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图书馆:让书香变得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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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娇给孩子们上阅读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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览表村图书馆。
每年4月23日为世界读书日。儿童阅读习惯越来越受家长和教育界的关注,但城乡儿童的阅读获得程度还存在差异。2021年,中宣部办公厅印发的做好年度全民阅读工作的通知中,特别指出重视保障农村留守儿童的阅读需求,其中提到“加大服务力度,倡导家庭阅读、亲子阅读,重视保障农村留守儿童、城市务工人员随迁子女等群体的基本阅读需求,加强面向残障人士、务工人员等群体的阅读服务,有针对性地做好重点和特殊人群的阅读工作”。
南都记者采访中发现,乡村儿童的阅读需求正受到关注,通过学校、公益机构和一些先行者的努力,一批乡村图书馆渐渐出现在乡间,并组织各种读书主题活动,为村民和孩子提供了更多有益的书籍,也营造了村庄读书氛围。
“上阅读课不如多做几道练习题”?
改变旧观念,把先进的阅读理念带进乡村
叶天娇是位乡村教师,同时也是乡村学校图书馆的馆长。2010年,她进入云浮市新兴县新城镇州背小学当语文老师,她告诉南都记者,刚到州背小学时,学校在教学楼6楼有一间“农家书屋”,充当着图书馆的功能,但里面放的大多数都是给农民看的书,“养鱼的、养鸭的都有……当时对阅读其实不会很重视,反正谁喜欢就去借来看”。2012年,学校重新购入了7000多本书,另外配备了借阅系统,但真正按年龄段给学生提供的图书很少,这些书籍的利用率也不高。
虽然阅读早已是校本课程,但大部分老师还是会觉得“上阅读课不如多做几道练习题”,阅读课就会用来上语文课,做评讲、作业之类的。叶天娇觉得不然,她在课堂上跟学生说去上阅读课,全班都欢呼起来,“跟在教室相比,学生在图书馆阅读的兴奋度是更高的”。
2014年,叶天娇接手了学校图书馆的管理工作。她开始接触一些公益机构,在与更多致力推广阅读的乡村教师交流后,她发现原来课外阅读也可以变得十分有趣,并尝试把这些阅读理念带到学校里。2016年,她着手在校园推广读书日、读书主题班会等活动,之后她又成立了文学社,创办校报,把学生优秀的诗歌作品、主题征文进行展示,将日常阅读的积累转化为具体的成果来鼓励他们。
从教27年的吴敏玲也告诉南都记者,以往,大多数教师只是把课外阅读等同于订阅几份报纸和杂志,“当时从来没有想到在乡村推广阅读,更没有尝试自己去建图书馆”。她2004年开始在云浮市郁南县南江口镇中心小学任教,但直到2017年后,她才知道亲子共读、师生共读这些概念,不禁感慨自己是井底之蛙。后来,她把师生共读带进课堂上,发现学生在共读的过程中,专注力有了明显的提升。
2017年时,叶天娇发现满天星青少年公益发展中心(以下简称“满天星”)在新兴县与当地的小学开展共建图书馆,她联系满天星工作人员,申请也在州背小学做共建图书馆。
满天星公益是一家专注于乡村儿童阅读推广的教育类公益机构,成立于2012年,10年累计在乡村建立公益图书馆106所,受益学校达到1633所,捐赠图书113.5万册。云浮市新兴县是其合作的第一个广东县域。2018年,新图书馆终于在州背小学成立,跟之前的图书馆相比,最大的区别是配置了许多适读性强的书籍,另外,借阅系统升级,可以更方便了解所有图书的流量。因为学校人数有1300多人,共20多个班级,叶天娇开始安排各班在不同的时间点上阅读课,绘本以及科普类的书籍是学生们的最爱。
城乡儿童阅读获得程度差异
