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入戛纳,这奇迹他究竟如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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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导演魏书钧《野马分鬃》搭配《延边少年》,将在本届北影节放映,消息一出电影票就被一抢而空。影迷对这部影片的期待,可见一斑。
作为一位90后青年导演,魏书钧已经三入戛纳,这一令人瞩目的成绩背后,既有他独特的电影才华与旺盛的创作热情,同时也离不开电影节的推手作用与阿里影业、工厂大门影业等国内重要制作力量的支持。
青年影人如何从初出茅庐到获得影节垂青、再到逐渐站稳脚跟?从投资到创作再到市场,彼此间如何吸结成完整的链条、电影节的推手逻辑又是怎样?
近期我有幸和魏书钧以及工厂大门影业制片人黄旭峰进行了交谈。本文记录不仅是一次亲历者的超长复盘与倾心分享,也是一次导演与制片人视角下干货满满的独家课程。
想要实打实进入行业的电影创作者,不妨一读。
同时也更希望当《野马分鬃》未来进入市场的时候,大家更能好好地支持它。(奇爱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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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活动现场,于北京SKP RENDEZ-VOUS
青年导演魏书钧:三十而立
采访:沙丹(北京国际电影节展映策展人)
对谈:魏书钧(《野马分鬃》《永安镇故事集》导演)、黄旭峰(制片人)
整理:娄白杨
沙丹:魏导好。作为90后,是国内第一个三度入围戛纳的青年导演。说实话,同样作为一个广院(现改名中国传媒大学)人和电影人,我内心也非常激动。
去年《野马分鬃》入围“戛纳2020”,但是当时因为疫情没有做线下的实体影展,所以我觉得你个人心里或许多少是有一点遗憾的。
魏书钧:对,这个没办法。而且我觉得在这个年度,有这样一次标记,也会让我更记住这个片子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是有纪念意义在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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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刚才我跟导演攀了攀关系,我真的算他师哥,而且不是一般的师哥,当年差点就一个系了。二十年前我也考了广播学院录音系,但很遗憾高考分不够,后来调剂到戏剧影视文学。你小时候是学什么特长的?
魏书钧:我是学钢琴的。
沙丹:我在广播学院读书的时候,感觉相比新闻、电视,电影方面的课程比较少。那你是怎么跟电影之间产生关系?当然我也听说你小时候就当过童星,演过电视剧什么的。所以请先把你前史给大家先做点简单的介绍。
魏书钧:我是04、05年开始演了两三个片子。最早就是因为人家在找一个小演员,要求会弹琴,然后我就去试镜。但那时我觉得更多还是感觉拍电影这事本身有意思,有这个概念,知道电影是怎么做出来的,那个时候也没有开始看特别多电影。
密集看电影还是上大学之后,因为传媒大学有好多选修课嘛,就是公选课,讲欧洲电影、美国电影。我们学校看电影的氛围还是挺强的,因为回到宿舍大家都是看电影。
我学的专业是录音,具体的名称叫“音响导演”,招生简章上写的是“一专多能型、复合型人才”,就是比较广泛,关于录音的事儿都会有所涉猎,设备原理、影视录音、音乐录音都会有。只有影视录音是最跟电影声音有关的一堂课,会自己拍片子,然后为片子录音。
我记得当时上课的老师说“虽然大家现在做的是录音的工作,但也许有一天你们也可能自己拍片子,自己做导演,这都有可能”,然后讲他的学生也是有这样转行的经验,那个话我当时印象挺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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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学校里面会有很多作品拍摄,其实专科院校都是这样的,在这些学生作品里面,我就经常做录音,后来也会带师弟一起做录音,也有一些研究生的毕业作品去做。
那个时候开始重新接触真正拍片子的现场,因为小时候演了两三年之后就没再去过片场。那从学生剧组我就开始恢复到这个环境里面的时候,我就在想能不能找到我小时候拍戏的哥哥姐姐们,再去他们的剧组帮忙,做场记或导演助理什么的,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经历这方面的工作。
其实我毕业之前都没有自己拍过短片,但是拍了很多广告片、小宣传片这样的。本科毕业之后我开了家公司,主要还是想做晚会、节目这种,但是做得不太好,公司就黄了。
黄了以后我就重新回学校上学,想去系统地学一下,因为那两年公司没有什么业务嘛,看电影比较多,每天没什么正事儿,比较乌托邦式的,整天就是玩。再重新学电影的时候,才开始严肃地面对创作。自己做导演开始创作,就是从这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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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你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参加一些组,你把自己定位成一个传统的好学生吗?天天泡组的时候学习有没有什么影响?第二个问题,当时广播学院毕业之后基本上都是去体制内的一些媒体,电视台广播台之类的,但是你自己去开了公司,至少说明你是不是有些少年老成这方面的特质?
