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脐带》明日上映:从巴黎回内蒙,拍属于这代人的新草原电影

脐带

The Cord of Life

导演: 乔思雪

编剧: 乔思雪

主演: 巴德玛 / 伊德尔 / 娜荷芽 / 苏日雅 / 卓拉

类型: 剧情 / 家庭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蒙古语 / 汉语普通话

2023-03-18(中国大陆) / 2022-10-25(东京国际电影节) / 2022-12-23(海南岛国际电影节)

片长: 96分钟

采写:何阿嵐

寫電影和其他  "我更感興趣藝術家的生活,而不是他們的藝術" -Philippe Garrel

乔思雪导演的《脐带》将于明日上映,本片曾在去年第四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获得了最佳技术奖,是本次海影节唯一获奖的华语片。同时本片也是去年唯一一部入围东京国际电影节的中国内地作品。

来自内蒙古的乔思雪将自己在外对家人离别的感受与经历带入到故事里。留学期间的一天晚上,母亲在电话里平静地说起此前因为更年期折磨想要自杀的念头。母亲在最痛苦的时候却没有想过给女儿打个电话,令乔思雪思索自己与父母的关系,从一直想逃离母亲,远离家乡到法国学习电影,到想回家照顾母亲。

电影讲述的是一个蒙古族马头琴手,眼见患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在哥哥家的生活过得不好,哭着想重回草原,他承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

对比起近年种种有关家庭的电影,《脐带》没有沉重的调子,用简单的描述便能概括,这是一个母子重逢,照顾对方,以及害怕失去的故事。饰演妈妈的巴德玛,眼神目光活像孩子一样,将原本令家人带来烦躁的病痛变得可亲。

电影名《脐带》的来源,正是孩子怕失去母亲,将母亲与自己绑紧的绳子,绳子就像与母亲连结的脐带,母亲通过它传输养分给胎儿。绳子连到母亲身上,变成儿女对母亲的保护。脐带的意象很明显,母子之间的连结,患病母与游子回家的经历,但究竟什么是家?回忆中的家?实体的家?还是个人的家?家到底象征着什么?

访问在东京电影节期间进行。

《脐带》剧照

Q:请导演先谈谈《脐带》的源起。

乔思雪:

一直以来我跟父母的关系其实挺疏远的,我们各自有自己的脾气,需要各自属于自己的空间。2013年家人送我出国读书之后,至亲之间的联系就变得更加淡漠了,我那时候像一块海绵一样,忙着在新世界里吸收新的文化、交新的朋友,我想我人格的独立性也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在一个完全远离自己的文化,没有家人和朋友的地方。说实话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来,我的世界里还有我妈妈这么一个人,那时候我正巧要毕业了,我挺困惑自己是该继续留在法国,还是回到中国来,但我确实挺想家,有时候甚至能闻到草原上青草混着水汽的味道,所以那时候总是听乌仁娜的歌,她的音乐那时候给我很大的安慰,让我有一种安全感和力量。

后来有天在巴黎街头我碰到一个法国的中年女人,她跟我母亲年纪差不多,穿的特别单薄、精神涣散的一个人在街头来回徘徊,显然她有阿尔茨海默症的症状,看着让人特别心疼,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我的母亲,晚上跟她通话才知道,我母亲的近况并不好,她因为更年期的关系患上了抑郁症,那一刻我挺内疚自责的,觉得我们的关系确实疏远了,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重新拉进我们之间的距离。所以才写了这个故事,想要去探索我跟我母亲之间的关系。剧本写完了,我才觉得我该回家了,因为这个故事的根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再加上我一直有一个念头,就是想拍一部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新草原电影。

《脐带》剧照

Q:在采访前,也聊到父母这话题,你怎样去看自己和父母之间的关系?

