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地出台禁售槟榔政策，千亿元产业如何急刹车
11月21日，四川广安市武胜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发布《关于在全县范围内下架停售槟榔制品的告诫书》，书面要求该县境内的食品经营者停止违法销售槟榔制品。武胜县也因此成为国内最新一个重申禁止销售槟榔制品的县级行政单位。今年以来，包括四川、浙江等多个省份的市场监管部门要求辖区内禁止槟榔制品作为食品销售。
公开资料显示，早在2003年，世界卫生组织下属的国际癌症研究中心就已经将槟榔认定为一级致癌物，2017年世卫组织发布的一级致癌物清单里，槟榔与砒霜、黄曲霉素并列其中，公众熟悉的苏丹红也只是三级致癌物质而已。
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获得的权威数据显示，2011年至2018年，中国槟榔产业产值从558亿元上涨至781亿元，且呈继续上涨趋势，专业人士预估这一数字迄今已经突破了千亿元。面对这一庞大的市场，各地监管机构重申的禁售通知是否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槟榔行业将何去何从？
▲11月21日，四川武胜县市监局发布停售槟榔告诫书。图片来源/武胜县市场监管局
禁售槟榔地图持续扩大
11月21日，四川省广安市武胜县市场监管局的一纸通知，让武胜县成为国内最新一个禁止以食品形式销售槟榔的县级行政区。武胜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发布《关于在全县范围内下架停售槟榔制品的告诫书》指出，根据《食品安全法》和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关于槟榔制品监管有关事项的通知》，“从加强武胜县食品安全监管、维护广大群众身体健康的初衷出发”，武胜全县所有食品经营者应当立即进行清理整改，停止违法销售槟榔制品行为，包括线上和线下渠道，对线上违法经营的槟榔制品要坚决下架。
对于此次禁售槟榔行动的缘由，武胜县市场监管局提到，目前市场在售的槟榔制品均未取得合法有效的食品生产许可，但部分经营者仍将其作为食品销售，已涉嫌违反《食品安全法》有关规定，从2022年12月1日起，对仍然违法销售槟榔制品的，该局将依法严肃处理。
上游新闻记者梳理发现，今年9月以来，四川省内多地市场监管部门纷纷就停售槟榔一事发出相关提醒和告诫。
7月29日，四川广元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在答复《关于消除槟榔制品对未成年人危害的建议》时更表示，该局不仅利用专项行动对槟榔销售进行了严厉打击，更是要将消除槟榔对未成年人的影响纳入常态化监管，督促商家在店内显眼位置张贴“禁止向未成年人销售槟榔”“槟榔制品不再作为食品销售”“请大家谨慎购买槟榔制品”等警示标语。
9月16日，成都市新津区花桥市场监管所开展了槟榔制品专项清查行动，对校园周边、超市、便利店等进行了重点检查。执法人员深入排查违规销售槟榔行为，执法人员还主动就槟榔的危害性与相关规定进行宣传教育，禁止食品经营单位销售槟榔制品。
9月19日，四川省南充市营山县市场监管局发文要求各经营户不得销售食品包装和标签标识的槟榔及槟榔制品；对食品经营场所销售槟榔及槟榔制品的，立即联系食品经营单位下架，如有违法行为，将依法查处。
中国热带农业科学院副研究员陈良秋在论文《我国槟榔栽培与产业发展现状》中也曾提及，“槟榔果实是我国重要常用药材，槟榔种仁是我国四大南药之一。槟榔性味苦、辛、温，归胃、大肠经，具有杀虫、消积、下气、行水、截疟等功效。”