魏书钧:我觉得我还算好学生嘛,只不过确实社会实践多一点,有时候会耽误一些课,但我基本专业课都会上,基本没挂科,我毕业的时候,学院是给我颁了一个优秀毕业生的证。我觉得学业的压力并不大,而且我们学校也是比较鼓励你去实践,无论你是做晚会还是拍东西。
沙丹:当时为什么又回学校读研究生?
魏书钧:我虽然会拍摄、知道现场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我觉得导演还是应该要学一下,不是看好的片子就能成为导演,带着这种挺朴素的想法就回去读了电视创作。
刚才也提到我们学校其实鼓励实践,那鼓励实践的一个场所,其实它就是对社会是一种很开放的态度,那么就像我们真是在社会上所经历的那些东西,在学校里也会经历,所以我觉得这是对我早期影响比较大。
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小时候在剧组,其实这些东西给我印象就挺深的。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在在河北一个景区拍摄,大家被安排不同的住宿房间,导演和主演的住的那个地方叫别墅区,摄影师和其他主创们在石房子区,然后他们的助手住在木房子区。
我当时是类似于跟组的小演员,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叫四合院,就是筒子楼一样的区域。还有场务、司机,他们住的地方叫绿林。那个时候我很小,但我发现它是有区别的,这些可能潜移默化有一些影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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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钧参演《戈壁母亲》剧照(右)
沙丹: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我相信未来都在导演的创作中会浮现,如果大家看过《野马分鬃》或者未来看到,就知道这些小时候留在内心的印象在电影中呈现了出来。
那我们就进入到电影创作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开始拿起摄影机去拍戏?是先拍的短片、长片还是广告?很多人都不一样哈,甚至不少导演都是先拍婚礼是吧,能跟我们回忆一下吗?
魏书钧:我最早是高三,用DV,想拍一个玩说唱的一个高考生的故事,但是没有剧本,我们就大概想了想,然后拍了两三天就结束了,也没拍完,因为太麻烦了。
后来我记得高三那年班里要做一个视频,大致内容就是冬天快到了,几个月之后就要高考了,大家在寒窗苦读、要度过这段艰辛的岁月,然后拍了点大家的照片、视频什么的,用会声会影剪成一个video,这是最早的时间。
09年上大学之后,赶上单反相机可以拍视频的时候,感觉大家都可以拿起机器去拍。我最开始就拍歌曲的MV,然后我们学校晚会一个嘉宾出场不都有一个出场VCR嘛?就是拍那些东西。真正拍短片是重新回到学校读研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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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大家现在都知道魏书钧第一部入围戛纳的作品是短片《延边少年》,其实在此之前魏书钧已经拍过一部长片,25岁就进入釜山国际电影节。电影的名字就跟咱们现在大量的文艺片一样,听这名儿你都不知道这电影是什么(笑),叫《浮世千》,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魏书钧:这个是片方找了一个大师算的,取自一句话叫“迎浮世千重变”。之前不叫这个名字,叫《哈雷哈雷》。那时候我能决定的事情太有限了,包括演员、剧本,基本上没什么能决定的嘛。我觉得作为一个新导演也很正常,能拍就不错了。
据说《无间道》就是大师起的名,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那是第一次做导演,确实也有诸多问题,但那是一次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创作,虽然结果没有那么理想,但我觉得经验其实挺多的。
如果看过《野马分鬃》,你会发现其实有一部分经验在这个影片里就有体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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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魏书钧在《浮世千》拍摄现场
沙丹:你还能回忆起第一次坐在导演的板凳上、第一天拍戏时候的感觉吗?
