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最新数据，2021年，福州GDP为11324.48亿元，增速8.4%。同期泉州实现GDP11304.17亿元，比上年增长8.1%。时隔22年，福州经济再次反超泉州，成为福建省第一。
同时，福州“强省会”建设如火如荼，发展目标剑指“国家中心城市”，福州对未来充满期待。
但不可否认的是，增长迅猛的福州仍然短板明显。之后的发展中，福州的优势会持续下去吗？它的“国家中心城市”梦能够实现吗？福州能带领都市圈内的城市对抗来自长、珠三角的竞争和虹吸吗？
为探究这些问题，搜狐城市邀请厦门大学经济学院经济学系副教授丁长发进行深度访谈，以下是访谈精编。
“福州重回第一是意料之中”
搜狐城市：福州时隔22年GDP超过泉州，您如何评价？逆袭的关键因素是什么？
丁长发：首先恭喜省会福州，GDP终于超过泉州居全省第一位。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为什么呢？
第一就是福建省的省会是福州，它集中了全省最稀缺、价值最高的要素资源。比如说医疗，三甲医院有20家，比如教育，高等院校有36所，在校生有39.92万人，文化资源也是最好的。
第二就是政策的先发优势，福州有非常多优惠政策驱动，它虽然没有经济特区、副省级计划单列市的政策，但它是1984年沿海开放城市之一。作为省会，福州最大的好处就是行政区划，原来属于莆田和宁德的福清、连江、长乐、闽清，罗源、平潭等等都划给它之后，福州面积大幅度扩大。
国务院批准的台商投资区，在福州马尾区。国务院批准的全国生态文明示范区，还有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核心区，还有国家级福州高新区，还有自贸区、保税港区，还有福厦泉自主创新示范区等等。
其实在11年前，省委省政府就确定“强省会”战略，要全力发展福建省省会。所以近两年省委省政府都全力支持，出台了福州强省会的一系列政策，这些优惠政策下福州变化很快。
还有第三个，闽商，就是福建商人。福州依江傍海，也有“爱拼才会赢”的精神。很多福州人通过读书、拼搏到了国外，另外一部分人留在国内搞企业，福州民营企业特别发达。
比如说2021年，全省最强的100家民营企业，福州有36家，其中最赚钱的阳光龙净集团就在省会福州。
第四个福州的经济腹地。我们前面讲了它面积非常大，有11968平方公里，2017年~2021年福州获得土地出让金有3046亿元。这样就可以大规模投资修建机场、地铁、港口等等固定资产投资，极大地拉动福州经济发展。
第五个，福州拥有闽东南港口区，其中包括福州罗源港、江阴港等等都经营得非常好。
最后它为什么反超呢？我觉得还有就是相对而言泉州发展稍微掉队了。因为泉州去年GDP增速才8.0%，福州是8.4%。
福州在1992年就启动了“3820”工程，当时提出来的2000年要赶超广州。所以这一次福建省委省政府批准福州市的“十四五”规划里面，有强省会和创建国家中心城市的目标也不意外。
福州未来五年GDP要达到1.7万亿，常住人口超过1000万，市区人口达到500万，就是达到特大型城市的标准。
“行政等级完全不会限制福州发展”
搜狐城市：福建省以及福州市近两年对福州强省会建设的政策密度和力度空前，是基于怎样的考虑？
丁长发：我觉得首先就是因为福建省GDP总量去年被湖北省超过了，前年高居全国第七位，去年居全国第八位，下滑一位。
全国范围内都在提强省会，比如说江苏，湖北、湖南等。福建和福州面临着紧迫感以及兄弟城市的竞争压力。
第二，国内国外的竞争压力，现在常讲“经济新常态”，在全福建省以及全国范围内，未来经济发展要素，比如人才、资金、技术、产业等等都是稀缺的。
而福建面临区域竞争，北部有长三角竞争，南部有珠三角竞争。它在长、珠三角之间，上海到广州1400公里之间缺一个超大城市，要培养的话，福建省层面必定选择福州。所以省委省政府就提出来“强省会”，以此促进福州做大做强，带动福建省，然后和周边兄弟城市、兄弟省份竞争。
搜狐城市：竞争中心一定是福州吗？泉州或厦门呢？
丁长发：首先福州集合了福建省最好的教育、科技、文化、医疗等资源，其次它是省会，省委省政府所在地。
其实往前推的话，二十多年前省委省政府也提出来厦门作为整个福建经济发展的龙头。但因为种种客观原因、主观原因，厦门一定程度上辜负了省委省政府的期待。厦门本身可能土地面积有限，另外还有“420”问题影响了厦门经济做大做强。
福州经济腹地特别大，有丰厚的教育、医疗、文化资源，所以省委省政府把厚望寄托在福州。希望通过福州争取国家中心城市，把它的比较优势转为竞争优势，然后带动闽东北这一块区域的发展。
搜狐城市：一个省内的资源有限，强省会建设对泉州和厦门这两个城市意味着什么呢？