乔思雪:

人站在大象面前其实我们只能看到它的局部,这也像我跟父母以及故乡的关系,跟父母可以说有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他们作为我们父母的角色,我对他们的情感以及认识很主观,也很有局限性的。第二个阶段是我远离他们身边,把他们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去看待,才似乎看到了他们的“全貌”,他们的优点缺点都会暴露在眼前,他们的人格和品性未必我都会欣赏,那些不可调和的矛盾让我困惑很长一段时间,但是血缘这个东西是很神奇的,它不会因为我的个人喜恶发生变化,反而需要我调整心态接受和理解我的父母。我写完第一稿的剧本我在一个离故乡很远很远的地方,通过筹备拍摄才一步步慢慢再次走近他们。

为了找到合适的拍摄场地断断续续我用了一年的时间,独自开车走了将近上万公里,去很多我从来没去过的小镇,见到一些从来没见过的人,像是我在这有重新出生了一次。

对它的情感变得比以往更深了,发觉我是这么深爱着这片土地和这里生活的人。物理上,我们总有一天要剪断脐带,和亲人告别,但生命的存在不仅仅是肉体上,它更多时候是精神上的,我们的亲人和真爱的事物他们曾经存在过,并将会永远以记忆的方式陪伴我们。拍完这个片子我对生命的理解有了新的认识。

《脐带》剧照

Q:电影有一幕令我很触动,在母亲与主角一同离开到老家时,哥哥上前拥抱了,哥哥一开始出场时,只看到他对母亲有很多不满,因为母亲的病,会禁锢母亲不让她外出,让人感到他对患病了的妈妈有很多抱怨,但到这一幕发生时,对哥哥这角色有了不同理解。

乔思雪:

拥抱对草原上长大的人很平常,女儿经常在父亲的肩膀上,长辈与后辈见面会拥抱,姥姥跟奶奶会亲你的脸,日常生活很重要,很难通过语言,很少用语言去接达,我们反而用很多行动,身体触碰来表达。

你提到哥哥这角色,其实很可怜的,早早就没了父亲,小时候他要承载照顾弟弟的角色,长大了又要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他也照顾了母亲多年,给予最大的耐性,他的生活被迫全部都围绕着母亲,做了一切他能做的。但是他的内心也渴望做母亲的儿子,被母亲疼爱,弟弟回家后母亲对两个儿子态度上的不同,让哥哥内心真实的诉求被激发了出来。那一个拥抱让他这个角色的复杂和多面性得以体现。

演员 巴德玛

Q:看电影时也一直好奇,两位主角的过去,但电影似乎没有提供到太多,可能就是音乐令我意识到男主角从母亲身上得到的关连。

乔思雪:

对我来说很重的要的是,能给观众留一些空间,去调动他们自己的生活经历,去填补电影没有给出的内容,我不希望把每一个角色都写的事无巨细,观众失去对角色的想象空间,也会失去一种参与感。音乐是我们大部分人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尤其在草原上,我们习惯跟家人相聚的时候唱歌,也喜欢招待陌生朋友的时候用音乐拉进距离,所以音乐它也像一条隐形的脐带一样,是一根把他们一家人精神和情感系在一起的绳子,不管走多远,都有这样一根弦牵着他们。

Q:你怎样让演员理解戏中的角色

乔思雪:

我所能做的就是帮助他们回忆生活中和角色相似的经验,把那种情感调动出来,移情到角色身上,这条线捋顺了,他们总是能很顺利的完成角色交给演员们的任务。

《脐带》剧照

Q:饰演母亲的巴德玛,是一位很资深的内蒙演员,饰演儿子的伊德尔即本身是一位音乐家,你怎样找到他们合作?