魏书钧:还不是那一次,是更早之前的一次,在陕西拍宣传片,是一个很小的剧组,就十几个人,但是我们找了很多社会上的灯光师,那是我觉得第一次感受到做导演是什么样。
虽然是宣传片,我记得当时很逗的是,我在现场不知道坐哪儿,也没有椅子,有个监视器就放地上,我蹲了一会儿就挺累的,然后我就站起来活动一下,问那个老师:“能不能找人搬个凳子?”然后这个时候就有个灯光师听见了,说:“哎来给导演搬个凳子!”然后就特别快特别夸张。
然后晚上饿的时候,“我来给导演煮个泡面!”这感觉有点奇怪、荒诞,也挺惶恐的,但是我感觉就是你突然间被环绕了,然后被很声势浩大地对待,就已经有点不自在了。
沙丹:之前你拍的片比较小、甚至有些电影不是那么成功,但最后还是能够不断激发自己继续拍下去。很多人拍完第一部电影之后,后边第二部是最难的,因为这时候需要去重新调整自己的心理,甚至自我怀疑对这个行业到底是一种热情还是一种盲目?
你自己非常地坚定地进入到这一行业,你认为你对电影的这种感觉、勇气和力量最多是来自于什么地方?
魏书钧:我觉得几个方面原因,一方面我真的还挺喜欢这个事儿,喜欢看电影,是影迷。
另一方面我也觉得我的性格不太适合别的工作,我也觉得做不好。比如说我开过公司,然后也去谈过客户什么的,基本上我去这事儿就黄了,我觉得我可以跟人交流,但是总是无法达成一个商业的deal。
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我觉得拍电影是在真是在创造出一个没有的东西,我觉得这会产生一种快乐。但是在前期的时候,那个快乐会很短暂,因为你马上就会否定你之前的想法,但是马上你会有一个新的想法,又会很兴奋,我觉得这种快乐很不容易被别的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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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接下来进入到魏书钧的成名作、短片《延边少年》的问题。
拍电影毕竟还得花钱,这一部电影对你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敲门砖,走向国际,大家后来都因为它而认识你。这是你靠自己的钱就把它拍出来的呢?还是说之前开公司挣的钱?还是找的钱?
第二,大峰作为一个制片人,短片也不是上来就能挣钱的,不能卖多少版权费、也不能公映,你怎么会选择去投一个人的短片呢?
魏书钧:当时拍《延边少年》是想做我的研究生毕业作品,所以无论找不找得到钱,我都得把它拍了,或者用自己的钱。但当时我还是比较幸运,我找到了钱,那家公司主要做真实故事改编的或者现实主义,也会考虑投资短片,但之前没有做过。
他们帮我出了一半儿以上的钱,然后我自己也出了几万块钱。其实当时学生作业那种组织规模都没有人员的劳务,同学们之间都是没有钱的,除非去外面雇佣,主要就是硬性的设备成本、吃穿住,最后花了十几万吧。
我们那时候同期的其他研究生导演作品也要差不多花这个钱,是一个很普遍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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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边少年》工作照
沙丹:摄影师阿光,海南人,你们怎么凑到一块儿的?我很好奇。
魏书钧:他是山西传媒毕业的,毕业之后来北京找工作。当时我师弟拍短片,我是制片,找摄影师,有一个北大的宣传片是他拍的,所以别人介绍我们认识了。后来拍《延边少年》的时候我们已经认识差不多两年了,平常也一块儿聚,就熟络了,就找他过来帮忙。
黄旭峰:从业之后,2017年去纽约拍一个16毫米,帮助一个导演找钱,短片阶段找钱是非常不容易的。当沙丹老师问我作为一个制片人是怎么选了一个短片的时候,我已经成立公司了,所以要去发掘一些人才。
实际上我选择一个短片拍或者不拍,跟我们现在选择每个项目的逻辑是一样的。我可能会跟导演朋友聊天,他依然要回答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为什么要拍?这个问题非常复杂,我要从他回答的信息里面了解到他为什么要拍、他的表达冲动在哪里、他觉得他的短片跟别的不一样在哪里。
另外我还要拿到一些信息,他可能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导演、他为此做了哪些努力,比如他的阅读经验、对文学的看法,甚至包括对人生、爱情这些事情的看法,我要了解这些东西,如果喜欢就可能会投资。2017年我投那个16毫米9万美金吧。
沙丹:记得我和大峰一块儿看《延边少年》那次,大峰指着电影里某处段落说“你看,多聪明啊”,我们俩在背后议论魏书钧。您说这影片聪明在什么地方?
