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ings:
第 19 个世界预防自杀日。
我们做了一件很特殊的事——
我们采访了一群活下来的人。他们自杀过,方式各异。但他们被阻止了。
关于这次采访,有很多细节我想先和你分享:
同事们说,这是从业经历中最简单,也最困难的采访。
每场聊天用时都很长,有时会聊到深夜。基本都是那边在说,我们在听。
一位同事说,采访时她会小心翼翼。会下意识地回避,不提“自杀”,用“放弃生命”。
但几乎没人拒绝我们的采访。
他们坦然地说,自己生病了,重度抑郁了,决定自杀了。他们直面自己的痛苦。他们答应我们的理由,也大多类似。因为他们被托住了,所以他们要说:
“我希望这个事情可以帮助到更多人。”“我想托住另外一个人。”
看完这些故事,你应该会有同样的确信:
生活时常让人下坠,但总会有人把你托住。
这是一个想死的女孩,被另一个想死的男孩拉住的故事。
女孩叫@小秋。
她经历着房思琪式的悲剧:
从一年级开始,她被邻居哥哥性侵,持续 6 年。
2012 年,在一个自杀群里,她和一个朋友约好了,但朋友毁约。
群里笑她:
“那个人一定是吊你的!”“想死的话赶紧去死,不要在这里计划这么久了还不死!”
群里有一个男孩出来拦住了。
他不让这些人骂她,和她聊天,给她发她喜欢听的五月天的歌。
在小秋决定第二次自杀时,他给小秋寄了五月天演唱会的门票,诺亚方舟,两张。
附了一行字:
“我也没有看过演唱会,你可以替我看一下。”
不久后,小秋收到了消息,那个男孩自杀了。
他给她的 QQ 空间留了一大段话,和一首歌,五月天的《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那段话是:
歌很好听。其实你的人生还有希望,但我的没有。希望你可以带着这一点点希望继续走下去。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音乐:五月天 - 五月天 人生无限公司 Life Live 完整收录篇
活下来后的故事:
“ 这是我幸存的第3402天。我替他去看了五月天的演唱会,替他读完了大学。
我还在 QQ 小号里建了个相册,里面有 400 多张截图。我给它起了名字:这个世界太好了。”
有时候你要确信,有人会拉你,并且千方百计地要拉住你。
这是读者@惠子 告诉我的。
24 岁生日那天,她因长期抑郁,决定自杀。
起床,从抽屉拿出一打丝袜,手机关机。
唯一发现异常的,是她在电台工作的台长,是一个爱唠叨的老头。
台长发现她好几天没上班,电话也不接,去她家砸了门,没砸开。又紧急找了她的房东,门开了,屋里已经没动静了。
惠子被送去医院,救回来了。
台长给她放了假,还给她多放了一天,说要带她去个好玩的地方。
是火葬场。他带她目睹了全程。
回来的路上,他问:
“惠子,你爱你的节目爱到可以去死,那你可不可以为了你的节目活下去?”
活下来后的故事:
“这是我幸存的第5868天 。
我现在 40 岁了。我的电台还有很多听众。 了不起吧?
他们给我建了一个百度贴吧,每天去里面盖一层楼,现在已经有几千层了。
我当时听到那种情景就想,靠,惠子你怎么敢死?!
我现在癌症晚期,在对抗的是一场真正的生死。”
有时候,一次拦不住那个绝望的人。要好多次。
这是一个多次自杀者@小湉 的故事。
男友偷拍了她的裸照,勒索她,把她拽入无尽的深渊。
她在知乎问,怎么样死才不会干扰别人?
一个广东姐姐给她发了好多私信,她说自己的抑郁症,说自己的生活。
最后说,希望你先熬过这个秋天。
第二次,她留了遗书,坐高铁去外地, 准备跳楼。
闺蜜不停地给她发消息。
后来她才知道,高铁上那些一直围在她身边的乘务员,
是刚刚接到爸妈报警的通知。
一下车就围上来的乘警,
是收到铁路局的通知。
爸爸第一次哭着和她道歉,一直说对不起,
“没能保护你。如果能让你舒服点,我拼死也要拉那小子蹲监狱。”
活下来后的故事:
“这是我幸存的第232天。上次我发了个朋友圈,是去迪士尼玩。那么多人给我点赞,夸我漂亮。
是啊,我漂亮、善良,学历很高。
原来我没有那么不堪,不该为了坏人而伤害自己。原来大家都很喜欢我呀。”
这是你应该知道的事:
每一个自杀的人,在自杀前都会发出求救信号。可惜,很多都被忽略了。
2017 年的一个凌晨,@Babe 坐在 7 楼的窗前。
很多事她都厌烦了——
前男友骗了她的钱。
朋友们看她一次次崩溃,觉得她“脑子有病”。
她清空了社交网络。发了一条朋友圈,“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美好”,然后删了。
凌晨 1 点,她准备跳了,幸好,手机来了条新消息:
“姐姐你怎么了?”
