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沌的世界发现秩序

作者|姚斌

来源|在苍茫中传灯

物理学家约翰·惠勒曾说:“按我的理解,在最根本的意义上,世界上一定存在最为简单的思想,而不是方程式。”这个“最为简单”的思想就是后来的“新科学”。所谓的新科学就是生物学、进化论、量子力学、混沌理论等学科的合称。玛格丽特·惠特利是组织管理领域前沿大师和思想家。早在30多年前,她就将新科学引入领导力研究领域。实际上,新科学并非是新观点,因为早在100年前,科学家就从科学实验中发现了全新的世界。

科学家们发现,关系是宇宙的基本组成要素,任何事物都不能独立存在。大自然是不断变化的,混沌和毁灭只不过是生命循环的一部分而已。他们认识到,生命系统生生不息的奥秘在于它们通过不断学习、不断适应而成长起来。是合作让生命变得更加繁茂,而不是竞争;生命系统所建立的都是相互依存的关系网络,而不是某个人管理另一个人的层级结构。

当惠特利第一次读到新科学的第一本书弗里乔夫·卡普拉的《转折点》时,她就领会了世界的变化过程、丰富多彩的特性和密密麻麻的关系网,理解了认识世界的新方式。卡普拉在《转折点》中写道,量子理论对物理学家认识世界的方式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它“要求我们对过去已有的概念作出重大的改变,如空间、时间、物质、物体、因果等,因为这些概念是我们感受世界的基本要素,所以改变这些概念无疑是令人震惊的。”

惠特利认识到,只有以更宽广的视角,才能看清事物的全部或大部分面貌。从那以后,她开始广泛阅读新科学的论著,涉及生物学、进化论、混沌理论和量子科学等。这就使得她能从更高的角度观察宇宙的固有规律、创建过程以及为维持秩序而进行的动态、持续性的改变。在这个世界里,秩序与变化、自治与控制都不是最主要的对立面,而我们却一直认为它们就是那样。在这个世界上,混沌中包含着秩序。正是变化与持续不断的创造维持着秩序和能力。

新物理学直率地告诉我们,客观事实不会自己站出来向人们透露它的秘密。关于“现实”的真谛,不存在处方或规则,也没有核对清单或专家建议。如果处在科学家所说的“紧要关头”,实际上并不需要参照任何外界经验,对我们来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全新的、不同的、独一无二的。这就是惠特利的新现实观:观念和信息仅仅是生成新事物的一部分条件而非全部。这种事实究竟能够产生什么样的创造力,取决于我们与它们的结合。只要我们与现实世界发生作用,其结果就是“共同进化”。世界不可能一成不变,而是会不断发展,其多彩多姿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

新科学与传统科学的一个最大差别是:前者关注整体,而后者关注部分。新科学对系统的认识不仅着眼系统整体,而且十分关注这些网络系统内各部分之间的相互关系。在物理学领域,全新模型的探求已有漫长而又奇特的历史。奇特之处在于量子力学中很多重大发现的发现模式:“基于不可靠的依据和荒谬的假设提出了幸运猜想,最终被证明是正确的,尽管开始时没有一个人相信。”

量子力学的现实观让我们感到惊奇:“什么是真实的?”这一普通概念在量子力学里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在量子世界里,关系是决定万事万物的关键要素。只有与别的事物建立关系时,亚原子粒子才能生成和被观察。它们不以独立的事物形式存在。于是,量子物理描绘了一种奇特而又迷人的世界观,正如维纳·海森堡所说的:“它看起来像是一块复杂的布,其中不同的连线交替、重叠或结合在一起,最终决定整块布的质地。”这些看不见的联系是万物的基本构成要素,而我们过去认为这些联系是发生在相互独立的实体之间的。

在量子世界,自相矛盾的现象尤为突出。在亚原子层次上,变化的发生是跳跃式的,根本无法进行准确的预测。量子物理学家一般用“可能性”这样的术语来描述这些现象,而不用预测。他们只能计算出量子跃迁的大概时间和地点,而无法做到精确。在亚原子层次上,如果不干涉事物的生成,或者更准确的说,如果不参与事物的生成,就观察不到任何东西。量子世界的这一奇怪特性,动摇了人们对确定性、可预测性和控制的传统科学认识。然而,无法在量子层次上进行准确观测,并不是内在无序所导致的结果。相反,观察到的行为是量子相互关联的结果,这意味着存在深奥而又隐蔽的秩序。在连续不断的关系网络中,能量不断融合与变化,瞬间的波动最终形成剧烈的变化。系统是非常有序的,而我们试图从连续运行的系统中分离出不连续的事件,因此看起来又像是无序的。

量子跃迁从技术角度来说,属于突然的、不连续的变化:电子从一个轨道直接跳入另一个轨道,并不跨越任何中间阶段;电子开始处于一个位置,然后突然出现在另一个位置,中途没有一丝运动痕迹。物理学家可以计算跃迁发生的概率,但无法精确算出何时发生。真实的情况是,整个系统隐蔽地积累条件,然后突然使电子跳到一个新的位置。

