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以荒凉僻静著称的缅因州，有一座荒凉僻静的城镇。该州南部的威斯卡西特镇人口不到3700人，却因为一群丑陋的混凝土“坟墓”而被世人记住。
这里四周草木葱茏，唯有一块块竖起的白色混凝土钢罐，像一座座发白的墓碑。这个原先是缅因州洋基核电站的旧址，现在有约550吨核废料装在这60个混凝土包裹的钢罐中，包括约1400根核燃料棒。小镇里的武装警卫每天绕着这一片铁丝网围起来的“墓碑群”巡逻，做好了与核废料共生的准备。考虑到废料的半衰期，警卫们的巡逻可能要持续几代人。
更直观的数字来自《华盛顿邮报》：该媒体披露，截至2021年7月，包括威斯卡西特镇在内的美国100多个社区面临同样的棘手问题：该国近10万吨核废料无处可去。
与此同时，五角大楼正在推进增加钚坑生产的计划，钚坑是核武器的核心组成部分，这将产生更多的高毒性和放射性废物。美国国家核安全局增加了预算，用于加强南卡罗来纳州萨凡纳河基地和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的钚坑生产。该计划预备让萨凡纳河基地在2030年之后每年能抽出50个矿坑，这个项目可能花费110亿美元以上。
“除了对国家安全造成进一步的风险，新的坑将被用于新的核武器，钚坑项目将产生大量新的核废料，散布在美国各地。”萨凡纳河基地观察组织主任汤姆·克莱门茨说道，“萨凡纳河基地和其他废料处理场已经面临巨大的挑战，能源部不应该再制造任何废料。”
国会痴缠了20多年的核废料解决方案，仍然悬而未决。议员们计算这里面的政治利益，政府通过的废料处理法案迟迟无法落地。美国一边造出3000多枚核弹头、增产钚坑威慑世界，一边却将堆积如山的放射性物质埋在美国民众的后院，让普通人们提心吊胆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
10万吨核废料，在美国无处可去。
“暂时的政治考量”
核电站是当今世界各国都十分青睐的发电方式，碳排放量很少，但核电会产生核废料，里面包含着各种剧毒物质，需要数百年的时间才能变成对人类无害的惰性物质。
关于如何处理这些废物，科学界最经常提出的长期解决方案之一是建造地质储存库。这是一个经由专门设计的地洞，有厚厚的屏障，被填入的大量有毒废料可以在几百年内慢慢降解。
美国国会也确实想到了这一方法。他们1982年就通过了美国《核废料政策法》，并于1987年修订该法律，指定内华达州的尤卡山为修建核废料储存设施的唯一地点，该地区距离拉斯维加斯约160公里。该地区的降水很少，所以很少有水会渗入山中。山上极其致密的火山岩有很小的孔隙，可以防止任何水通过岩石渗漏。此外，废物将被储存在远离水源的山中。这些特点将有效地隔绝废料，防止放射性的释放。
2002年，在国会两院压倒性的两党支持下，美国时任能源部长宣布启动该项目，开始着手考察和调研。2008年，在研究完尤卡山为乏核燃料适当储存地的工作，并宣布这一结论后，美国能源部申请了开始施工的许可证。
但许多内华达州人认为，能源部在这个筹建过程中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而且在距离人类居住地点这么近的地方有一个核废料储存库会很危险，其中涉及到的费用和副作用也不应该由内达华州承担。还有一些人干脆质疑核电的安全问题，他们认为，能阻挠一个储存库，就能阻挠更多的核电站的落成。
因此，2010年，在参议员哈里·里德和奥巴马政府的压力下，美国能源部撤回了申请，国会也撤回了资金。
第二年，美国政府问责办公室的报告指出，奥巴马政府去年在没有提出技术或安全问题的合理质疑下，不由分说突然终止了储存库计划，完全是为了政治利益的考量，他不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不愿得罪共和党和内达华州选民。
“共和党一直声称，人们对核废料不处理的有害性的担忧，只是被日本的地震夸大了（2011年3月，日本爆发了9.0级东日本大地震）。”时任众议院能源和商业委员会主席弗雷德·厄普顿发表的声明中说道，“令人震惊的是，本届政府抛弃了30年的研究和数十亿美元的纳税人花费，不是出于技术或安全原因，而是为了满足暂时的政治算计。”