四川多地市场监管部门为何会以“食品经营者不得销售食品包装和标签标识的槟榔制品”等规定来禁售槟榔制品呢？四川方策律师事务所主任郭刚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槟榔制品除了我们常见的食用槟榔，还包括药用等在内的非食用目的，“这次没有用全面禁止而是禁止作为食品销售，就是因为槟榔不在食品生产许可目录中，但还是可以用于非食用目的销售。”
上游新闻记者在成都市区走访发现，多家副食店门口均摆放着某品牌的槟榔食品货架，货架上有售价在20元至50元不等的各式各样槟榔食品。“我在网上看过禁止销售的通知，但没人来告诉我们不能卖，经常来买的人也多，所以也没有下架，等通知吧。”成都水碾河附近一副食店店主张先生告诉上游新闻记者，自己销售的槟榔主要是从湖南进货，都是通过正常途径交易，购买的主要也是中年人，“老顾客很多。”
记者通过外卖软件查询发现，定位在成都市城区范围内，也有大量的商家提供槟榔外卖服务，每袋售价从几十元到百元不等。
上游新闻记者在成都街头随即采访显示，多数人对于槟榔还是十分陌生，表示知道槟榔但从未尝试过，大部分市民表示没有吃过槟榔。一位曾长期在湖南工作生活的市民陈先生表示，“槟榔味道独特，喜欢的人就会很喜欢，有点上瘾那种感觉，但回成都以后基本就没有见人吃了，地域差距还是太大。”
▲11月28日，成都街头销售的槟榔产品。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槟榔食用史与致癌危害
人类最古老的吃槟榔文献记载，来自2600年前的印度。此后在西亚、印度、东非、东南亚等地都有着各类关于人类吃槟榔的记载。
吃槟榔可能面临哪些健康风险？四川省人民医院口腔黏膜科主治医师林木接受采访时表示，长期咀嚼槟榔的人较没有食用槟榔习惯的人士来说，更容易患上口腔癌。“槟榔内含的槟榔碱、槟榔次碱等物质具有致癌性，长期食用可能造成口腔黏膜纤维化，这是一种癌前病变。如果不及时治疗，有可能发展为口腔癌。”林木说，现在一些槟榔制品为了销售需要额外添加了石灰、烟草等物质，但这些加料也存在致癌性，长期食用更会增加患癌的风险。”
根据湖南省疾控中心2011年发表的研究《湖南地区食用槟榔流行病学研究》，湖南省居民咀嚼槟榔率为38.40%，其中城区为42 .65%，乡村为34.12%，“在湖南，10个人里面，有超过4个人在嚼槟榔。”
湖南人对于槟榔的高消费也带来了高风险。湖南省内医学和公共卫生权威机构中南大学湘雅公共卫生学院、湖南省人民医院和湖南省肿瘤医院2019年在《中国肿瘤》杂志上的《2009-2015年湖南省肿瘤登记地区口腔癌发病与死亡分析》一文显示，2009到2015年湖南省肿瘤登记地区口腔癌发病占癌症发病的2.09%，口腔癌死亡占癌症死亡的1.22%，“湖南省居民口腔癌发病构成高于全国及全世界平均水平，口腔癌死亡构成也高于全国水平。”
一份来自我国台湾地区的流行病学统计也显示，吃槟榔与颊黏膜癌和齿龈癌发生率的关系尤为明显，有嚼食槟榔习惯人群罹患口腔粘膜纤维症比例高达15%，而口腔黏膜纤维症转为癌症的比例为3.3%。有嚼槟榔习惯的人发生癌症的概率比没有这一习惯人群高28倍，合并抽烟习惯则增加到89倍，再加上喝酒则更会高达123倍。
槟榔作为食品消费带来的高健康风险引发了学者与卫健部门的关注。国家卫健委在《健康口腔行动方案（2019-2025年）》的解读中也提到，要对长期咀嚼槟榔等高危行为进行干预等，促进群众养成健康的行为和生活方式。
长期关注槟榔产业发展、负责某品牌槟榔西南区域销售的张光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在槟榔已经被学术界“判了死刑”的情况下，监管部门对其以非食品作为分类进行监管是必然的，“越来得越多的省份会对槟榔严管，这种情况下这个行业如何走，将是一个大问题。”
▲四川营山县市场监督管理局召开的槟榔禁售座谈会。 图片来源/营山县市场监管局
千亿产业蛋糕与退市策略