黄旭峰:我这是第四次看,第一遍是我真正认识魏导的那一年,19年在大理。对我来讲,创作电影、文学作品,怎么把生活的真实处理成影像的真实或者文学的真实,这个东西是非常微妙的,怎么样处理得非常妥贴,不露痕迹,而且有所表达。
所以我也想插一下我对《野马分鬃》的感受,可能这是我看到最好的青春片,并不是因为我俩在合作我就这样褒奖他。我们看到很多的青春片仅仅是因为爱情结束了,所以伤感一下。
对于我个人来讲,我觉得《野马分鬃》是关于爱情的、青春的、少年感的、时代的、家庭的、社会的,导演告诉你,你们今天就结束了,就是你在生命这个长河里面可以无忧无虑的时间没有了。
导演用两个多小时的篇幅告诉你我怎么理解生命本身、以及他那一代的人,通过情感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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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一说到《延边少年》,很多人会觉得导演是不是就住在那边、讲的自己的故事,这样的例子很多。后来听到导演是北京的,那你是如何知道延边少年是怎么生活的?是有一个灵感突然一下进入你的脑海,还是经过了一些游历、观察那边人的生活?通过什么样的方式,你作为一个北京的青年导演拍出了一个延边的故事?
魏书钧:我最早是通过电影《黄海》电影知道了这个地方,后来去延边旅游,觉得这地挺不一样的,因为它这个地缘文化的问题,朝鲜族的青少年因为会这样的语言,所以对韩国会有天然的渴望。到了那边就觉得那里的风貌很吸引我,就在想能不能在这儿拍个片子。
在这儿拍什么,当时有几个选题方向,这是其中一个。但是我们并没有找到一个小孩儿去采访他:“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电影开场一堆老人在打麻将那个地方,就是当时我采风去的地方。
然后我就在想,这样一个很冷的、很边陲的小村子里面,如果有一个小孩儿他还在这儿,他们没有离开,无论什么原因,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就开始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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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和我的摄影师阿光想我们十几岁的共性,有两个挺重要的,第一就是情感萌动、开始对异性有有一种渴望,但是一旦陷到里面又是很被动的,你能感受到它,但你不知道怎么在这个基础之上再做更多的事情,很容易陷到这个里面。
另外就是我们都有一个想去别的地方的想法,你在小地方想去一个大城市,在大城市可能想出国,在岛里面想去岛外,都有一个对彼岸的想象、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我觉得都很正常。所以本着这两个点编的故事,从这个小孩儿的角度其实也就讲到这两个方面。
沙丹:电影有个地方不知道大家刚才有没有注意,导演自己还演了个角色。你是怎么跟小孩导戏的?在当地怎么找到的小孩?
魏书钧:我们找了一个当地的特级老教师于老师,当地所有中学的校长都几乎是他的学生。我们先大面儿上去看这些孩子,从长相很直观地去看。我们基本去了所有中学,汉族的、鲜族的学校,甚至职业高中我都去。
比如这个班里面有几个吸引我们的,我们就叫出来问几个问题,拍个视频。就这样去了非常多的学校,统计一下我们见了9000多个孩子。
我们前后其实去了3次。选择他也是缘分,他那时候刚睡醒,大家写作业时他在睡觉,被叫起来,无精打采的,我就感觉挺特别的,叫出来。
当时他是在汉族学校被发现的,但是我一问他说他是一个朝鲜族的小孩,我们觉得就很合适,然后跟他妈妈聊,他现在已经高三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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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我觉得这是一部特别戛纳化的、或者戛纳会喜欢的作品,但是导演也许不是投其所好,他当时就是直觉地去拍这样一个作品。
这作品的英文就叫《Onthe Border》,大家可以看到戛纳电影节每年会有多少发生在边界的作品,尤其欧洲有大量国别投资制作这样的影片,难民、迁徙、离散这些经验大量出现。
《延边少年》里也有,想去韩国、想越境,但是大家都知道想到韩国中间还隔着一个国家,这是一个让人玩味的地方。
你第一次收到戛纳的入选来信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以及你去了戛纳那边的情况?这部影片是获得了短片的特别提及,大概相当于当年的第二名,你在领奖台上是什么心情?