乔思雪:

我非常喜欢巴德玛老师的表演处女作《套马杆》,很神奇的是那部电影当时也是在呼伦贝尔拍的,所以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轮回。非常难得的是过了三十年后,巴德玛老师还过着非常朴素的牧民生活,音容笑貌还保留着像孩子一样的纯真和可爱。要扮演一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难度真的挺大的,因为一旦把握不好,角色会看起来很难看很尴尬,但是巴德玛老师身上天然的气质为这角色赋予了童真的感觉。

她看了剧本很喜欢,但这是我第一部作品,她很害怕自己如果没能把握好角色会破坏我的第一部作品,她不想把一个导演的处女作搞砸了。不只是我,我们的两位监制,尤其是姚晨老师认为这个角色非巴德玛老师莫属,她很乐意分享她作为演员时的表演经验,帮助巴德玛老师打消顾虑,找到这个角色的感觉。

至于伊德尔,他用马头琴演绎《权力游戏》的音乐,在网络上非常有名。我对他做的事情很感兴趣,因为他把传统民族音乐,用电子音乐的方式去展现,带到新时代,你怎样运用好这个工具,把文化里最珍贵的东西带到现在,是我也想做到的事情,所以最早“阿鲁斯”这个角色有参考伊德尔的经历。但是最开始我并没有想要他本人来演这个角色,因为他没有表演经验,我又是新人导演,没有信心能把握好他的表演,但是我们的监制见过他本人之后,觉得他的样子很能反映新一代蒙古族的面貌,整个角色的基础,都来自于他,他只要放松下来,做真实的自己就一定能胜任。事实证明,他确实让这个角色自然真实可信。

《脐带》剧组合照

Q:电影最后以魔幻的场景来表达,也回到电影名字《脐带》所指的主题,就像你刚刚提到,父母和孩子关系转变了,母亲离开儿子。

乔思雪:

用魔幻的处理,因为不只从他们身上感到悲伤,在大草原生活中实在看到的出生和死亡都太多,像从小会看到爷爷爸爸杀羊,看待死亡方式也不一样,所以电影最后的处理,来自于当地的生活,感受。在大自然里,生死的发生是经常又自然,我不认为死亡是代表终结,因为死亡也是生命另一个开始。通过两母子连结在身上,作为父母,或子女,都要接受有一天要放手,去远方也好,成家,还是要告别。在这个时候,剪断这条脐带并不代表真的要剪掉我们之间的关系。

《脐带》剧照

Q:拍摄困难吗?

乔思雪:

其实我挺幸运的,当时剧本写了2年,去参加first电影节创投,很幸运的碰到我的制片人刘辉,因为他也是内蒙人,对这个故事很有感触,他第一时间把这个剧本分享给了姚晨老师和曹郁老师,很意外的他们很喜欢这个故事,故事里孩子和母亲之间面对生死离别最质朴的情感让他们很感动,曹郁老师也对草原以及蒙古族音乐非常喜欢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们最初的团队。很幸运的是,声音指导富康、剪辑指导张一凡、造型指导李宙几位老师看完剧本后也很喜欢,愿意帮我一起实现这部处女作,让我们有了一个特别好的基础作为开始。

回草原,拍一部草原电影一直是我心愿,拍一个新面貌的草原电影。从文字到影像是一个漫长又充满曲折的过程。在大自然里拍戏还是要靠老天爷赏饭吃,片子里的主场景在一片森林的中央,每次进去拍摄变成了剧组最大的任务,碰上个风霜雪雨天气,车就进不去,大家就得背着器材,徒步一两个小时才能到取景地,拍摄敖包那场戏的时候遇上八级大风,人站在山上随时就会被吹下山崖,不得不停拍一两天。像拍摄末期我们还一起经历了曹郁老师家人过世,所实话那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底,剩下几天的戏没有摄影师,我们得怎么拍,最后他承受着巨大的悲痛和压力赶回剧组拍完了最后几天的戏。

《脐带》幕后照

Q:电影从创投开始来到东京电影节作放映,花了四年时间,你觉得这条路走得如何?

