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网 记者 任晓宁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句俗语用在网络文学打盗版这件事上，一点都不夸张。
“道”指正版平台，“魔”即盗版者。没错，在网络文学的世界里，盗版者似乎总会比平台和作家有办法。当网文平台阅文集团把反盗版当作2022年战略任务时，一些知名作家最开始是持怀疑态度的。他们写了十几年网文，也被盗版了十几年，对盗版生态，几乎绝望。
但盗版不能不打。网络文学行业的一个常见现象是，新章节一经发出，10分钟以内，甚至几秒钟就出现在各种盗版网站上，有的盗版网站的浏览规模甚至是正版网站的十倍、百倍以上。
根据中国版权协会公布的数据，2021年网络文学盗版损失62亿元，并且盗版严重打击创作热情，仅阅文2021年就有近万部作品因为盗版而断更。
经过一年的战斗后，这场“道与魔”的战斗有了一丝新曙光。盗版最严重的自动抓取问题已基本解决，侵权最大的盗版站群“笔趣阁”也有多家关停网站或下架App。有作家发现追订成绩上升时说，“有这一波效果加持，我还能再写十年”。
不过，2023年1月16日，阅文集团反盗版团队告诉经济观察网记者，虽然目前一定程度上遏制了盗版蔓延的态势，但从长远来看，想要根治盗版还需全行业一起努力，对盗版生态予以打击。
时间战
2022年5月的一个晚上，10点多钟，阅文集团技术部副总经理陈炜于接到电话，有盗版团伙突破了他们6道技术防线。
技术防线是为防止盗版团伙自动化抓取正版内容所布设的拦截手段，是一套涵盖AI、大数据等多种技术的组合拳。在盗版的生态里，盗版者能通过技术手段破解网文平台的防御，把所有作品自动化搬到盗版平台上，获得最大化利益。
2022年，阅文投入10倍人力组建反盗版团队，第一场关键战役就是对这种自动化抓取式盗版进行打击。但5月那个晚上，防线出现危机。
当天，阅文遭遇25个盗版团伙集体攻击。陈炜于事后推断，可能是作品防盗范围扩大后，盗版团伙看到了阅文的决心，但防盗行为极大提升了自动化抓取的成本，触及到了盗版商的底线，于是25个团队共同发起了攻击。
发现问题后，阅文连夜上线了3个技术策略补漏洞，第二天盗版攻击稍缓，第三天攻击又开始激烈。直到一周后，盗版团伙停止了攻击，因为盗版成本越来越高了，再试下去，得不偿失。
时间对盗版商而言是宝贵的成本，当正版内容被破解的时间越来越长，盗版章节的出现就会越来越晚，盗版商从中获利也会减少，攻击强度就会降低。
对于阅文反盗版技术组成员，整个2022年几乎都在这样的攻防战中度过。每天平均拦截41万次盗版访问攻击，极端情况时在1分钟内收到了来自同一IP的8000次请求。
反盗攻防战已经成为一种日常。每天早上团队成员一起开会，复盘晚上到早上的攻防进展。期间如果有防线被突破，团队就紧急修复。中午前后，盗版团伙会对新上的防线发起攻击，阅文团队再根据情况进行迭代优化。下午也是同样的过程。最紧张的时刻，一天内上线了20多个技术策略。2022全年上线技术策略200多个，迭代3000多次。
攻与防
若是没有亲身上阵打盗版，可能很难理解这件事的复杂程度。除了与盗版平台在技术上贴身肉搏外，反盗版面向的对象，有自己购买正版内容再截图分享给外界的“个人盗版者”，还有提供盗版链接的贴吧或搜索网站，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反盗可能都是一纸空文。
盗版平台是最大的侵权对象，《2021年中国网络文学版权保护与发展报告》显示，2021盗版平台整体月度活跃用户量为4371万，多数网络文学平台每年有80%以上的作品被盗版。
盗版平台中规模最大的是笔趣阁，甚至千千万万个以“笔趣阁”为名的盗版平台已经形成了“笔趣阁宇宙”，有93.3%的网络文学平台和98.3%的创作者认为“笔趣阁”盗版现象最为严重。
目前，笔趣阁这座大山正在被撬动。阅文法务相关负责人唐安告诉记者，在阅文的打击下，2022年9月，海南笔趣阁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关停注销，其运营的“笔趣阁”抖音号、“笔趣阁媒体官方账号”百度号停止运营。与各大应用市场反复谈判后，部分“笔趣阁宇宙”的App也被处理下架，剩下还在运营的也在陆续下架侵权作品。
除盗版平台外，还有“个人盗版者”。“个人盗版”背后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小型团伙，他们不会像笔趣阁那样大笔投入，而是只盯热门作品，每当这些书更新章节，他们就通过OCR、拍照片，甚至是手打文字的方式传播内容。
遇到这种情况，唐安表示，对于反复多次盗版、无视警告沟通的“个人盗版者”，也会采取法律手段来解决。2022年，阅文追踪盗版团伙20多个，打击恶意盗版者3900多人，处置有效盗版线索62.5万条。
曙光现
随着网文平台打盗版力度加大，一些效果逐渐显现。
2022年4月，热门连载作品《夜的命名术》在攻防过程中保护住了内容泄漏，读者追订（即读者付费人数）立刻有了效果显现，作家“会说话的肘子”在作家群里进行数据直播说，“有这一波效果加持，我还能再写十年”。
2022年8月25日，网文作家卖报小郎君在更新《灵境行者》章节后发布了一段作家感言，“自从起点开始防盗，以前5万均订的作品，现在有机会冲击10万均订”。
2023年1月1日，网文作家轻泉流响在《不科学御兽》的完本感言里写，因为防盗的影响，作品的追订和整体的成绩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看到反盗效果后，越来越多作家也加入战斗，配合阅文一起打盗版。阅文集团内容运营部副总经理杨沾告诉记者，2022年，阅文作家主动提供了1万多条有效盗版线索，反馈了2000多条关于防盗、打盗的建议，很多建议成为团队最终上线的策略来源。
“很多作家以前不觉得盗版问题有解，也没想过阅文反盗可以带来多大收益。他们的信心是在打盗版的过程中逐渐建立起来的。”杨沾感慨。
当然，即便已经有了成绩，反盗版也只是刚刚出现曙光，距离彻底根治仍然长路漫漫。据中国版权协会报告，网文盗版已经形成规模化的黑产链条，盗版平台和推广渠道、广告联盟结成利益共同体，彼此按照一定比例瓜分灰色收益，其中的盗版平台、搜索引擎和应用市场，更是被称作压在网文行业身上的“三座大山”。
“要强化对搜索引擎、广告联盟等服务提供商的监管”，中国作协网络文学委员会主任陈崎嵘建议，“尽可能斩断盗版网站的利益链条，堵塞其收入渠道，致使其无利可图、无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