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学弟。
然后消息一条条涌来:
“你好像最近都不太开心的样子。”“你可不能想死啊。”……
触动她的,是这一条:
“如果你死了,这世界上就少了一个唱歌好听的姐姐。”
他看见了她发的那条丧气的朋友圈,也记住了她会唱歌这件事。
活下来后的故事:
“这是我幸存的第743天。我当了音乐老师,组了乐队。
会有很多人给我鼓掌。”
有时候,捕捉到那个求救信号的人,会一直一直回应你的信号。
@小黄灯 一次次确认过。
她被猥亵、被霸凌、被父亲揪着头发打。
她向身边人求救,有人说她,“你出生就是错的”。
她在微博发,“想死”,没人理她。
直到她给一个陌生的网友发,“我不想活了”。对方回了。
她一直说,对方就是一直听。
那个陌生的女孩发很多笑话,发很多好玩的地方照片,也弹吉他给她。
有一次,她问那个女孩:“我就像一个怪物,没有家,没有归宿。”
她拍了张自己脚趾的照片:
“你看,我的第二根脚趾比第一根长很多。我不爱穿凉鞋和露脚趾的鞋,
因为看起来很奇怪。”
“可是奇怪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奇怪的地方”。
活下来后的故事:“这是我幸存的第3285天。
我写了 9 个自己超喜欢自己的时刻:
1.有个 80 岁的病人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
2. 长得好看。
3. 一年多,从 120 斤瘦到了 100 斤。
4. 和恋人抱抱的时候,被说身上有一股草木的香味。
5.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特别足。
6. 盲买了些香薰蜡烛回家,贼好闻。
7. 特别吸引小动物,去撸猫撸狗,基本没有撸不到的。
8. 很容易交到朋友。飞机上偶遇一个小姑娘,聊了一路,给我安利了她磕的 CP。
9. 我妈对我说,很庆幸有你这个女儿。
对了,我现在是个医生,很不错吧。”
采访中,很多采访对象告诉我,不想死的念头,不是被某个时刻突然打消的。
但总有个时刻,是救命的转折点。
一个叫@兔子 的男孩,就是这么被抱住的。
2012 年的冬天,他攒了三四个月的安眠药,也攒够了失落,
决定周末去郊区服药。
倒数第二天的晚自习,他叫住了一个女孩,俩人同乡,但不熟。
他交代:“如果我不在了,能不能替我回去看看家人。”
女孩愣住了。
然后突然抱住了他。紧紧地。
@兔子 和我回忆那个时刻,
“一瞬间觉得变回在幼儿园的小朋友了。”
他已经好多年没被拥抱过了。
后来,女孩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药全部交给我。”“第二,从明天起,除了宿舍,你到哪儿都得带着我。”他不后悔告诉了她。“我不是自杀失败。我是被救了。”
活下来后的故事:
“这是我幸存的第3285天。接受采访的这天,刚好是我的 26 岁生日。”
有时候,会有人一遍遍确认,你是否是被保护着。
@Sharon 在 12 岁决定自杀。
她躲在宿舍里,准备等同学全部走光后,就从窗口跳下去。
楼管阿姨发现了她,问她怎么了。她不肯说。
她被阿姨带到一楼的小房间,看着阿姨拿出小锅,煮了一碗泡面。
她想不起来面是什么味道了,只记得汤热热的,胃暖起来了。
但那晚,阿姨挨个宿舍再三叮嘱:
要求把窗户反锁上。
活下来后的故事:“这是我幸存的第6150天。坦白和你说,我没有觉得当初活下来有多庆幸。
不过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就没什么事是熬不过去的。”
有时候约定可以拉住人一次。
许多个约定,可以拉住那个人许多次。
朋友@小王 27岁那年失恋后,想过很多种死法,开煤气,跳桥。
他不停想:
“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他向朋友发信息求救,对方是他的前同事,后来成了好友。“姐姐你救救我好吗?”
对方不停发消息,变换着方法问他,在哪儿?怎么样?
拉住他的一句话是,“我还完信用卡还剩 900 ,你呢?”
她让他先还完钱。他们还有各种各样的约定:
要一起去芬兰看极光。一起站在纽约帝国大厦楼顶,看中央公园。她结婚了,他要当伴娘。……
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提和他新的约定。
最近的,是一起减肥。
活下来后的故事:“这是我幸存的第923天。
信用卡已经快还清了。减掉了 60 斤。
才发现原来我的腿这么长,原来我可以尝试留胡子。”
最后,我想和你分享一个最触动我的故事。
来自读者@唐跳跳跳跳跳跳 。
她重度抑郁,尝试过自杀几次,手腕上留了一道道伤疤。
一次凌晨 3 点,她吞了两瓶药。妈妈发觉她上厕所久久未回,找到了她,人已经半吐半晕了。
但也许你也会被这个细节触动:
妈妈抱住了她,问了一串问题,她吃了什么药?什么时候吃的?现在感觉怎么样?
最后她问女儿:
过得很累吗?
还撑不撑得住?
如果实在撑不住了,妈妈就不叫 120 了。
她是询问女儿,如果她想清楚了,她同意她选择死亡。
@唐跳跳跳跳跳跳 和我分享了很多和妈妈相处的细节:
妈妈爱她。她哮喘,整夜睡不着,妈妈就让她靠整夜。
她十几岁抑郁,妈妈为她专门学了心理学。会带她一起吃甜食,追综艺。
每次出门,叮嘱最多的是,“开心就好”。
最后,她让妈妈叫了救护车。
凌晨 4 点,担架冲进了她家。
活下来后的故事:
“这是我幸存的第827天。
我和妈妈许了个承诺,老了一起织毛衣。”
这个提醒人预防自杀的日子过去了。
但生活让人时常下坠的感觉,可能会伴随着很多人很长一段时间。
你也许会常常沮丧,也许会常常流泪,但希望你能多一点点信心——
有时你想一了百了,
但有人会把你托住。
撰稿:梁珂 邓丫丫
采访:王雪琴 拂晓星 又延设计:葵子责编:袁灿烂 梁珂
封面图来自新世相读者@昭延
晚祷时刻: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因为还未与你相遇。
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出现,
我对世界稍微有了好感。
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我对世界稍微有了期待。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