魏书钧:大概是官方宣布前的两天,先收到了一个邮件,邮件很简短,说片子入选了,然后在媒体发布之前不要告诉其他人。然后就反复看了十几遍(全场笑),确认这个事儿。
当时正在和《野马分鬃》的主创打篮球,我们那时候一起做剧本都在我家住嘛,想不出剧本就去打球。然后打完篮球的时候还没洗手呢,就看手机有那个邮件。
其实投了以后根本就没在想这个事儿,因为我觉得石沉大海是太正常一个事儿了,只是投了,然后根本就没想,看到这个邮件提醒就很诧异。看了很多遍,有点兴奋,我们几个都不太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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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去饭店吃饭的路上就来了一个电话,我一看来源是法兰西,我说明白了,接电话还是那意思,就是说你别跟别人说啊,保密什么的,这就很确认了嘛,这个事是真的啊。本来当时约定好我们晚上继续聊野马的剧本,然后我们到了咖啡厅里,一直在聊着穿什么衣服去(全场笑),海边儿多少度,特别高兴,因为这是完全没有想到的一个结果。
等到去的时候发现想简单了,我以为那边沙滩夏天都特别热,然后我们第一次去电影宫领证件,在阴影底下感觉特别特别冷,后来就不得不回去又把西服穿上,因为没带别的长裤子,就每天穿着西服过去。
因为当时我去戛纳带了好几个我们的伙伴,就是一起做这个片子的录音、摄影,还有有编剧、场记、剪辑师,我们都一起去,我们到那儿以后就晃来晃去,住在一个离电影节步行20分钟的半山腰的小酒店里面。
我觉得挺美好的那段时间,因为大家都围绕在一起谈论电影,晚上你在一个活动上也是看大家聊电影,白天就是抢票,或者去不了你就退票,因为它的机制就是让你容易不中签嘛,所以如果你抢了好多票,就再去现场给聚在那的媒体送票。
每天从酒店出来以后就不回去,因为不方便、太远了,我们就穿着西服在外面晃一天,再晚上再回去,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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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咱们经常看到戛纳一部电影结束之后,大家都会鼓掌好久,我不知道短片现场是什么样的,当第一次世界的掌声向你响起的时候,您坐在底下是什么感觉?怎么走上去的?
魏书钧:对,他们有一个传统嘛,放完片子就鼓掌。主竞赛是在卢米埃尔大厅,一个大概2000人的放映厅,然后短片竞赛是在旁边德彪西厅,800到一千人的一个小厅,也不小了挺大的。
连着放8部片子,放完之后鼓掌,然后大家集体上去,然后也没有在台上说什么话,好像就是照了个相就下来了。
但是放映的时候还是挺紧张,因为连着看这个片子,而且我们那年是8部短片来自8个国家,你突然间就觉得8个导演坐在一排只有你一个中国人的时候,你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沙丹:去了戛纳之后,盛名之下肯定有一些心理负担,比如第二个还得戛纳,这都是很大的压力,但是有压力也会刺激自己不断进行创作。
简而言之,戛纳电影节这么重要的一个国际电影节,对你自己的生活和电影创作来说有什么样的作用和意义?