主要由阅读资源和阅读指引引起
2018年《乡村儿童阅读报告》(由中国扶贫基金会、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益研究院联合发布)的调查结果显示,在一些地区,高达74%的受访乡村儿童一年阅读的课外读物不足10本。这一数据与2016年《中国城市儿童阅读调研报告》(由中国童书博览会等单位发布)中显示的“64.2%的城市儿童年阅读量超过10本”形成鲜明对比。
满天星创始人梁海光向南都记者表示,对比城乡儿童阅读获得程度,差异主要是由阅读资源和阅读指引两方面引起的,“家长会比较重视,给他们买的书,包括城市的公共阅读资源也很多,但是乡村的话,通常都没有书店,没有太多的图书馆之类的公共资源能够支撑他们的阅读需求”。
事实上,早在2017年11月,我国就颁布了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图书馆法》,其中第三条规定:“公共图书馆是社会主义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应当将推动、引导、服务全民阅读作为重要任务。”中山大学信息管理学院副教授肖鹏告诉南都记者,“在世界范围内,图书馆早已不是简单借书、藏书的地方,它要去办活动,要去促进阅读,要让阅读变得没有门槛”,而在全民阅读中,未成年人往往是最受关注的群体,“未成年人是家庭、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全民阅读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保障未成年人的阅读权利”。他表示,在新世纪以来的新图书馆运动中,学界和业界达成的基本共识之一,就是要让公共图书馆服务成为一种像空气一样可触达的东西。
肖鹏表示,在现代社会,公共图书馆不是一栋建筑,而是一种制度安排,“我发现很多人说自己从来不去图书馆,也有大学生问我,在这个随处都能获得数字资源的时代,图书馆还有价值吗?事实上,图书馆的制度安排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运转着,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公共图书馆更接近一种知识与智慧的共享制度,它对所有人开放,但某种程度上要更加重视和关注少年儿童。”
一个常见的状况是,城市越发达、图书馆服务越先进,但在很多欠发达区域,图书馆事业和阅读工作就有些不如人意了,“这看起来很正常,但从急迫性的角度来看,这反而是不合理的,因为欠发达地区对图书馆有着更大的需求”。
从儿童绘本的数量可以看到城市和乡镇阅读资源的差异。肖鹏告诉南都记者,绘本对儿童阅读的重要性已经普遍得到承认,但在很多乡村绘本的资源极少,因为绘本比普通书籍贵很多,而地方投入资源的局促、考核要求的不合理设计往往会导致绘本的选购量少,无法充分满足当地儿童的需要。
重视“亲子阅读”共读过程
想方设法让孩子主动读书
叶天娇以新兴县为例,全县共有132所小学,其中,有92所小学自愿加入了“新兴县儿童阅读指导与推广联盟”,占比达到70%,这些学校会积极参与县内阅读活动。她解释,剩余的学校有部分为边缘山区小学或不完全小学,有的学校只开设1到3年级,甚至是隔年招生,或者是有的学校只有四个人,这些学校对于学生的阅读需求可能是满足不了的。
那怎么满足这部分孩子的阅读需求呢?叶天娇提到,这些学校可以在教室中设置图书角,或者成立流动图书馆,比如满天星的流动书箱。
梁海光解释,流动书箱项目是在2018年推出的,乡镇老师可以通过手机的微网站,去下单预约某一箱书,在一定的时间段内通过本地的物流把书箱送到班级里面去,“每个地方书箱的数量都不完全一样,大概在150-200箱不等,每箱有30本书”。据介绍,自从有了流动书箱,一些留守儿童写给爸爸妈妈的信的内容丰富多了。