丁长发：厦门“十四五”规划里面也提出来争创国家中心城市，所谓“五中心一基地”，厦门在也在努力争取“国中”，福州也在争取，花落谁家这个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但是对泉州而言，泉州在福建省内的政策、人才、资金、产业面临福州、厦门的竞争。厦门吸收了很多企业的总部、大量人才，包括购房需求等等。很多政策如果给福州的话，就没有给泉州，比如自贸区。自贸区我记得厦门泉州也申报了，福州也报了，福州报了两个，一个平潭一个福州自贸区，泉州意外落选了。
我觉得泉州要从内部自身而言要反省一下。作为GDP总量一直保持了22年的全省第一，短板一直没改善。比如教育资源，在GDP过万亿的城市里面，以及民企最发达城市里面，泉州的教育资源跟温州比跟苏州比改善太慢。
第二个它的产业转型，泉州是中国品牌之都，但是产业转型不如厦门，也远远不如福州。
第三个，泉州的营商环境也是没有去大力改善。
但我是觉得泉州底蕴还是非常强的，虽然说省委省政府把好的政策给了福州，但泉州迎难而上，把自己的短板补上，这样泉州未来发展也是不错的。
搜狐城市：福州行政地位低的现实会影响城市发展上限吗？
丁长发：苏州、佛山、南通、无锡等等很多城市也是正厅级的，照样发展非常好。我们有个行政怪区，好像城市行政等级高就能发展好，这个未必。
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行政级别高了，公务员工资就高。福州去年税收才七百八十多亿，厦门是八百八十多亿，比福州多了一百亿，福州如果行政等级高了，就会把稀缺的财政资源拿一部分加工资了，其实反而不好。
福州要响应省委省政府的号召。打造国际化、现代化大城市、建设交通枢纽、“海丝”国际枢纽等等这些都要钱。福州地铁建设比厦门早了六七年，但是它现在才开通两条地铁线，一共五十多公里，厦门开通三条，九十八公里了，福州要把有限的财政资源花到补短板上。
中国的实践已经证明，行政等级完全不会限制一个城市的发展。
“很多毕业生都不愿意去福州，工资一般”
搜狐城市：最近两年，“数字经济”在福州呼声颇高。福州提出打造“全国数字应用第一城”，它的底气何在？能实现吗？
丁长发：福州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确实有很很多好的数字经济企业。有很多企业像京东方、浪潮、网龙、比特大陆等等的数字头部企业落户在福州，数量不少。上市数字企业从69家增加到91家，到去年年底市值1万亿左右。但是目前，它的龙头数字企业远远不如兄弟城市，像杭州，杭州有阿里巴巴、海康威视，然后深圳、广州、上海更不用说了。
第二个，人才方面，福州还有巨大的差距，特别是数字经济的高科技人才，同样和周边兄弟城市差距特别大。
所以它的口号确实很响，但关键要看能不能补短板。福耀科技大学要全力发展应用型高科技人才，目前福州也成立了中国科学院海西研究院，但这个海西研究院业务规模太小，其他城市的中科院上海分院、中科院深圳理工大学等等它们的力度和气魄都非常大。所以福州提出口号之后，关键看能不能贯彻落实。
搜狐城市：如何落实？
丁长发：第一个就是人才短板，人才短板两条路，一个是吸收，一个是培训。
吸收的话，你的工资首先要提高。我在厦大教书，厦大学生都很多都不愿意去福州，福州工资比较一般。
据我了解，福州公务员工资以及高新技术、数字经济企业工资普遍比不上厦门，厦门又不如深圳、上海、杭州，你工资不高的话就吸引不了人才。阿里可以给到上海交大博士起薪100万到200万，华为也可以，但福州没有这样的企业或者平台有这样的财力，它吸收人才方面短板非常明显。
第二培养人才。前面讲了福州的高校数量完胜，是在福建省完胜。但福建省“双一流”远远逊色于周边的浙江省，浙大一个学校就21个学科“双一流”，上海、南京，广州、深圳也有很多，福州远远逊色。另外就是福州的龙头企业缺乏，这样就缺少平台，福州也认识到自己的短板，关键是建设这样的平台。
搜狐城市：除数字经济外，福州传统支柱产业中是否也存在同样问题？
丁长发：这是老生常谈的问题。福州的支柱产业比如纺织化纤，主要是在长乐，整个产值才3000亿，最大的企业也才几百亿，同样龙头缺乏。
另外，轻工食品，远远不如兄弟城市泉州。还有机械制造，讲到机械制造，就满眼伤心泪。
福州有个东南汽车，东南汽车在90年代跟广州的广汽是并驾齐驱的。它二十年前年销售一二十万，现在每年一两万。还有电子信息，福州原来有好多公司像百灵鸟、实达等等，现在也销声匿迹了。福州的金融保险服务业，福州的兴业银行是不错，但和深圳招商集团、平安集团还是有差距。两大集团去年给深圳市交了1500亿的税，如果福州有这这样规模的现代金融服务业，那么多税收交上来，他就有大手笔去补它的短板。
第二，福州有八大千亿产业，但是品牌度和知名度远远逊色于泉州。