无论是医疗学术界还是监管层面，对于槟榔的定性已经颇为负面，禁止以食品名义销售槟榔在短期内也会事实，槟榔业界对于自己的行业前途也在进行着争取。
2020年11月，中国政策科学研究会发表了《破解槟榔产业困局的对策研究》一文，该文称“槟榔已经被严重妖魔化，媒体大肆宣传不但使槟榔舆情大量扩散，还造成公众对我国食用槟榔完全被负面认知所替代。”这篇被认为是代表了槟榔产业界的文章提出，“我国食用槟榔是否致癌存在重大争议”，认为世界卫生组织主要研究的印度和东南亚的食用方式，和中国以嫩槟榔壳为原料的食用方式不同，“目前国内关于食用槟榔的毒理研究结论和流行病学调查结论也不一致，我国食用槟榔是否致癌目前还存在重大争议”，“长期过量食用目前的食用槟榔存在对口腔的不利影响，但影响程度还无法科学判断。”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槟榔业界目前对外强调了湖南槟榔生产技术的特殊，强调对于这种特殊生产方式研究不足。
中南大学湘雅医院口腔颌面外科主任、湖南省口腔医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蒋灿华，也曾公开驳斥过“槟榔无害论”的说法，直接指出“不存在一种吃槟榔的健康的方式”。
本身就是槟榔行业利益相关者的张光自己就觉得，“槟榔无害”的说法不可能被公众接受，“吃的东西又不是其他的，你只能证明他吃了下去没问题，怎么可能以吃了可能不会出问题去辩驳呢？”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湖南省市场监管部门最新数据显示，2020年湖南全省从事槟榔生产、销售的人员约200万人，而主要生产地海南从事槟榔采后加工、运输、销售等的人员有近10万人，约有230万农民种植槟榔，槟榔产业对于两省的经济、民生有着重要作用。
地方政府对于槟榔的态度也不是“一禁了之”。
湖南省市场监督管理局在其2021年5月21日公开发布的《对省十三届人大四次会议第1247号建议的答复》中提及，湖南省市场监管局着力推动相关立法工作，首先是争取出台省政府规章，明确设立槟榔制品生产的省级行政许可。在临时许可实施1年后，按照行政许可法要求提请省人大制定地方性法规；湖南省市场监管局将加强与省司法厅、省人大的工作衔接，做好立法项目后续工作，争取通过地方立法确定槟榔“地方特色产品”的定位。
槟榔种植大省海南，也试图通过产业转型方式拯救槟榔。2022年海南省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要“加快推动槟榔深加工和药用价值开发研究”。今年海南“两会”期间，海南省人大代表管舒婧提出建议，“从省一级层面到市县一级层面适当引导槟榔产业实现逐步向其他一些产业进行转型发展。要发展特色产业，继续壮大亩产效益高并已推广成功的茶叶、烟叶、油茶等产业替换槟榔产业。”
有着多年槟榔行业销售经验的张光开玩笑说，自己做了十多年的槟榔销售，“除了这个行业我都不会做其它的，我还是希望槟榔能够平稳的退出，给我们一个缓冲。”张光对上游新闻记者分析说，槟榔在湖南、广西、广东等地有长期食用历史，他认为以一纸通告来叫停槟榔销售不现实，“槟榔很多人是上瘾了，这里买不到总有地方能够买到，其实参考香烟的销售进行规范才是一个有效的过渡措施，对广告宣传进行限制、对销售对象进行严格规范，槟榔可能不健康，但是能否健康的退出呢？
今年10月，农业农村部表示，国家有关部门将加强沟通交流，支持有关产业主体加大在药理学、农学、加工等方面的研究力度，深度开发槟榔药用价值，推动海南槟榔产业转型升级。
上游新闻记者 胡磊
编辑：朱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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