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起步，没有专业足球教练，没有专门足球场地，距离县城60公里乌蒙山深处的水城区发耳小学足球队，取得第一个县级联赛冠军，只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2016年接到号召紧急练兵，问鼎联赛冠军，此后势不可挡，连续5年蝉联水城少年足球联赛冠军。近日，记者走访探秘了这支冠军球队的“蝉联密码”。
“我是从这里出去的，又回到这里做了一名教员，对这片土地，我有着很深的感情。”今年40岁的校长李俊向记者介绍着这个有着69年历史的乡镇小学。
“这里不仅出过马拉松全国冠军，也出过省运会滑雪项目的好几个冠军队员，还出过清华大学博士。让这里的孩子成才，不管是哪种途径，就是我毕生的梦想。现在几乎每天做梦都梦到，咱们学校出了一个足球明星呢！”
“草台班子”匆匆上任
2016年6月，学校接到上级号召：“望辖区各学校组织学生，参加全县首届足球联赛。”
赛程定于7月中旬，眼看只剩一个多月时间，学校领导班子着急上火：“别说是足球队员，整个学校上上下下，连一个会踢球的老师都没有，这比赛咋个参加？”
一名热心教师紧急救场：“语文老师尹德礼！前不久，我看见他出现在发耳中学足球场上！”一时间，大家就像看到了救星，赶紧通知尹德礼前来出任足球教练。
谁知一向耿直、负责的尹德礼竟连连摆手：“当时我就是路过，他们球员受伤了，硬拉我上去凑人数。我都没挨着球的边儿，让我去教，那是害了孩子们！”尹德礼非常认真地表态：“给我一年时间，让我去学，明年一定给学校训练出一支像样的足球队来！”
“别明年，就今年！”尹德礼被赶鸭子上架，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足球教练这份重任，开始在高年级学生中选拔体力好、跑得勤、反应快的孩子来参加足球队员初筛。为了不至于在比赛中因犯规较多而被全员罚下场，学校匆忙拉“外援”前来救场。
打听到30公里外的营盘中学和16公里外的新街中学任教的体育老师谢德海、柏发辉是“真正懂足球的人”，他们软磨硬泡，将二人“拐”到发耳小学。
尹德礼行了拜师礼，谢、柏二人不好推辞，便每个周末都赶到发耳，给一群十来岁的孩子讲解球场规则和足球要领。从“边线上有两根标志杆”开始讲起，尹德礼跟着发球、带球、过人、射门……一点一滴学，熬夜下载视频练习分解动作，学会后再一手一脚地教。
所幸孩子们刻苦好学、悟性高，在熟练掌握比赛规则、牢记裁判手势后，凭着一腔热情，硬是在一个多月时间迅速成长为小球员。
2018年对阵六盘水实验小学队射门瞬间。
投石问路一举夺魁
32岁的尹德礼，是云南省会泽县人，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娃。训练中，他深知足球作为世界第一运动，其实不单考验体力，更考验队员的智力和协作能力，越早启蒙，越容易发现人才。如果能通过这项运动发掘和输送人才，对于农村孩子来说，这也是一条出路。
“我一直都有自己的偶像：梅西、巴乔、罗纳尔多、贝克汉姆……他们是每一个男孩梦寐以求成为的样子！”梦虽然已然黯淡，但身高仅1.65米的他，决心用肩膀托起身后的孩子们，让他们站上大山的脊梁，努力拼搏闯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一年7月，孩子们终于来到县城参赛，第一次见识了真正的绿茵场：“太漂亮啰！好壮观呀！”
孩子们没有让大家失望，水城县第一届校园足球联赛，发耳小学一举拿下冠军，并一直保持着优异的成绩。
这样的荣誉，令校长李俊不禁触景生情，勾起了18年前的回忆。
那是1998年的初秋，李俊考入水城二中（现更名为六盘水市实验四中），第一次从发耳乡来到六盘水市区，母亲带他去商场买了一身新衣服。
在琳琅满目的商场里，李俊看中一件绿色T恤。母亲拨开一层层手帕，将里面零零整整的票子凑足40元交给了老板。
李俊天天穿着这件绿T恤进进出出，一次班上的几个男孩叫住了他：“我们还差一个人才能组队，你和我们去踢足球吧？”李俊愣住了：“踢足球？什么是足球？”他拒绝了。