魏书钧:我简单地说,第一就是开拓我个人的视野,去了以后知道还有这么多好的导演的片子,国际上一些优秀的创作者他们在做什么样的电影,让我一个年轻人觉得是挺开眼界的一回事儿,也看了很多片子,在戛纳期间挺震撼的。
第二点是从现实意义上来讲,大家通过这部短片知道有这样一个导演,然后大家可能更愿意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去跟你交流,或者是想要了解新的项目、你的计划,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包括阿里影业也是因为这个短片开始知道我,我们才有了后面的《野马分鬃》这部影片的合作,让《野马分鬃》的制作变得顺利,我觉得都有一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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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进了戛纳之后、尤其贴上戛纳的标签绝大部分都是好事,有时候也会对后面的创作造成一些影响,比方说按照西方电影节的模式进行电影叙事。
魏导的两部影片长片《野马分鬃》和《永安镇故事集》可以被戛纳选中然后认可,同时一点儿都不像那种我们想象中应该是戛纳电影的样子——《延边少年》特别地戛纳,后面两个电影长片就不是那么像了。
刚才说的移民、边界,还有LGBT题材等等,都是戛纳热门的议题。但是我在魏导后面的影片当中可以看到特别游刃有余、潇洒,似乎都没有走过去的那种戛纳电影应该喜欢的样子,所以我觉得你自己在这方面特别具有自己的一种想法和主体性。
那么戛纳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会如何选择自己拍什么样的电影?跟我们分享一下吧。
魏书钧:我能理解您刚才的意思,《延边少年》它的气质、腔调、颜色各个方面看起来更像文艺片、艺术片,好像我后面的项目通俗一些,没有离观众很远的距离。但是我其实拍《延边少年》的时候也没在想我要拍一个给戛纳电影节,我哪会了解它喜欢什么。
而且去了这电影节之后,确实有很多这样的问题,比如说你是否觉得这是猎奇的?你是否觉得这些元素的堆砌是你之所以被选择的很重要的原因?
我去反观的时候,那你说这个元素确实在这里面,但我觉得如果只是把这个元素堆在一起,就可以去一些好的节展,那我觉得也有点太简单了,我觉得肯定还有别的部分。
然后在做《野马分鬃》的时候,我觉得就已经比做《延边少年》更自由一点,我没有再想辩解喜欢什么东西,但是我很注意这是不是我喜欢的?我觉得它是不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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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代表我自己,因为你也很难想象观众是什么样的角度,更不能有一种差别心把观众区分开来,哪些观众是看电影节片子的观众、哪些观众是看商业片,我觉得不存在这样的,因为没法这么改得很清楚,想那些东西就有点太累了,我就自己在想我想做的片子有没有意思?我觉得有意思就这么弄。
虽然这三部电影都去了电影节,但是我觉得我拍电影不是给电影节拍,这是真心话。一个电影想去电影节是很正常的,对于导演尤其新导演来说,是对你作品的一种肯定,能提高你的知名度;对于片方来说,推到更好的平台、展示给更多的观众,对于他们的销售是很好的一件事。
但并不是能倒过来说,因为这样,我要为电影节拍电影,那你具体为哪一位拍电影呢?因为看电影的感受是主观的,你无法说一部电影去了电影节就一定是好片子,一部电影没去它就有问题。我觉得不存在这个,它是很主观的一种考验。
所以我觉得还是对照自己内心吧,你的真实感受是这样的,这个还是比较重要的。如果自己没感觉的话,那我觉得给别人看也会有问题。
沙丹:我们聊聊电影拍摄背后的故事、遇到的困难、怎么去解决的,你拍《野马分鬃》这部长片跟之前拍短片的过程当然有很大区别,而且是在内蒙古、北京多地拍摄,那当初是怎么进行调度和准备?
