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缅北从事电诈的人:轻信高薪招聘谎言偷渡,称比坐牢还苦

被骗、挨打,恐惧、绝望,身无分文,只身在异国他乡,眼望国门却不能归家。32岁的阿贤(化名)回忆起2020年深陷缅北诈骗窝点的经历,仍觉得是一场噩梦。
2021年8月12日,南都记者从广州警方获悉,2020年,阿贤从国内被骗到缅北从事电信诈骗。脱离诈骗窝点后,他在老乡的帮助下靠着卖炒饭赚路费,最终回国投案自首。在广州市增城区看守所,阿贤心里很平静,只想快点开庭。
图片
网友提议出国“捞金”
2020年,疫情期间,家住湖北孝感的阿贤几乎每天都宅在家,玩游戏成了他唯一的消遣。随着疫情形势逐渐好转,全国各地都在复工复产。当年4月,阿贤决定外出找工作。“我的脚受过伤,有钢钉在里面,在工地里重活干不了。”文化不高,不能干重活,阿贤的工作找得并不顺利。
“在家玩游戏时,我认识了一个叫小军的。”阿贤与小军经常一起打游戏,有一天阿贤在微信里跟小军聊天时,提起自己工作一直没着落。“他问我有没有去国外打工的想法,有的国家博彩、娱乐业很多,做个保镖、酒保、司机都可以。”阿贤听了觉得不错,小军这个朋友似乎很有能力,而且很“够哥们”,很快就帮阿贤介绍了每月工资1万多元的“工作”,还给了1000多元路费,让他到了云南后再联系具体的出境事宜。
对于出国务工,阿贤心里没底。最终,对高薪工作的渴望还是战胜了内心的不安,阿贤于8月初到了昆明。在昆明,同村的姐姐听说他要去邻近的国家,极力劝阻。
“她说现在疫情严重,国外不比国内有保障,要是没工作,可以到她店里打工。”但阿贤耐不住高薪诱惑,在昆明根本无心工作,9月底终于下定决心去国外“捞金”。
跋山涉水偷越国境
“我跟小军联系后,他让人开车送我到普洱,然后转乘面包车到孟连。”这趟行程下来十多个小时,虽然累,阿贤觉得还能接受,可接下来的行程实在大出他所料。
“休息后,我们被拉到一座大山脚下,跋山涉水十多个小时,越走越偏僻,这时我才知道这就是偷渡。”阿贤说,这段路程,他不止一次打退堂鼓,有点害怕了,可想回头却已是不行,山高林密、羊肠小道,如不跟着向导根本无法原路返回。
与阿贤同行的约有20多人,不少是跟阿贤一样懵懵懂懂初次出国务工的。“最后,我们坐橡皮艇渡河到达对岸,具体什么地方我不清楚,有当地武装人员开着‘军车’来接我们。”坐上车的那刻,阿贤心里稍微安定了下来,总算是到了目的地缅北了。
阿贤被送到一栋民房,陆陆续续又来了三四批偷渡过来的人。第二天一早,民房里60多人被集中送去医院体检办暂住证。阿贤心里又不安起来,他给小军打电话。小军要他别担心,服从安排,办好手续会有人接他去公司。
“在当地办好暂住证后,来了辆面包车,把我拉到了公司。进去以后我就呆住了,高墙、电网、枪兵站岗。我以前坐过牢,那地方给我的感觉就是监狱。”如果说偷渡的经历让阿贤萌生退意,那到了公司后他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时有个人跟我们说越境过来走了十多个小时也辛苦了,要我们先休息,把手机、身份证拿出来给他登记。”阿贤把证件、手机都上交后,被安排到一楼的一间宿舍休息。宿舍里约有七八人,此外还有两名武装人员同住。武装人员负责看管他们,舍友间不允许交谈,也不能随意外出。
入伙诈骗不干就打
这时阿贤已无法联系上小军,自由也被限制,他隐约明白,即使联系到小军也于事无补,这可能就是对方设的一个局。
当天晚上,便有工作人员前来跟阿贤聊天,问他们有没有听说过“杀猪盘”“刷单”,告知他们这公司其实就是从事这些业务的。阿贤一听,意识到这竟是诈骗。
“我说我不做这些,我要走,结果马上就有人来把我带出去。”阿贤被单独关在一个小黑屋里,事后他才发现那是门口一排矮小的房子,专门给他这些刚来不愿意从事诈骗的人、在诈骗过程中捣乱的人(比如提醒事主报警)、逃跑的人准备的。“我被关进去后,他们就打我,用枪托打我,说花了那么多钱让我偷渡过来,不干活怎么回本。”
阿贤在小黑屋里度过了毕生难忘的一周,每天只有三个馒头两瓶自来水,不答应入伙就挨打,要么被打到爬不起来,要么是前来教训他的人打累了才停歇。七天后,陆续来了几个有相同被打经历的人,劝阿贤放弃抵抗,称只有加入并做出业绩才可能被放走,否则便是被打死才能离开。