量子跃迁可以很好地解释一些失败的案例。例如,对柏林墙的突然倒塌,人们很难做出理想的理论解释。在这一事件发生前,整个东德已经发生很多细小变化,大多数细小变化都是难以察觉的。实际上每个细小变化都是在一个整体的关系网络上发生的,它们之间都是相互联系的,只不过难以察觉而已。在人们推倒柏林墙时,整体性的影响才突然显现,这说明系统内的局部作用对整个系统有着巨大的影响,这一系统曾经抵抗了所有对其实行变革的政治企图。然而,系统内的局部作用与各式各样的外部影响因素结合在一起,最终导致了本质上的剧变。

自然不但展示了各种秩序,还清楚地告诉我们秩序是如何实现的。虽然我们有过被波动和变化打乱了计划的经历,但从本质上说,世界是有序的,波动和变化是建立秩序的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在《生命之网》中,卡普拉提出了一种将科学与生命系统综合在一起的新方法,吸收了很多科学分支的科学发现与科学理论。他提出的过程完全不同于过去用于解释生命现象的机械过程。

生命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创造的过程。为了说明生命创造自身的能力,科学家自创了一个词——“自创生”。自创生源自希腊语,意思是自我生长和自我发展。自创生是生命为了变化发展而进行创造和更新的基本过程。生命系统是包含大量过程的网络组织,其中的每一个过程都对其他所有过程产生影响。整个网络以相互合作的方式进行自我创造。所有生物都将经历相同的过程。

在系统形成的早期,居于统治地位的早期物种繁衍大量后代。由于生态系统还不稳定,也无法对这些物种进行保护。因此这些物种的繁衍效率非常低。由于极易受到攻击,它们不得不将大量的能量用于繁衍后代,且其中大部分成了其他物种的盘中餐。在早期阶段,来自环境的压力非常大,哪些物种能够生存下来,主要取决于环境。众多物种的相互关系影响着生态系统的发展,最后,稳定而又富有弹性的生态系统逐渐形成。随着环境压力的变小,有效利用能量的物种才能生存下来。哺乳动物的后代非常少,这才成就了今天的兴旺。这种系统中发生的一切完全背离我们的常规思维方式。向外部环境开放的系统才能成为强大的系统,才能从容应对外部环境的变化。真正起作用的不是外部影响,而是系统自身的自组织动力学。

正如系统科学家埃里克·詹奇所说的那样,生命系统是永不停歇的组织结构,它在不断地进行自我更新。在对变化进行思考时,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悖论:一方面,生命系统创造出自己;另一方面,它适时地改变自己以保持生存。当有机体感到变化是保持自己生存的唯一途径时,变化就将旋即发生。

生命系统的另一个悖论是:在更大的关系网络内,每一个生命体都能保持自身的特征;反过来,这一关系网又直接影响到其特征的形成。每一个生命都与单独的实体存在,但它同时又是整体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于是,生命体描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所有的生命体都能够通过与系统内其他生命体的相互作用创造出自己。世界并不会轻易地就四分五裂的,不需要我们把它捏合在一起。世界上存在许许多多过程,正是这些自相矛盾的过程促进了事物的发展与和谐。

系统是以临时性结构呈现出来的一系列过程。有生命力的结构,完全不同于我们搭建的实体结构。生命的结构都是临时的,如果有必要,它们就会改变。例如,毛毛虫和蝴蝶就是同一个系统在连续演变过程中的两个临时稳定结构。系统在继续发展的过程中,如果有必要,它将放弃老结构而呈现出新结构。

耗散结构理论告诉我们,无序可以成为新秩序的源头,成长往往起源于不均衡而不是平衡。伊利亚·普里戈金曾经论证了当环境变化时,某些化学系统是如何进行重新组织并建立更高秩序的。他证明了任何开放系统都有能力对变化和无序状态做出反应,在更高的组织水平上重新组织自我。无序状态是一个关键角色,它对系统的发展起积极作用,它可以推动系统进行自组织,并建立新的形态。

普里戈金揭示了一个自相矛盾的真理:无序可以成为新秩序的源头。他将这种新发现的系统称为“耗散结构”,以说明它们自相矛盾的特性。“耗散”意味着损失,是指能量逐渐衰减的过程,而“结构”则表示实际的秩序。能量衰减的耗散活动是建立新秩序所必不可少的。耗散并不会导致系统的消亡。在系统放弃现有形态的过程中,耗散是其中的一个环节。系统重组为新形态的目的是更好地适应外部环境的变化。

在耗散结构中,任何一个对系统的扰动,对于这一系统通过自组织行为建立的新秩序,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促进作用。只要外部环境提供新的、不同的信息,系统就会对如下问题作出判断:是否接受这一外部刺激并作出反应?所谓的新信息可能仅仅是与正常情况相比出现的小小差异。但如果系统关注这一信息,就会将其带入系统内。一旦进入系统内部,信息就会变化与发展。如果信息已成为系统无法再忽视的巨大扰动,变化就会发生。此时,系统在如此大的扰动刺激下,就会失去平衡而四分五裂。系统因为无法应对扰动,所以解体成为它的唯一选择。但是,解体并不意味着系统的消亡。如果生命系统能够保持住自己的特性,它就可以通过自组织而成为更高级的复杂系统,也就是自己的新形态,以便更好地适应现在的外部环境。无序和秩序的关系是“秩序源于混沌”或者“变化产生秩序”。它准确地描述了混沌与创造、解体与成长之间的因果关系。