同时,《野马分鬃》是一部关于电影的电影,也就是“元电影”,这也是电影研究很关注的一个话题,你们那年平遥电影节就有宋方的《平静》、杨平道的《裂流》等等好多,今年还有陈翠梅的《野蛮人入侵》。
好像年轻的好导演都非常喜欢拍关于电影的电影,你的《永安镇故事集》也跟电影有关,为什么会想到这种方式?是怎么去设计的?这跟你的喜好或许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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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钧:《野马分鬃》这个剧本其实最初来源于我的大学生活,我买了一辆吉普车,每天就打算开着车到处闲晃,那个时候车的状况很差,还要干活儿去赚钱修这个车。
然后想到拍摄它是已经毕业两三年了,跟一个朋友聊天,他特别喜欢摩托车,就想着怎么骑着摩托车怎么退学等等怎么样,然后我就想到我也有一个跟车有关系的故事,所以我就想把它做成剧本。
但我2015年没有完全马上去写,就一直在想着这事儿。等到2017年年初就开始写这个剧本,但有时候我觉得太主观的视角我不好判断,所以我找了一个联合编剧高临阳,来跟我一块儿去理解、解剖这个东西,去掉一些觉得可能意义不大的东西,然后也加了一些,包括临阳自己的故事,所以对我来说它是一个集体的回忆,是那么一段时光。
其实我们做剧本的时候就很清楚这个角色已经不是我了,我来找周游演的,他是一个新的角色,只不过那种感受我曾经经历过,然后我再回看他,希望把它再现出来,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2018年筹备了一次,2019年又筹备了一次,2019年6月份开的机,我们拍摄了45天,大部分在北京,然后在内蒙完成,片长12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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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电影”这个词儿我是到平遥才学会的,因为我看好多评论都会有,我就问别人什么叫元电影?他说讲电影的电影就是元电影。其实当时没想讲电影,但是这个片子对于我来说,我觉得可能是我学习的一个阶段性的表达,渗透了我很多方面对于电影、拍电影的理解。
它不一定有一个1:1的参照某一个角色就是某一个人,但我们总能感受到一些共性,在这个人物身上,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或者听到过。所以我觉得他作为一个学生,学录音的,这作为一个背景出现的时候是合理的。
说到元电影的部分,我觉得是我们对电影的理解渗透到这些拍摄现场的表达上去。有很多电影拍摄现场的状况,那么你是一个严肃的环境还是一个不严肃的、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他们的荒诞在哪里,以及这些导演、摄影师所说的话是来自哪,我觉得是这些东西构成这个电影是一个元电影。
我觉得对这个感兴趣也很正常,因为我的生活经历里面对它很熟悉,这里面的素材拿过来就可以用,也很清楚各个职位在各个片场的情况下,大家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我想其实就是因为离自己的经历很近,所以把它作为一个背景来说,这个不足为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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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接下来说说《永安镇故事集》。电影是湖南拍摄的,这地方是真的、还是你虚构出来的?
魏书钧:就是全中国我们去考虑发现有20多个叫永安的地方,有的叫永安县、有的叫镇,但我们之所以这个片子叫永安镇,完全是因为编剧康春雷最初写这个剧本的时候,就起的这个名字叫《永安镇故事集》。
所以我们是一个虚拟的地方,在湖南郴州的资兴拍的,跟永安镇没关系。所以我觉得取这个名字吧,表面上感觉很祥和、很宁静,一个小镇,就这种感觉。
沙丹:大峰这次作为制片人给影片保驾护航,自己又上去演戏,是为了省钱还是你就得在电影里起到这样一个功能性的角色?
黄旭峰:本来商量想请刁亦男大哥……我跟刁哥打电话,然后他说你就别了,《江湖儿女》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嘛,实在承受不了,然后开玩笑说你也行啊,你演吧。然后就跟导演聊,他说那你来呗,就这么来了。
本来也没有这段,我们开机时导演非常认真地说:“这可能是我们这个剧组最接近电影的时候”,因为这个电影里大概有不少真的生气的时候。
我说要加入制片人这种角色都是因为在这个过程里面,然后导演觉得可能把这个故事先加进来会更有戏剧性、更好玩一点,才做下决定。
沙丹:这电影中有很多他作为制片人的斑斑血泪啊(笑),但是可以说是《野马分鬃》某种意义上的强化版,观赏过程特别有趣。咱们请导演结合照片给大家给简单讲讲这电影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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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旭峰:这是正在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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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钧:这张照片非常好,这张主要就是显得我特别阳光。(全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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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在给翟义祥导演定造型,他来到这儿是杨平道介绍,你看杨平道在后面看着他。
