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富:本轮全球通胀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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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财富管理50人论坛成员、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陈道富在《中国财经报》撰文指出,这轮通胀是货币宽松环境和需求疲软下的供给短缺,不同的文化和制度背景会影响政策选择,最终导致通胀走向不同的形态,推动宏观经济运行沿着不同的路径衍化,站在了滞涨、萧条和双轨配给的路口。
陈道富认为,本轮通胀表现为资产价格、大宗商品、运费人工成本和最终价格全面大幅上涨;全球货币宽松、市场需求较弱环境下的供给相对不足;以及供给短缺等多种因素和机制制约通胀快速回落。由于当这种“短缺”是暂时的,适宜的应对思路是“等待并吸收”。可在尊重市场优胜劣汰机制下适当提高经济体吸收成本冲击的能力。当“短缺”持续时间较长,政策面临诸多两难困境时,就需考虑当前宏观背景并采取不同的应对政策。
陈道富表示,目前,我国仍保留较强的生产能力,国内供需缺口并不显著,CPI受需求较弱及猪肉周期拖累处于较低水平。同时,我国拥有应对“短缺”的丰富经验和手段,通胀形态及经济后果将不同于西方主要国家,呈现“双轨配给”特征。在“短缺”状态下,曾经相对合理的规则不再最有效,赋予规则必要的灵活性在缓解瓶颈问题中能发挥突出作用。总之,有必要在价格体系基础上引入行政和数量手段。
以下为文章全文。
去年疫情刚暴发时,全球大宗商品和各类资产价格大幅下挫,引发美国股市多次熔断。但随着各国防疫工作的开展和经济逐步复苏,各类价格持续全面上涨。暂时性的短期因素在推动各类价格快速上涨中发挥着主导作用,但经济中存在多种因素和机制制约着价格调整速度,通胀持续时间较长,迫使政策不得不应对。这轮通胀是货币宽松环境和需求疲软下的供给短缺,不同的文化和制度背景会影响政策选择,最终导致通胀走向不同的形态。
本轮通胀的主要特点及若干判断
一是资产价格、大宗商品、运费人工成本和最终价格全面大幅上涨。几乎所有种类的大宗商品价格都出现大幅上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初级产品价格指数从2020年3月的93.73上涨到2021年9月的172.56,世界银行价格指数中的能源指数从2020年4月的29.35上涨到2021年9月的106.03,金属和矿物指数从65.55上涨到116.81,食物指数从85.62上涨到119.09。波罗的海指数从433上涨到10月7日的5650、11月1日的3428。除日本以外的美国、英国、欧元区等主要发达国家CPI已较长时间维持在高位,美国CPI7个月超过2%,5个月超过5%,9月份为5.4%;英国CPI5个月超过2%,9月份为3.1%;欧元区CPI5个月超过2%,10月份为4.1%。而土耳其、巴西、俄罗斯等新兴市场国家的CPI更是处于高位,以致货币当局不得不加息应对。此外,美国OFHEO房屋价格指数从2012年6月的308.79持续上升到2021年6月的510.08。
二是全球货币宽松、市场需求较弱环境下的供给相对不足。货币、短期需求和供给、部分长期结构性因素都影响了当前价格走势,但部分供给的相对短缺是主导性因素。