他告诉南都记者,他记得以前跟孩子一起交流的时候,问他们有没有看过课外书,他们会告诉你看过语文、数学、英语这些,“他们分不清楚课内课外的概念,但现在可能情况会好一些了,但是他们课外阅读的资源依旧非常匮乏”。当公益组织的志愿者真的开始建图书馆的时候,梁海光发现,把书都上架的过程中,很多孩子会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有的孩子就已经看得入迷了。
在一些村庄,还有村民自发办起图书室。在广东省揭阳市惠来县岐石镇览表村,有一间村民自发成立了的图书馆,这座小图书馆已成立8年,规模虽小,却是一个女生为乡村儿童争取阅读权利的成果。图书馆的创办者吴利珠打工几年后回乡,她发现村里的孩子缺少阅读、缺少父母陪伴。在村民的帮助下,她建立了社区图书馆。村里的孩子们一到课余时间,就会来到图书室一起看课外书。后来除了开设针对孩子的课程,还开设了“妈妈班”,教村里的妈妈们认字,学习亲子教育。
肖鹏认为,或许比起经济来说,阅读的效果并不是直观的,而是慢的、长远的,但是一旦形成潮流与趋势,阅读的力量是超乎想象的。而目前,国内社会构建阅读体系的方式是以政府为主导,社会力量共同参与。
他告诉南都记者,目前很多图书馆都已经开始实践“你购书,我买单”,即民众可以在特定网站上购置自己要看的书,图书经过简要加工会先寄到民众的家里,其后再返回给到图书馆。此外,现在许多地方越来越重视阅读课的开展。他认为这样的工作是需要进一步推广的,他表示,现在许多图书馆都是打开大门,等读者自主去阅读,但在乡村,特别是对于留守儿童来说,他们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引导,“某种程度上要想方设法让他们主动去读书,把书先送到他们手上”。
他还发现,孩子也会有交际圈的压力,比如说身边的朋友、家长天天刷抖音,他也会倾向于把更多时间投入电子娱乐上。为此,他强调“亲子阅读”的重要性,“亲子阅读并不在于父母的水平要多高,而是在于共读过程,当阅读中融入了感情,阅读本身的意义就变得不同”。
案例
乡村妇女回乡创建图书馆 开设“新女子夜校”
在广东省揭阳市惠来县岐石镇览表村,有一间村民自发成立的图书馆,这座小图书馆已成立8年,规模虽小,却是一个女生为乡村儿童争取阅读权利的成果。
图书馆的创办者名叫吴利珠,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当时村里人都认为女生不读书也没关系。2003年,吴利珠选择外出打工,她在塑胶厂当童工、到首饰店做销售、在东莞卖衣服、去深圳端盘子、在天津给人搓澡……但吴利珠发现打工生涯并没有她想像得那么光鲜亮丽,工资只有千百元,住宿条件也不好,时常会出现缺钱的状况。最重要的是,在城市这么多年,她依旧找不到未来,感到很迷茫。
打工折腾了6年后,她意外接触到了北京工友之家文化发展中心,为进城务工人员的子女服务。这让她不免想起村里的孩子们,想起已经辍学在家的弟弟妹妹,她不希望他们走自己的老路,她要回去告诉孩子们,读书学习知识才能改变现状。
2014年初,吴利珠离开北京,回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故乡。为了让自己更了解村里教育的现状,她在览表学校做了几个月的志愿支教,她发现村里的孩子,缺少阅读,缺少父母陪伴。建立社区图书馆已经迫在眉睫。
但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她的家人。因为公益性质的图书馆不赚钱,村里人不喜欢读书,图书馆还是个女人创办的,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村里的其他人也不相信,吴利珠真的是要办免费图书馆,她一定还是有利可图的。
好在她也获得了很多人的支持,览表学校的孩子们主动帮吴利珠找房子,政教处主任吴木金在网络上帮她推广。她的朋友帮助承担第一年房租。