被一轮劝说后,阿贤仍未点头同意加入,于是又被折磨了十多天。“我内心绝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身体跟精神都崩溃了,怕自己真的会被打死,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了。”万般无奈之下,阿贤只得同意加入,在跟班学习了十多天后正式上岗。
按话术实施诈骗
“8点起床吃早餐,8点半一定要到二楼的办公区,9点的时候组长会过来派发已经添加了一些客户的手机。”阿贤说,干活的地方就在宿舍的二楼,他们被分为几个组,每组8至10人,被分在一个房间,每间房都有武装人员看守。每组配一个组长负责管理,一个“财务”负责打钱给点赞的客户,一个“客服”专门处理产生怀疑后要求退钱的客户,其他是工作人员。
“我们有一个‘话术本’,照着话术引导客户去短视频平台点赞,点赞会有5元的佣金。客户尝到甜头了,我们就以‘抢更多单赚更多钱’为由,诱导他们下载公司的App,说进行充值后才能优先抢单。随着客户充钱多了,公司就会冻结账号,把钱转走。”阿贤回忆。
阿贤称自己“业务能力”不强,主要是他本人也抗拒行骗。他按照话术,一步步引诱客户踏入骗局,一个月下来,也做成了几个单子。阿贤回忆,最大的一单,是骗了广州增城一个20来岁的女孩子1万多元,用的也是刷单、充值、冻结本金无法提现的套路。
炒饭赚钱回国自首
“2020年11月底的时候,当地疫情严重,公司关停,要我向家里要钱赎身,赔钱给公司补偿路费和生活费,我说没有,就又被打了几天。”
阿贤回忆,2021年元旦,看实在榨不出他的“油水”了,公司的车把他放在边境口岸附近的广场。“他们把身份证还给我,手机没还,让我自己想办法回国。”
在广场眼望国门却不能回去,阿贤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一筹莫展时,在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下,他找到一间湖北人开的理发店。“我找到理发店的老板,他跟我是一个县城的,我把情况说了,请求他借钱给我,回国后再还。”阿贤回忆,理发店的老板坦承,不会拿几万元出来借给一个不熟悉的人,不过可以帮阿贤想办法,并建议阿贤靠手艺或劳动找份活干,赚够路费再回国。
“他问我会不会做些小炒、小吃,在这里摆个小摊,能赚点钱。”于是,阿贤拿着理发店老板借的2000元,买了个推车和煤气灶,开始卖炒饭。
“真的很感谢他,不仅借钱给我做小生意,还让我住在他家里,房租都没要我的。”阿贤说,在最困难的时候,理发店老板向他伸出了援手,他每每回忆起来心里都充满感激。
2021年春节过后,阿贤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到4月份的时候,他已经攒了4万多元。阿贤不仅把钱还给理发店老板,还重新买了部手机,跟家人取得了联系。
通过手机,阿贤还了解到,国家对自己这种在境外从事诈骗的人员回国自首从轻从宽处理的政策。反复权衡后,他决定回国自首。
5月4日,阿贤从孟连口岸回国,隔离14天后,于5月18日向公安部专案组自首,供述了在他国诈骗多人的事实。目前,阿贤因涉嫌诈骗已被依法逮捕。
“这段经历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比坐牢还苦。我曾经想过自杀,可是那里连自杀的机会都不会给你。如果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打死我都不会去了。”阿贤说。
他让家人帮忙筹款积极退赃。在增城区看守所,阿贤心里很平静,只想快点开庭。“出去后,抓紧时间跟女朋友把婚结了,以后老老实实打工,本本分分赚钱,踏踏实实过日子,这辈子再也不想什么发财梦了。”他说。
采写:南都记者 敖银雪 通讯员 刘莹丽 张毅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