自组织系统的一个基本过程是自参照。当环境发生变化,并且系统意识到自己需要改变时,系统总是根据与自身相一致的原则进行改变。这就是自创生系统的行为特点:保持自身生存和进行自我繁殖。变化绝不是偶然的,系统不会毫无章法地前行。这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过程,正是系统要保持自身生存的需要,才导致其成为与过去不同的新系统。生命系统的改变都是为了保持自身生存。

如果一个组织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的优势在哪里,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它就能够灵活地应对环境。这个组织要做的事情主要是由这种清晰的自我意识所决定,而不是由新出现的趋势和市场决定。这样的组织不会因为某些产品或业务单元已经存在而继续支持他们,也不会因为新事物的流行而去赶时髦。这些组织对他所处的环境是非常敏感的。根据自身的特长,它们随时准备捕捉新的机会,同时还具有改变环境的能力,创造出过去并不存在的市场。管理学家加里·哈梅尔和哥印拜陀·普拉哈拉德认为,专注于核心能力的公司能够“创造新市场,快速进入新兴市场,并能在成熟市场上彻底转变客户选择模式。”

对变化和无序的新认识也源于混沌理论。通过在这一领域所做的研究工作,人们对秩序和混沌二者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正确的认识。系统可以进入混沌状态并且具有不确定性,但在混沌状态内部,系统被维持在秩序井然并可预测的界限内。没有这两种主要力量的参与,变化或进展就不会发生。

混沌是建立新秩序所必不可少的。在混沌中,也存在着秩序。科学家用“奇异吸引子”来解释混沌现象。“奇异吸引子”是计算机生成的跟踪系统演变的漩涡运动图。当一个系统处于人们无法知道其下一步将做什么状态时,我们称之为“混沌系统”。这样的系统绝不会重复过去的行为,如果进行长期观察的话,混沌系统仍存在固有的秩序。它的杂乱运动轨迹仍然局限在一个未知的范围内,在这一范围内,系统是有序的。

气象学家爱德华·洛伦兹提出的蝴蝶效应显示,世界是非线性的,绝不会像那些漂亮的图表所描述的那样。在非线性系统里,轻微的变化能够导致灾难性的结果。假设我们取两个数字,它们的差别非常小,只是在小数点之后的第31位存在一点差别,在进行100次迭代之后,计算结果将完全走样。这两个新系统将以无法预测的方式相互偏离。因此,极微小的差异并非无关紧要。

巴西一只蝴蝶翅膀的扇动,肯定会引起德克萨斯州的龙卷风。在组织内部,我们经常经历这些“扇动的翅膀”。会议上一个不经意的谈论,在组织内部流传、演变并突然形成一个误解,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加以平息。很多组织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企业内很小的一个局部所发生的事情,突然发展成威胁到整体生存能力的大事件。在灾难袭击联合碳化物公司位于印度博帕尔的工厂之前,该工厂所贡献的利润只占公司总利润的1/4。但是,发生在这个工厂的可怕灾难却导致了整个公司的重大调整,公司的价值严重性受损。

因此,类似《征服不确定性》或《控制复杂》这样的书籍企图控制与预测的愿望终究都要落空。在非线性系统中,迭代能够将微小的差异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我们永远都无法预知系统将走向哪里,只有通过观察才能知道系统的具体走向。秩序出现了,但它并不立刻物化为某种形态。组织管理也是一样,瞬息万变的世界带给了我们巨大挑战。然而,拥有核心价值观的组织背后都隐藏着一个运行良好的结构。大量的研究表明,那些拥有坚定价值观的公司,既能保持长盛不衰,又能灵活应对环境的变化。也就是说,通过简单公式而建立的,表面看来有些混乱的过程,能够产生令人惊奇的复杂性和能力。系统是通过清晰的内核获得的,而不是通过强加在外围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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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无序中包含着秩序,秩序中也包含着无序。或许我们早已习惯了以不同的状态来看待事物,要么是正常状态,要么就是例外。但在全新的世界里,自相矛盾是最为突出的特征,我们看到的景象是交替变化的:混沌与秩序,变化与稳定。这些相对应的事物就像太极阴阳图的两个极,说不清哪个是主要的,哪个是次要的,但两者都是绝对必不可少的。当观察变化时,我们看到了交替变化的结果。

新科学所描述的世界正在改变我们在很多领域的信仰和认识,而不仅仅局限于科学。新科学的观点几乎已渗透到每一个学科。当今世界似乎总是混乱而无序,总是让人无法理解而束手无策。但是,新科学却能指引着我们。过去万能的解决办法,现在完全不适用了。如果要面对尚未认清的事实,就要敢于接受全新的思想。如果能在混乱的局面下能够坚守住,那么就会看到一个阳光灿烂的新世界,而无知的阴云也将消散得无影无踪。这种新思想是适用于21世纪所有领域的,包括投资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