另外，高新技术企业。福州2020年高新技术企业2052家，和厦门差了两百多家，专精特新企业也不如厦门。根据福州统计年鉴，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中有研发投入的企业比例为36.2%，厦门42%，杭州42.6%、南京是53.2%、还有东莞37.3%、深圳就更别说了，40%以上。所以福州规上工业企业研发投入有巨大的改善空间。
“福州自己亲兄弟肚子都没填饱，怎么带动周边城市呢”
搜狐城市：去年下半年，福州都市圈获批。福州和都市圈其它城市的互动关系，以及都市圈的发展阶段是怎样的？
丁长发：福州目前绝大多数产业整体上虹吸效应远远大于它的溢出效益。根据国家中心城市指数和都市圈的指数，拿金融为例，福州的金融影响力远远不如北上广深，甚至不如厦门。金融总部方面福州的溢出和拉动作用，还有巨大改善空间。
第二个科技水平，福建省最厉害的科技企业是宁德时代，但是宁德时代的溢出效应在福鼎、在厦门，宁德时代在厦门投资建厂。整体来讲，福建省的科技水平都不太强，而福州的科技水平目前还没有达到中心城市的溢出水平。
第三个交通，福州要打造“一带一路”的核心城市，成为国际交通枢纽。国际交通枢纽有两个方面，一是海港、海域，一是空域。
海港航运输来讲，比如集装箱吞吐量排名，厦门是全中国第7位，全球第14位。福州比较后面一点，在国内可能排在32位左右。航空港方面福州也不突出。
之前福州航空港管理水平差，有典型的“省会综合症”，效率低下，一直亏损，最终被厦门接收管理才盈利发展。福州航空港开通的国际航班远远不如厦门。厦门是国务院确定的国际综合性交通枢纽城市之一，福州不是。
贸易方面，福州的进出口贸易不及北上广深和15个副省级城市。厦门进出口贸易额八千八百多亿元，福州不及厦门一半。所以贸易方面福州也要大幅度改善，改善后才能拉动周边的兄弟城市。
包括教育、文化影响力、医疗等等，福州发展水平都还有限。
搜狐城市：一体化水平呢？
丁长发：这样的水平要形成一体化，就很难。说白了你要给周边兄弟城市真金白银，像广佛一体化，广州到佛山修了地铁，连在一起。上海跟苏州一体化，上海部分地铁修到到昆山，正在修到苏州。福州能把地铁修到莆田吗，能修到宁德吗，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我觉得很难。你福州地铁自身建设都非常滞后于福州老百姓的需求，对不对？
所谓一体化包括硬件一体化和软件一体化，软件一体化比如莆田、宁德、南平的小孩子没有福州户口，能在福州读书吗？能在福州看病报销吗？还有相应的退休养老等的一体化，能不能做到？我看很难。
我提到的以上领域，产业、教育、人才、对外交往、科创、金融等等方面福州有巨大的短板，我觉得福州还要好好努力。
福州本身面积11968平方公里，那么大面积，超过广州加深圳甚至加厦门的总和。福州自己的六区七个县，像闽清、像罗源、连江还有福清那么大，你都没带动起来啊，你自己亲兄弟都肚子没填饱，你怎么说带动周边城市呢。
从区域经济学角度来讲，它要形成1000万人口以上，要具备非常完整的、在国内外非常有竞争力的产业链那才有带动的可能。
“十年以后，福州有可能在上海和广州之间的区域内竞争胜出”
搜狐城市：“十四五”规划中，福州定位要成为国家中心城市，您认为会成功吗？
丁长发：福州在福建省里面有非常好的优势。经济总量大，腹地面积大等等。福州在争取成为国家中心城市，同时南京、杭州、长沙、沈阳、大连以及青岛、济南都在争取，在这些兄弟城市之间竞争它有劣势。
如今国家有个提法叫“粤闽浙沿海城市群”，这里面福州市经济总量和经济腹地最好的。但福州的经济质量、行政等级、交通枢纽、科创贸易、对外交往都有短板。如果时间尺度是十年内，这期间福州需要补这些短板。如果十年以后，福州有可能在上海和广州1400km之间的区域内竞争胜出。
但目前福州在省内还面临厦门竞争，厦门也在积极争取。厦门“十四五”规划里设定目标GDP万亿，人口达到650万，市区人口至少超过500万，那就成为特大城市了。另外，厦门能不能跟漳州合并，如果合并的话，它的GDP、经济腹地、港口资源、人才资源、财政资源可以优化整合，对福州形成强有力的竞争。但这个希望不是很大，困难比较大。
福州一直在争取成为副省级城市，现在要成为国家中心城市，所以我觉得不管福州有没有争取到，他一定要补这些短板。不管能不能争取得到，一定要去做，去努力，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城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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