘画流行的概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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