一周后，男孩们再次邀约他一起去体育馆踢球，他依然拒绝。带头的将他掀倒在地，然后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穿起球衣却不踢球，你装什么装！”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李俊很委屈。一天，他和几个朋友到市师范去玩，看见足球场上，一大帮男同学穿着跟他一模一样的绿T恤，在绿茵场上追着一个黑白相间的球奔跑，很多人在围观呐喊。虽然看不懂，他还是鼓起勇气问身边的人：“他们为什么都喜欢穿我这样的T恤啊？”
“你这可不是普通的T恤，老弟，这是专业的足球训练服，穿这种衣服的人，都是要去踢足球的！喏，就是球场上那个黑白相间的足球。”李俊终于明白为何别人会邀请他踢足球，以及为何会有那场误会。
时间一晃到了2016年6月，已任发耳小学副校长的李俊接到了《关于举办全县首届中小学生足球联赛的通知》，说什么也不肯弃权，多多少少跟年少时的那场经历有关。
“我们做教育者，不光是要教给学生课本上的知识、教会他们做人的道理，还要想尽一切办法为他们创造条件，让他们跳出‘农’门、走出大山，多途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他们的人生中，如果能再多一项技能，让他们发光发热，孩子们就多了一条出路！”说到这里，李俊望向远处的大山，眼里噙满了泪花。
学校荣誉馆里硕果累累。
以赛促练渐成火候
首次夺冠，大大增强了全校师生的荣誉感和自信心。为了保持这份荣誉，尹德礼马不停蹄奔赴全国多个足球训练营，顶着烈日、揣着笔记本，刻苦研究足球实战技能。学校的第二课堂，也将足球训练摆在了举足轻重的位置。
校园文化墙上，显著位置都印满了历届世界足球先生的相片和经历，这算是扫盲；各班组织黑板报、手抄报征文比赛，促进学生认识这项运动；学校还专门腾了一间教室出来陈列每一场足球比赛获得的荣誉，集体的奖牌、奖杯，个人的奖章、证书复印件，足球手抄报……满满的氛围感和闪闪发光的战绩，学生随时可进入参观学习。
下课时分，操场上数个硕大的球筐，一个装满足球、一个装满篮球，孩子们可以随时玩耍、练习。“放学后校足球队训练，想要报名加入的孩子，必须是表现好的、学习成绩优良、家长支持的才能报名参选，这样学生就不会因为练球而影响学习成绩……”
“我发现，运动对学习是有促进作用的。我们有的孩子，如果逼着读书，思想压力大了，反而厌学。通过课间运动结交到一些打球、踢球或跳绳等运动很棒的孩子，找回了动力，学习成绩也上来了。快乐才是成功的秘诀呀！”李俊说。
日常训练。
目前，全校43个班级2666名学生组成86支队。为实现五人制足球组队，他们要求每个队报名必须10人以上，以备在次年区级联赛中，确保8-10岁的混合组、11岁的乙组和12岁的甲组队员后继有人。目前队员从二年级开始储备、三年级开始选拔，全校实现了80%的足球普及率，成立了由158名学生组成的校队。
跟专业球队一样，一队是上场参赛主力，二队是候补主力。每到秋季学期入学，校队队员就下放到各班，为全校学生讲解足球比赛规则和指导战术，10月开始进行后备队员选拔，11月组织班级联赛；春节后的3月是征文赛季、手抄报比赛、绘画比赛等，氛围营造起来后，5月展开预选赛……
在这样紧凑的安排下，发耳小学利用第二课堂、课余时间训练，不仅在县区级比赛中实现“五连冠”，还在2018、2019和2020年全市小学生足球联赛上连续夺得市级混合组冠军；2021年分别获得市级男子甲组、女子乙组冠军；2022年夺得市级女子乙组冠军。
2022年，发耳小学摘到全市青少年足球赛女子乙组冠军。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李俊的雄心壮志，并不仅仅只局限在县市区级比赛中拿奖。除了全校教师层面的集体荣誉感和与生俱来的自尊心，首届足球联赛成员中的“黄金右脚”半途而废的成长路，也是李俊5年来的一块心病。
2016年，发耳小学足球队只经历了一个月的磨合，便匆匆赶鸭子上架，在决赛中遭遇劲敌化乐小学。
这是一个实力强劲的球队，比赛十分激烈，发耳小学队遭到碾压式抢夺，屡屡犯规。教练尹德礼不得不叫停，连问队员：“你们怎么回事啊！”