货币环境持续宽松是价格上涨的必要条件。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货币供应持续充足,货币条件都较宽松,金融体系能以较低成本较容易地响应信用扩张需求,但低通胀却一直挥之不去。2008年,美国为应对金融危机采取了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之后采取多项措施回收市场上过多的流动性,但货币的宽松状态尚未恢复到常态就又遇上新冠肺炎疫情,于是再次采取更大规模的超宽松货币政策。美国主导着全球流动性状况,全球流动性一直是相对宽松的,即一直具备推动价格上涨的货币条件。
供给相对短缺是近期价格上涨的核心因素。疫情导致供给中断,短时间内供需缺口巨大,需求、供给因素相互叠加,推动了大宗商品价格的大幅上涨。一些偶然性的自然灾害,如火灾、地震甚至少风等,对特定地区的重要产品生产,如木材、风能等造成巨大冲击,也影响了供需缺口。
此外,保持全球低物价水平的结构性因素正发生变化。近年来,商品和服务的劳动生产率增速在减缓,全球化进程接近尾声。通过数字经济实现产业组织再造和降低成本的空间已被大幅挖掘,全球政策的着力点更致力于缓解收入不平等现象。这些结构性的、长期性的因素会抬升未来全球通胀的基准,但不能解释短时间巨大的价格波动。
三是多种因素和机制制约通胀快速回落。从目前来看,供给短缺是主导因素。这种短缺由非经济性因素引发且相继发生。从经济系统看,疫情、环境等是黑箱,似乎是“短期和暂时”的,如疫情引发的生产和供应中断,又如低碳发展引发的能源结构变化遇上极端天气,以及火灾、地震等影响。当前疫情超预期反复,极端天气出现概率上升,“短期和暂时”的判断可能需要更谨慎。如果进一步考虑经济系统内在的自我强化机制会延缓通胀回落,那么通胀持续的时间会比预期要长。如果“暂时性”因素导致的通胀持续超过1年甚至更长,以致触发了经济系统内在的自适应机制,通胀就不能简单以“暂时性”对待。事实上,上世纪70年代的通胀也是由经济系统外的暂时性地缘政治紧张引发的,最终衍化成为滞涨。
首先,疫情可能反复。这次大宗商品价格的波动主要是由疫情引发的,疫情对经济体系而言属于外生变量,超预期的反复会延长供给的恢复,影响宏观政策的选择。
其次,货币因素虽然不是大宗商品价格大幅快速上涨的主因,但影响了价格调整机制。在当前市场环境下,大宗商品已不仅是“商品”,而且具有了显著的“资产”特性,价格主要基于预期波动。市场流动性充裕,预期到经济复苏对大宗商品的需求,推动大宗商品价格短时间内调整到位。这带来两个后果:一方面降低了大宗商品生产主体快速恢复生产的积极性。在当前环境下,提高产量并不能进一步提升利润,甚至会降低利润。这不利于大宗商品生产主体积极主动地快速扩大产量,影响供需缺口弥补的速率。另一方面,产业链上的价格调整机制从需求利润拉动转为成本分摊,价格调整效率下降。在正常调整逻辑下,当需求略有恢复,上游低价格能为终端需求恢复提供价差(利润)。但是大宗商品价格提前反映了经济复苏效应,价差倒挂,不仅抑制需求恢复,而且挤压中游产业利润,经济调整变成了低效的成本分摊。
然后,市场预期的自我实现机制启动。目前,全球的通胀预期都比较明显,预期往往具有自我实现倾向。在有通胀预期的环境中,终端产品的涨价,或者说向消费者的价格传导较容易。需求较弱限制了终端能承接的价格上限,但较强的通胀预期又支撑更有效的价格传导。这种机制会延长经济调整时间,进而延长通胀持续时间。
最后,大宗商品价格和工资可能形成螺旋上涨机制。在劳动力市场供求压力和美国政府救济政策影响下,美国的劳动力工资加速上升。上世纪70年代的滞涨,背后有工资—价格螺旋上涨机制支撑。政府为了平抑物价上涨对居民福利的影响,通过政策推升了工资上涨,适应了价格上涨,形成自我强化的正反馈机制。随着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和持续、就业市场的改善以及由于刺激带来的稳定需求,政府有压力维持相对稳定的居民福利水平,政策具有一定的内生性,就有可能被触发工资—价格螺旋上涨机制。
 短缺经济的不同应对:暂时性通胀、滞涨、萧条与双轨配给
