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不起房、结不起婚,赌命炒币一夜破产,韩国年轻人的日子还能有多惨

最近几年,炒币在韩国卷起了狂潮。对于韩国年轻人来说,尽管炒币面临血本无归的风险,他们还是愿意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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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郑立颖 编辑 | 张瑞 出品 | 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

10岁的赵友娜已经一个月没来上课了。

她本该在6月16日回到学校,这之前,赵友娜的父亲向学校老师请假,说他们将带着友娜到济州岛旅行学习一个月,直到6月15日结束。

但当赵友娜本该返校的日子到来时,她仍没踪影。老师给赵友娜的家长打了无数个电话,无人接听。校方派人去家里询问,家门口的邮箱满是催缴账单和未打开的信件,门上贴着法院投递人员留下的黄色便签。

一家三口凭空消失了,校方向当地警方报了案,这起离奇事件也震惊了韩国社会。

坏消息在6月28日传来,韩国警方在全罗南道莞岛郡码头打捞起了一辆白色奥迪轿车,里面是三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经鉴定正是赵友娜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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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人员还发现,赵友娜的父亲曾在笔记本电脑上频繁搜索关键词“LUNA币”和“如何自杀”。

赵友娜一家其实根本没去济州岛,警方调查发现,他们全家在5月23日开车前往全罗南道,订了一家位于养老院附近的宾馆,时间从5月24日到31日。

这期间大部分时间,一家人都安静呆在一间房间内。直到5月30日晚上11点左右,监控画面显示,赵友娜母亲背着她,父亲跟随其后,左手拿着一个塑料袋,三人随后驾车离开。

赵友娜身高在145厘米左右,体重只有20多千克,她趴在妈妈的背上,呈熟睡状态,双手自然下垂。人们猜测,那时的赵友娜已经被喂下了安眠药。

随后,赵友娜和母亲的手机分别在凌晨12点40分和1点09分于宾馆附近关机,父亲的手机则在凌晨4点15分在离宾馆约4公里的松谷港附近关机,一家人再无音讯。

没有人清楚知道,自杀的念头是何时萌生在这个家庭里的。

但在警方的通报中,赵友娜的父母已经花了至少一个月时间在网上搜索“安眠药”、“LUNA币”、“如何自杀”等关键词,在最近的搜索历史中,“防波堤深度”、“防波堤车祸”、“溺水痛苦指数”、“潮汐表”也出现在搜索的列表中。

赵友娜的父亲今年36岁,曾在光州西区经营一家电脑销售公司,但在去年7月左右,这家公司被关闭了。几乎同期,赵友娜35岁的母亲也失了业。

韩联社报道说,这对夫妻的生活一直都不宽裕,在2013年至2016年之间,他们曾持续接受社会补助。

多年来,赵友娜的母亲还受到抑郁症困扰。光州南部警察局7月1日通报指出了,赵友娜的母亲曾在今年4月和5月两次在精神病院接受了失眠和恐慌症的治疗,并开具了安眠药。

警方在赵友娜母亲随身物品中发现了一个药袋,里面正是此前开具的安眠药。

外界猜测,LUNA币的崩盘是压到赵友娜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前同事称,赵友娜的父亲从去年起就沉迷在这种火爆韩国的加密货币中。

在今年5月份以前,LUNA币被不断炒高,从最初的5美元飙升到了120美元。但到了5月中旬,LUNA币突然出现断崖式崩盘,直接跌到几乎为零,跌幅超过99%。

LUNA币的崩盘也直接导致赵友娜的家庭负债激增。后来警方表示,赵友娜一家的债务已接近1.5亿韩元(约合人民币77万元)。

美国纽约当地时间2022年4月8日,LUNA币价格 ©视觉中国

炒币一代

最近几年,炒币在韩国卷起了狂潮。

2021年10月,总部位于韩国的瑞富规划咨询有限公司调查显示,每10名韩国年轻人中,就有8名正在投资股票、基金、加密货币等,其中,投资加密货币的占近 35%。

在调查中,他们表示进行此类投资的主要目的是买房。42.2%的年轻投资者表示他们正在投资买房,40.4%的年轻投资者表示他们正在为买房积累本金。

高昂的房价是压在韩国年轻人身上的几座大山之一。南洋商学院金融学教授姜俊古观察到,自2017年以来,由于供应不足,首尔的房价上涨了近93%,这使得韩国年轻人几乎不可能靠自己买房。