“尹老师，没办法，球来得太高了，根本接不住！”孩子们都非常沮丧。李俊见状，立马搬来救兵谢德海和另外几名教练。谢德海说：“这是具有一定技能的高空接球，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胸部停球，一种是脚弓停球；需要一些时间来训练，掌握了就很好破解。”谢教练赶紧利用剩下不到1分钟的暂停时间，在场边为孩子们演示了一下高空接球的动作，开场哨就吹响了。
没想到，正是这短短几十秒的讲解，中场球员秦固凭借过人的领悟力，将这一高难度接球破解了！正是秦固的突出表现助发耳队拿下关键比分，给他们带来了首次出师的荣誉。比赛结束后，除了满场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在场的教练、裁判一致认为：秦固是一名天生的足球运动员。
“他们都说，秦固是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出来的、20年难觅的球员！”李俊和尹德礼四处托人，终于请来了恒大足球队的教练。在对13岁的秦固进行各项体质、体能评估后，恒大足球队的教练也认为，秦固悟性很高，他的身体素质、反应能力远超他们对球员的选拔标准。
李俊找到秦固的父亲：“送你的孩子去恒大学习吧，也许他正是那个从我们发耳镇走出去的足球明星！”但面对恒大足球学校3.5万元的学费，一直靠外出务工挣钱来养家糊口的秦固父亲却支支吾吾。
“经济上有困难，你说话。”秦父为难地点点头。李俊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这个钱，你出1.7万，剩下的1.8万，我去帮你化缘，保证开学时帮你把儿子送进恒大！”一番话终于让秦父点头同意了。
遗憾的是，秦固最终还是没有去学足球。李俊说，时隔5年后，听以前的学生说，看见秦固偶尔上QQ描述着自己无聊的打工生活。
有了错失秦固的经历，李俊开始大力发展全校的足球事业，利用家长会向大家宣传全面发展的好处，为的就是不再失去这样的人才。
采访中，学校一队的主力球员王席、陈志朋、周琳东、吴崇全、邓文斌异口同声地告诉记者，他们都喜欢梅西，但更喜欢C罗。他们在尹老师的电脑里观摩到40G足球视频，并把动作拆解、演习。稚气未退的孩子们充满信心地说，孜孜不倦地训练，就是维护发耳小学“足球强队”荣誉的法宝。他们之中的吴崇全还入选贵州省小学生足球最佳阵容，代表贵州参加全国小学生足球夏令营活动，取得国家运动员证。但全队的男孩子，都要听从12岁女队长陆亚轩的指挥。
守门员吴崇全曾入选贵州省小学生足球最佳阵容。
“陆亚轩踢中场，脚法和力量都很好，我们都要听从她的指挥才能打好配合。”几名男孩子说。
陆亚轩却说，尹老师教给他们：拨、拉、盘、带，靠速度推进，看进攻思路打好配合，空间思维、提前预判能力等都是一名球员的基本功。“足球不是一个人的表演，而是一个团队协作能力的考验！”
他们的脚上，只有陆亚轩穿着一双比较贵的足球鞋，上面绣着意尔康的商标。但他们并不在意这样的装备，让孩子们烦恼的是，他们只能在学校硬化的篮球场上练球。“扭伤、脱臼是常事，最害怕的还是摔倒。一次我铲球跪地，膝盖当时就见了骨头，疼得几个月不能上场！”陆亚轩的遭遇，几乎每一个队员都遭遇过。这些小队员们也一再央求李俊：“李校长，能不能尽快把足球场修起来呀？我们足球队要是能在自己的足球场上训练，就可能在省级比赛上拿奖呀，这难道不是您期待的吗？”听到这话，李俊打心底觉得愧对这帮孩子，由于资金的问题，学校足球场至今都没能修起来。
2019年，初入球队的陆亚轩一脸稚嫩地举起了冠军奖杯。
由于校队毕业班男生都想前往拥有大型足球场的中学，陆亚轩将面临与队友们的分别：“大部分中学都只有男队，没有女队，我能选择的非常少。我也不敢奢望，只要能进有女子足球队的中学，放学后还有球踢，我就知足了！”陆亚轩说。
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邓倩
编辑 皮亚丹
编审 赵宏斌 罗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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