乔思雪:

17年开始尝试写,到开始正式写是2018年,第一稿其实写得很快,一个月就写完了,反而修改花了很长时间,改了16稿,差不多3年时间。原本是19年底到2020年年头拍摄,但疫情嘛,我们迟到2021年年中,在疫情期间拍摄也真的不容易。疫情期间我与监制和摄影师的曹郁老师,谈了很多视觉的展现走怎样的方向,他是《可可西里》摄影,他对少数族裔文化,音乐都很感兴趣,都曾经生活在大草原上,对大自然有了解。再看剧本,我们一直在探讨运用哪种影像最好。

其实我作为一个新人导演,在走出电影学院后,确实是没有太多的拍片经验,能跟他们合作我是很幸运的,但是挑战也很大,因为他们对电影很有责任感,所以对工作的细节就会要求很高,这也让我得提起百分百的精气神,把自己也提到这样的标准上来,但是每一个主创对做一部好的作品依然怀有激情和最纯洁和赤诚的心。

结尾最后那场篝火的戏,我们一起见证了超级月亮加月食,开机的那一刻是一条细细的月牙,到拍完最后一个镜头月亮变成了满月,拍完那场戏天就亮了,整个电影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醒了,大自然也把我们所有人都真正凝聚在了一起。

Q:导演为何选择电影这条路?

乔思雪:

以前租录像带回家看,在家唯一能团结的事情。后来到初中,看电影就成为我爱好,把你所有的钱都拿去每周租DVD,那时候一年能看上百部电影,特别幸福的时间。那时候什么都看,印度俄罗斯日本电影也看。电影是我从小和父母一起看,我发现即使你无法去任何地方,电影会让你达到。《脐带》有些描述角色无法触及到的情感,我都在电影中触碰到,了解到。我想我的世界观价值观有一部分来自于电影,我想把看到的,理解到的分享给其他人。

导演 乔思雪

Q:能够出国念书,是不是跟你妈妈有关?

乔思雪:

家里有很多我妈妈很多以前画过的画,她曾经的理想是做一个画家,因为妈妈家里兄弟姊妹不少,她又是家里老大,所以没有什么机会去实现自己,毕业以后早早出去工作,工资补贴给家里妹妹弟弟读书。所以我身上有她投射的希望,愿我更能好好去成为自己,追求我真正想要的理想和生活。

Q:回到内蒙古拍摄是怎样的感觉?那里对你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乔思雪:

自由自在,有安全感,能创作的地方。对我来说,很长一段时间,出走和归来现在它似乎没有明确的边界。无论在外面怎样,这里都可以接纳我,离开得太远了,回来就有新的感受,新的想法。写作和生活里有情绪的时候我就会开车出去,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草原,那种无边际的空旷,草原上的风和味道一下子就会改变当下的情绪,虽然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但是情绪变了,心态变了,跟着那些问题也会发生变化。这就是人跟大自然在一起的神奇之处。

《脐带》剧照

Q:近年中国电影也开始慢慢有一群女性导演出现了,你有怎样看法?

乔思雪:

作为女性导演吗?在中国好像也爆发了一波女性导演出来,但80年代或更早前,中国电影里都有女性导演。我们这一代小孩有可能少了一点在性别上不公平的对待,以自己做例,从小很少被人定义,你是女孩子很多事情不能做,幸运的是,我得到鼓励去追求,只要我过得快乐,能认同自己就可以。

编辑: Betsy

电影迷

-FIN-

深 焦 往 期 内 容

奥斯卡特辑:世界在倒退,杨紫琼说不!

杨紫琼的四十年

第95届奥斯卡获奖名单公布,《瞬息全宇宙》获最佳,杨紫琼封后

凯特·布兰切特41部电影演技排行榜!

两代法国最强女导演对谈:女性依然没有被看到

当父亲死于最可怕的情景,我通过拍电影寻找希望

影史第一VS头号种子,最佳港片之争开始

中国独立动画十人谈:还是一个人在死磕

这是游戏碾压电影的时代?《最后生还者》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