越来越多韩国年轻人靠自己买不起房 ©人民视觉

对于年轻人来说,他们早就达成了一个共识,韩国国家青年政策研究所的一项调查显示,近半数的韩国年轻人认为要么立即贷款买房,要么永远买不起房。在这项调查所展开的2018年,韩国首尔较好的几个区房价已经与纽约市相当,约为每平方米130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0万元),但首尔人的薪资却远未达到纽约人的水平,韩联社报道,2018年韩国工薪阶层平均年薪为3634万韩元(约合人民币21.65万元)。

当代年轻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房价飞涨,尤其是在首尔及周边大都市区。韩国经济日报报道称,甚至连失业的年轻人都认为,在房价飞涨的韩国,唯一能买上房的途径就是大量贷款。

另据商业内幕网站报道,仅在2020年,韩国首尔的平均房价就同比上涨 22%,为亚洲所有国家主要城市中涨幅最大的。

在赵友娜一家三口驾车冲入大海之后,人们猜测,赵友娜的父亲在生前,曾将LUNA币当作挽救家庭经济危机的机会。

LUNA币依托的是Terra区块链平台,该平台是由韩国人权道亨在2018年建立,他毕业于斯坦福大学,曾短暂供职于苹果和微软公司,今年只有30岁。

LUNA币发行之初,一直在一美元以下浮动。直到2021年12月,币价开始上涨,一度升到今年4月的120美元,最高市值410亿美元,在所有加密币中排第五名。

韩国《中央日报》报道,一名31岁的日本上班族康默亲眼看到,隔壁办公室的一位前辈通过投资LUNA币,赚到了2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03万元),然后辞了职。

但当康默以20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0万元)入场后,LUNA币遭遇抛售浪潮。5月初,抛售浪潮和恐慌情绪很快失控,9日崩盘后的48小时贬值99%。

5月17日,LUNA币价格几乎归零。

活在真实版的鱿鱼游戏

对于韩国年轻人来说,尽管炒币面临血本无归的风险,他们还是愿意放手一搏。

去年9月,一部名为《鱿鱼游戏》的韩国原创剧在网飞热播,这部剧正是对韩国年轻人生活的冷酷写照。韩国年轻人被逼近了死胡同,他们负债累累、没钱买房。

韩国年轻人金根河在接受内幕网站采访时表示,“如果现在有人告诉我,你可以赌上你的生命来还清债务并成为亿万富翁,我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但他随后自嘲道,“我的生命可能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在2021年,金根河身上所背负的债务是4万美元。

这些债务主要来自他在2020年长达8个月的失业期,那8个月里,金根河几乎都是靠身上的4张信用卡来周转生活,但当找到工作后,他发现每个月去还信用卡的最低偿还额度都很困难。

韩国首尔街头 ©人民视觉

1997 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 ,韩国政府为信用卡支付提供税收减免以增加支出,该国出现了信贷繁荣。到了2019年,每个韩国人人均拥有4张信用卡,从信用卡的支出占人们消费的70%。