尽管美国核管理委员会一再报告称尤卡山几乎满足了所有的监管要求，但反对声浪仍然此起彼伏。内达华州州政府也不想背上这口锅，他们一直坚称尤卡山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地方，无法容纳美国的高放核废料和乏核燃料。
奥巴马卸任后，尽管特朗普政府准备重新启动尤卡山的许可程序，但美国国会又从去年的预算款项中取消了这方面的资金。
如今，废料们被放置在全国95个核电站的“燃料池”中，在那里冷却数年；或者被放置在类似威斯卡西特镇的特殊混凝土钢罐中，就像核垃圾桶一样，需要世代监管巡逻，还会老化，需要昂贵的费用去维持这些废料桶的安全性。因此，美国能源部不得不每年向该国电力公司拨款220万美元，用于处理储存无处可去的核废料。
一旦一个储存点达到20年的标准，它就必须重新获得许可。老旧的设施还需要更彻底的检查和额外的文书工作，其危险性也在增加。
“我们支持将核废料从老化的罐子中移出，将其玻璃化，并将其放置在一个地质储存库中。但几十年来，美国能源部一直未能做出一个处置库，这个问题总是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克莱门茨说道。
而拥有核电站的公用事业公司现在陷入了真正的困境。因为每一个被拆除的核电站，其主管公司都必须负有处理遗留核废料的责任，核电站剩余的资金也不得不用来处理这些核废料。以佛蒙特州的洋基核电站为例，该站因为储备资金不足，不得不在拆除资金充足之前将核电站停产60年，而且该公司还必须借贷1.45亿美元以建造一个存储设施，后期还需要2.25亿美元用于维持存储核燃料的安全问题。
以缅因州扬基核电站，位于康涅狄格州和马萨诸塞州的两个核电设施为例，在与美国政府打了一场艰难的官司之后，才从美国财政部的一个基金中堪堪得了1.03亿美元，用于支付它们从2013年到2016年处理核废料的费用。
“我们要怎么办？”
如今，尤卡山的困境仍然在重演。
2019年6月，参议员丽莎·穆尔科斯基提出方案，认为应该挑一个新的临时核废料场，以便能在10年内接收乏核废料。最大的障碍仍然是政府以外的“同意”。虽然一些当地社区或原住民部落可能希望获得与核废料场有关的资金或工作机会，但与该核废料场相关的内华达州、犹他州和田纳西州的政客们对此万般阻挠。
“如果每个州都说不呢？”草案的听证会上，参议员安格斯·金哀叹道，“那我们要怎么办？”
美国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的高级律师杰弗里·费特斯认为，除非国会大胆改变由谁来决定项目的程序，否则僵局将继续下去。但这一代价是不敢想象的——不论哪一届联邦政府打算绕过当地民众和地方政府，擅自决定修建一所填埋有害废料的储存库，都几乎是在挑战美国分权而治的司法制度。
困境还在不断更新：尽管尤卡山20多年未见雏形，但目前美国积累的核燃料近10万吨，已经接近一个尤卡山的储存量。这意味着，尤卡山问题没有解决，美国政府还必须要找到一个新的类似于尤卡山的储存库，来储存未来可能会产生的核废料。尽管目前人们对核电的接受程度已经逐渐变高，但存在美国政界内部的斗争和分歧仍然没有变小，甚至裂痕更深。
而未来美国兴建更多的核电站会面临着更多核废料问题带来的阻碍：加利福尼亚州、康涅狄格州、伊利诺伊州、肯塔基州、缅因州、新泽西州、俄勒冈州、西弗吉尼亚州和威斯康星州都颁布了法令，禁止核电公司在满足某些废料管理条件之前建造新的核电站。
目前，一些别国政府在核废料处理问题上已经远远领先于美国。例如，芬兰已经批准了一个深层地质处置库的选址，该库于2020年开始运行；法国也在修建一个长期的废料处置库，预计将在2025年开放。此外，俄罗斯的处置库选址工作正在顺利进行，瑞典计划的长期处置库目前正处于许可证审查过程中。
种种一切，美国核未来蓝丝带委员会早在2012年1月就敲响了最后的警钟：“这个国家未能解决核废料问题，这已经被证明具有破坏性和代价，而且持续时间越长，破坏性和代价越大。这损害了核电的前景，损害了州与联邦政府的关系，损害了白宫的公信力。”
作者：叶承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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