本轮价格上涨的本质特征是非经济因素引发的临时性“短缺”(主要是产量、运力而非产能短缺,但考虑我国前几年“去产能”和全球低碳发展,产能相对平衡),包括大宗商品和个别零部件生产不足,运力不足和特定员工招工难等。
当这种“短缺”是暂时的,即持续时间较短且缺口规模不大时,适宜的应对思路是“等待并吸收”。即物价上涨是“虚火”而非“实火”。这种“火”不能用紧缩政策轻易“清火”,而是需要“固本培元”,允许价格必要的上涨,呵护较弱的需求,等待供给逐步恢复。
供给恢复是需要时间的。当前的成本分摊在需求较弱的环境下,大部分会由中间环节的企业吸收,可在尊重市场优胜劣汰机制下适当提高经济体吸收成本冲击的能力。
当供需缺口过大,价格上涨幅度过大,类似于“发高烧”时,需要采取临时性的紧缩政策,适当压制不必要的需求,以使得供需在较低水平下平衡。对中国而言,供需缺口部分来自国际输入的需求,人民币汇率升值对冲了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带来的成本压力,用市场方法重新分配供给满足国际和国内需求的比重,是经济内在反应和平衡机制在发挥作用。
当“短缺”持续时间较长,政策面临诸多两难困境时,就需考虑当前宏观背景并采取不同的应对政策。不同的文化和制度会影响政策选择的空间和倾向,使得暂时性因素触发的价格上涨具有不同的持续性,并推动宏观经济运行沿着不同的路径演化,站在了滞涨、萧条和双轨配给的路口。
当前的资产市场和产业结构是与较长时间高增长后陷入的低增长、低利率、低通胀环境(在现有范式下,潜在增长空间已被充分挖掘)相适应的。理论上,市场名义利率水平由实际利率、通胀预期和社会平均流动性和风险水平决定。当市场较高通胀水平持续时间较长时,会影响到社会的通胀预期,从而在实际利率没有变化的情况下影响名义利率水平,进而破坏当前资产和产业结构所适应的利率水平,进一步影响社会平均风险水平,以及进一步提高名义利率水平,即触发向新平衡过渡的调整,引发金融风险。
此外,通胀特别是CPI持续高涨,会侵蚀消费者的购买力,引发社会矛盾,推动保持购买力稳定的内在诉求。这或者导致工资的适应性调整,或者促使财政以更大力度救助失业等困难群体,扩大工资—价格螺旋上升机制的作用范围和程度。
这时候,货币政策就会面临两难选择。或者选择“等待并吸收”策略,保持中性货币环境,但会有较高概率滑入滞涨泥潭;或者选择压制不必要需求,采取紧缩性政策,进一步推升利率水平,但有可能刺破资产泡沫,并使得经济在更低水平上平衡,陷入萧条局面。
目前,我国仍保留较强的生产能力,国内供需缺口并不显著,CPI受需求较弱及猪肉周期拖累处于较低水平。同时,我国拥有应对“短缺”的丰富经验和手段,通胀形态及经济后果将不同于西方主要国家,呈现“双轨配给”特征。
可以较低价格保证居民生活和必要生产的供给,以“协议”价格平衡产业链上中下游的价格体系,适当平衡产业链上不同环节企业的利润率,以提高产业链的稳健性,且以行政手段和高价格抑制市场囤积居奇的投机行为和非必要需求,同时采取多种措施保证并加大上游企业的供给能力。
实际上,在“短缺”状态下,曾经相对合理的规则不再最有效,赋予规则必要的灵活性在缓解瓶颈问题中能发挥突出作用。如,美国港口拥堵与部分刚性规定有关(集装箱只能垒两层,不能在特定场所外的空地放置集装箱等);又如,我国长江内河的运力受分段管理等规定制约,临时调整相关规定可以大幅改善运力。总之,有必要在价格体系基础上引入行政和数量手段。
(作者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
(本文转自《中国财经报》。责任编辑:王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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