根据路透社报道,在2021年,韩国人债务总额超过了1.5万亿美元,与该国1.63万亿美元的GDP相当。

近年来,韩国也一直在经历人口危机,人口迅速老龄化,而生育率世界最低,结婚率直线下降。

韩国年轻人默默看着本国的K-pop和K-beauty文化走向世界,吸引全球百万狂热粉丝,但大多数韩国年轻人却在飙升的失业率和苛刻的工作时长中煎熬。

韩国科技媒体Seoulz在2022年3月指出,与去年同期相比,韩国整体失去了超过100万个工作岗位。新冠疫情的暴发也引发了韩国的经济危机,韩国许多公司裁员和停止招聘。韩国青年失业率接近10%。

而韩国上班族的工作时长也一直在亚洲国家名列前茅,尽管韩国政府在2018年将每周最长工作时间从68小时减少到52小时,以期提高生产力并鼓励员工工作与生活的平衡,但许多韩国年轻人仍然经常坐在办公桌前。“除了睡觉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度过,”一位年轻人对媒体抱怨。

近年来,越来越多韩国年轻人被迫成为三抛一族,他们必须放弃人际关系、婚姻和孩子,才能在残酷的经济中生存下来。现在年轻人把这个名单逐渐扩大,抛弃的包括个人生活、健康、房屋所有权,从“三”抛弃到四、五、六,直至n……

34岁的管理顾问郑承浩说,“我明白人们为什么称我们是抛弃一代,因为我们除了工作没有时间做任何事,约会、婚姻、组建家庭、购买房产、稳定的职业发展……”

郑承浩们也越来越发现,“富人”和“穷人”之间的鸿沟无法逾越,疫情之下,这种鸿沟仍在扩大。

在冠状病毒的第一年,三星和LG等韩国企业仍旧拥有创纪录的利润,而小企业在疫情重压之下举步维艰。

韩国青年失业率在2018年达到极高水平。部分原因在于韩国的财阀,巨型家族企业集团仍然垄断着该国的大部分经济,这让韩国人年轻人不得不竞相进入等级森严和老年统治的财阀企业。

根据韩国统计局的数据,早在2015年,就有十分之七的年轻人认为不平等是一个主要的社会问题。

受经济不平等影响最大的人口是韩国年轻人。2021年6月,愿意并有能力工作,但在长期失业后放弃求职的人,增加到58.3万人,比前一年增加了4.6万人。其中,20到30岁的工人几乎占了一半。相比之下,在33个经合组织国家中,25至54岁之间的就业率中,韩国排名倒数第六。

2021年7月,据韩国先驱报报道,韩国国内只有58.6%的20多岁的人和75.3%的30多岁的人有工作。

韩国的通胀也达到了最高水平,路透社报道称,今年6月,韩国的通货膨胀率飙升至1997到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以来的最高水平,6 月份消费者价格指数同比增长 6.0%。

当地时间2022年4月12日,韩国首尔街头的加油站上显示燃油价格 ©视觉中国

投资加密货币,成为了能扭转年轻人命运的少数选项。

“年轻人不可能像老一辈人那样,靠工作收入存钱来买房。在市场流动性时代,加上金融科技的快速发展,年轻人在投资平台上倾注资金并不奇怪。”韩国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洪成一表示。

但他同时警告称,风险也是巨大的。“大约50%的年轻投资者获利这一事实意味着,另外一半很有可能会失去所有。”

去汉江吧

不平等和经济绝望感严重损害了韩国人的心理健康。

经合组织的数据显示,在20多岁的韩国人中,近半数(44.8%)的死亡死于自杀,在30多岁的韩国人中,这一比例为36.9%。从2003年到2016年,该国的总体自杀率在经合组织国家中最高。

2013年,当19岁的金根河第一次搬到首尔时,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麻浦大桥附近,他被桥两侧绚丽多彩的霓虹灯所吸引,在他的家乡南部庆尚省安东市,从未有如此繁华的情景。