沙丹:左边这个角色就是拍《裂流》的杨平道导演,右边那个就是大峰。
魏书钧:老翟过来的时候说,杨平道问到他的时候,你们已经通过三个不同渠道打听我有没有档期、想不想演戏,然后也不告诉我演什么,就说什么时候进组,问你们是什么组织。他来的挺突然的,就是头一天杨平道导演跟他说,就把他请来了。
沙丹:这个电影可以向大家剧透的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是,有7位优秀的中国当代的电影导演受邀到这部影片里演了7个角色。一听“故事集”这名儿就知道角色挺多。里头有好多人演的真的特别好。
魏书钧:这个旁边就是我跟摄影阿光,他也是我《野马分鬃》《延边少年》的摄影师,一直在一起拍片,合作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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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再往后看一看,这一张(上图)很重要。
魏书钧:这个很重要,这个背对我们的是饰演导演的演员,他叫刘洋,然后他在《野马分鬃》里面也客串了一个小角色,把这车卖给周游。
这里面他演一个导演,右下角就是我们可爱的康春雷老师,是编剧,也是主演,他在这里饰演编剧这个角色。
沙丹:大家虽然没看过这电影,但注意剧照里的构图、光线都非常重要哈,看导演是站在什么位置、编剧是什么样的沮丧的神情,你就知道这俩人之间在发生着某种痛苦的关联。这里还有个特别重要的彩蛋,让大峰跟我们说一说。
黄旭峰:因为导演到了现场之后并没有跟美术指导沟通,美术指导布置这个场景的时候,就很莫名其妙地预示了他的下一部电影。
导演这场戏的台词就是非常气的感觉:“我下一部电影要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去拍,要有椰子树”——窗帘上有椰子树,然后下一部电影就是导演要在盛产椰子树的海南岛9月开机的《白鹤亮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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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看这个,电影重要的女主角亮相了,杨子珊,是南京人,来演湖南人对吧。
黄旭峰:对,包括背对我们这名男子是著名的杨瑾导演。
沙丹:拍《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的导演。
黄旭峰:对,包括刚才提到的《野蛮人入侵》,这部电影就是杨瑾导演所在的公司天画画天做的。他在这里面作为演员的出现也非常精彩,期待大家以后能看到这个片子的时候,着重看一下这段,很有意思。
沙丹:让杨子姗练湖南话对她有挑战吗?
黄旭峰:我觉得还挺快的,因为我们提前录了很多已经确定好需要用湖南话说的台词,把录音发过去,她自己练。然后到现场,我们有一个湖南话的指导老师,开班之前再跟她去校对一下发音。
沙丹:这里面还有耿军,刚刚凭借《东北虎》拿到金爵奖最佳影片,在电影当中也是客串重要角色。之前有一次跟魏导吃饭,正好那天鹏飞导演(《又见奈良》《米花之味》导演)也在。本来说这部影片还有鹏飞,鹏飞到片场了吗?
黄旭峰:他来湖南找了我一趟。
沙丹:这电影是故事集嘛,所以看起来是一个串珠似的、分章节的结构,当中有非常多的匠心独运的地方,大概就是在永安镇这个地方发生的故事,当中有拍电影,也有电影和人生之间的,有点类似于《野马分鬃》的一种升级或者再度的展现。
我觉得这两个电影非常相似的地方在于,在大家阵阵的笑声里面,还是有很多荒诞和悲剧的内容,以及无解的问题。像我这种人到中年的人,也能咂摸出很多这样的滋味。
感觉你虽然是90后、长了这么年轻的身体,但是里面有一些苍老的灵魂,我这种形容你觉得对不对?
魏书钧:对,怎么形容都是你的主观表达的自由。
我觉得我也没有特别成熟地去看待生活,但这两部电影我觉得自己做到一点,就是我这么看待生活或者看待一个人物的时候,我就把我自己真正的角落拿出来,我觉得这个是做到了的。
沙丹:我发现你第一部电影《浮世千》本来也叫《哈雷哈雷》,后来《延边少年》也是骑摩托,《野马分鬃》是开一辆老吉普,都有交通工具作为重要的道具,这是一种青年人亢奋的荷尔蒙的体现吗?
魏书钧:这跟男孩喜欢玩一个玩具一样,只不过再大一点玩车就比较常见,但是我觉得也是角色需要这样的东西,《永安镇故事集》里其实就没有车了。人总要不断长大,面对新的无解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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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丹:感谢大家。在这里也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就是由阿里影业投资的《野马分鬃》已经完完全全拿到公映许可证,即将和全国观众朋友们见面了!希望大家可以多多邀请自己身边的朋友一起观看。在电影院中,你能够看到我们中国青年导演蓬勃新生的力量,和魏书钧共同成长。
三十而立,祝你30岁快乐。
感谢SKP RDV的场地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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