在大家齐心协力下,2014年7月6日,览表图书室正式开馆。村里的孩子们一到课余时间,就会来到图书室听她讲故事,一起看课外书。后来课程越来越丰富,增加了绘画课、尤克里里等。村里的大人一开始并不愿意孩子们来图书室,但他们发现了孩子们的转变,变得更爱看书,课余生活也更加丰富。吴利珠提供的课程也的确是免费的,并得到了很多外界的社会帮助。“村外人都愿意相信她支持她,本村的人更应该帮一把。”村里的妈妈们也开始找吴利珠聊天,跟她谈教育孩子的烦恼,聊家庭生活的困惑,在村里妈妈们主动拉人筹备下,图书室开设了“妈妈班”。教村里的妈妈们认字,学习亲子教育,跳广场舞。慢慢地,妈妈们更愿意常来图书室坐坐。
虽然图书室得到了村里人的认可,但是资金依旧是个大问题。一开始筹办览表图书室的时候,吴利珠自己就贴了不少钱。2016年的时候她已经欠下10余万,信用卡更是永远还不完。但她最担心的还是工作人员的工资。后来她想到了用众筹的方法,动员村民筹钱。群里大概100多人,每个人每月底捐50元。很快,这种方法不仅得到村里人的支持,还得到村外人的响应。工作人员第一个月的工资很快就筹到了。但这些资金依旧无法覆盖图书室的整体运营,于是她找到了绿芽基金会,申请了“半乡学堂”的项目,拿到了近7万元的资助。
支持她去申请这个项目的,不只是因为资金的缺失,更是因为村里人的改变,尤其是村里妈妈们的变化。之前的妈妈班已经无法满足她们的需求,于是览表图书室又新增了“新女子夜校”,为村里的妈妈们带去更多课程,上课人数达到40多人。
妈妈们风雨无阻,表示要给孩子们做表率,更是主动要求交学费。孩子们的课程中,也新增了电影课和学习会,还有凉席绘画团,有了更多户外活动的机会。
吴利珠说,村民从一开始的“认为没人爱看书”,到后来的主动要求上课;从一开始的不支持,到现在的认可和帮助;学生们从一开始课余时间的无所事事,没人陪伴,到后来“离不开”图书室,甚至自发组建图书室管理团队“点点家族”;就连村委也开始给予更多支持,“只要你做的事情是对的,所有人都会来帮忙的”。
观点
乡村儿童不仅需要书籍对阅读活动也有很大的需求
2017年左右,在一次对乡村学校的走访中,肖鹏看到了一篇小学生的作文,学生写自己有多么喜欢图书馆,形容它“是充满知识智慧的地方”,他看到后觉得非常欣慰,很兴奋地找这个小孩访谈,结果小孩说自己根本没有去过图书馆,只是从作文书上看到过,“部分乡村孩子不去图书馆的原因,是因为对他们来讲,这是一个过于遥远的概念,图书馆还没有真正进入他们的生活,这是我们需要努力的地方”。
在谈及如何更好构建乡村儿童阅读推广体系之时,肖鹏说,首先应意识到,全民阅读是每个政府不可推卸的责任,“每个地方政府首先应该去保障本地对图书馆、儿童阅读,以及全民阅读的投入和支持,这是最关键的。社会组织可能今天做得很好,但他们的定位终究是参与而非主导,简言之,地方政府对图书馆和阅读活动的投入是首先需要做到位的”。他提到,公共图书馆是属地管理原则,根据《公共文化领域中央与地方财政事权和支出责任划分改革方案》,其经费由中央与地方财政分档按比例分担,在大部分情况下,地方政府的保障对图书馆服务质量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此外,在推广儿童阅读时,也要考虑到儿童的心理特点,“我们现在为了让儿童爱上阅读,会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比如会举办各种各样的阅读推广活动,读书会乃至于唱歌跳舞,让学生分享,虽然有些看起来很简单、很容易,但在乡村做得还是不够多。”肖鹏认为,儿童不仅需要书籍阅读的资源,他们一样对阅读活动有很大的需求,“要让大家觉得读书不是枯燥的东西,通过各种各样的活动,让它变得好玩,变得有意思,变得有互动。”
统筹:陈养凯
采写:南都·湾财社记者 冯家钜 许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