而如今,麻浦大桥早已不复当初,在过去的十年里,韩国年轻人无心去欣赏这座桥的美,这里反而变成了一个自杀的热点之地,吸引了众多绝望和负债累累的人跳入汉江。

曾经有一度,麻浦大桥两侧的人行道护栏上,醒目地打出了标语,劝人们不要自杀。

麻浦大桥的护栏上写有“我爱你”的韩文标语 ©视觉中国

根据韩国国家消防局提交国会的一份报告,在2014年至2018年期间,麻浦大桥是汉江所有桥梁中自杀未遂和死亡人数最多的地点。在此期间,共有846人从桥上跳下,造成24人死亡。

加密货币崩盘成为全球头条后,在韩国的投资者论坛上,一位用户发帖说,“我通过小道消息听说,我的一个熟人因LUNA币失去了所有的积蓄,并做了极端的决定(自杀)。”

下面另一个用户回复到,“每次我听到这样的悲伤消息,我都会想起那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在这个论坛中,当人们面临着股票和加密货币的巨额亏损时,“去汉江”早已经成为他们经常彼此开玩笑的黑暗短语,意味着用自杀逃避悲惨的现实。

韩国门户网站Naver的数据实验室称,今年5月LUNA币暴跌以来,网站用户搜索关键词“麻浦大桥”数量大幅上涨。

LUNA币出现剧烈动荡后,金融服务委员会主席高升范表示,正在“密切关注”交易趋势,并正在考虑保护投资者的措施。

首尔南部地方检察厅金融与证券犯罪联合调查团也表示,正在限制权道亨公司几位主要员工出国,但调查工作并没有很大进展,因为该公司注册地在新加坡。

在美国,LUNA币崩盘后,财政部长耶伦呼吁在今年年底之前对稳定币进行监管。“这是一个快速增长的产品,同时存在快速增长的风险,”耶伦在国会听证会上警告。

其实在韩国国内,上一任金融服务委员会主席恩成洙早就在去年一次听证会上,严厉批评这些蜂拥至加密货币市场的年轻人,并怒斥称,“政府没有义务保护他们。”

但这番话一出,韩国年轻人也愤怒了,十多万年轻人联名请愿要求恩成洙下台,有人甚至不无讽刺地回击称,你们四五十岁的人炒房扰乱国计民生,我们二三十岁的人也就学了你们点皮毛。

在经济严重不平等的韩国,部分年轻人仍旧将翻身的希望寄托于炒币。就连今年的选举,各党派候选人都要通过表示对虚拟币的绝对支持来获取选票。当选总统尹锡悦竞选承诺之一就是,进一步放宽加密货币交易政策。

就在LUNA币跌至不到1美元时,依旧有韩国年轻人对它满怀希望。一位投资者在论坛中写道,“LUNA币曾是虚拟货币市值前十的币种,将来一定有人会不惜一切重振它。”这名用户坦言,他刚刚通过国际加密货币交易所,以每枚0.0003美元的价格购买了30万枚LUNA币,等待它翻身。

但因LUNA币暴跌而自杀的一家三口,在引发全国社会唏嘘后,他们的遗体在7月1日被火化。

由于生前糟糕的财务状况,他们早就少和亲人来往,没人为他们举行葬礼。

参考资料:

http://www.koreaherald.com/view.php?ud=20180822000767

https://www.joongang.co.kr/article/25072249#home

https://www.yna.co.kr/view/AKR20220701144200054

https://news.mt.co.kr/mtview.php?no=2022070107100535612

https://www.koreaherald.com/view.php?ud=20211021000840

https://www.asiapacific.ca/publication/south-korea-election-watch-2022-part-two

https://foreignpolicy.com/2019/07/04/why-young-koreans-love-to-splurge-shibal-biyong-millennial-fuck-it-expense/

https://www.theverge.com/2018/4/3/17192886/bitcoin-cryptocurrency-south-korea-millennials

https://www.asiafinancial.com/south-korean-inflation-hits-a-24-year-high-straining-economy

https://www.cointribune.com/en/analysis/investment/south-korean-youth-in-the-red-bitcoin-btc-crypto-stocks-and-real-est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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