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上望星空
窑洞文化撞击企业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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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梓木，华泰保险集团创始人、时任26年董事长兼CEO
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我和张维迎教授结识有40多年，这40多年我经历了政府机构工作，创办经营华泰保险26年。去年我从华泰退休了，但做了26年企业的感悟一直存在。多年来，我经常思考一些关于企业家的问题，很多方面我都和维迎有着深层次的共鸣。
在这里，我想分享下对张维迎教授《重新理解企业家精神》这本书的感悟。我想用维迎的方式来讲：这不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首先，它不是一本教科书。维迎写过很多教科书，包括早年写的《博弈论与信息经济学》，我写博士论文的时候就充分吸收了他这本书中的理论思想；2015年他又写了《经济学原理》，也是一本典型的教科书。但今天说的这本书不是一本教科书，而是维迎探索企业家精神的长期认识过程的自白和表述。书中展示了37年来他对企业家精神的本质、作用、功能及其社会环境的长期研究，认识不断提升转变，寻求一个究竟。
“究竟”是禅修里的一个词，指明心见性，究竟成佛，究竟涅槃。你如果能把一项研究做到底、做到究竟，那就是一个很高的境界。在我眼里，维迎是一位理论比较彻底、观念相当清晰，能够在他所关注的重大命题上探索究竟的经济学家。同时，他还是一位注重理论与实践紧密结合，善于对现实生活进行深刻总结，并且能够进行自我批判的成长型经济学家。
其次，这是一本有理论观点，并且有大量案例的、实证的、生动有趣的书。这本书引人入胜，读着读着就进故事里了，其中还有我熟悉的一些人和事，他都写进了书里。
另外，这是一本适合理论家和企业家共同阅读的一本书。理论家读它有品味、有思索；企业家读它有意思、有启发。就像作者坐在面前对你说话，娓娓道来发生在你身边却不曾深入思考的事情。
拿到这本书，是去年的七月，我爱不释手，连续读了下来。我读书有个习惯，经常几本书同时读，换换脑子再读别的，但拿到这本书后我就没有停下，一直把它读完。
这本书从问题入手，一共讲了四个问题：真实世界里企业家如何决策？为什么主流经济学里没有企业家？企业家到底该做什么？什么样的制度生态最有利于企业家精神的发挥？在我看来，这些问题都是别人没有提出过的问题，但是十分重大，维迎就是要回答和触及这些问题。
围绕这四个问题，这本书分为了四编：
第一编“知识的本质与企业家精神”，集中讨论企业家决策的心智模式，这个一般人很难阐述，需要真正了解企业家的心路历程才行。在这里，维迎运用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方式：企业家精神不是什么。
企业家决策不是科学决策，听起来耸人听闻，但是有它背后的意义。企业家决策不是靠科学算计出来的，不是靠大数据完成的这样一种决策，不是给定约束条件的求解，而要改变约束条件，这才是企业家要做的事、能做的事。不以利润为唯一目标，我对这方面也有很深的体会。
第二编“市场理论中的企业家”，分析什么样的企业家应该处于市场理论的中心地位。这一点维迎走出了古典经济学的羁绊，真正领会了奥地利学派的宗旨，这是他很大的转变。
因为新古典经济学一直盘踞在经济学领域的中心，它枝繁叶茂，要从这里跳出来而且还能够吸收它的一些营养实属不易。经济学需要一个范式的转变，如果没有这种转变，企业家精神就不可能成为维迎研究的一个主题，他为什么会研究企业家精神，实际上从理论经济学里就已经开始了。
第三编“企业家精神与创新”，当代企业家是干什么的？维迎认为：一个就是套利，一个就是创新。书里有提到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代、第二代企业家以套利为主，第三代企业家以创新为主，这也是我看到的本书的一个贡献。
第四编“企业家精神的制度生态”，这涉及到企业家精神要发挥好和一个公司治理有很大的关系。我这么多年经历了纷繁复杂的公司治理的改变，我认为做企业应该做一个制度优化的企业，否则真正的企业家精神难于实现。
1996年，我在创办华泰保险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并用股份制的方法找了63家股东，几乎都是国有大企业。一开始，华泰保险的体制就区别于以往的国有企业，即为“国有民营”。决策机制哪家股东说了都不算，董事会说了算。这种体制决定经营者的“去留”：干得好就没人能罢免你，干得不好也没人保留你，你只能拿业绩说话。必须有制度根基来保证，这样才能出真正的企业家。企业领导者不是靠关系说话，不是靠背景说话，而是靠业绩说话，决定了企业的长治久安。这个制度和企业家精神紧密相连。
企业家是主角，是生命之光
维迎在这本书里讲到他对企业家研究历程的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也是他认识升华的一个过程。
第一阶段，从经济——社会变迁看企业家和观念变革的重要性。
这里谈到了早年维迎和盛斌先生合作的一本书——《论企业家：经济增长的王国》，这本书前段时间还再版了。从现在来看，它仍然是一本比较全面论述企业家精神的书。从企业家的社会地位到企业家的职能，再到企业家的素质、企业家产生的社会条件，这些在书中都做了论述。在我看来，企业是企业家的自由王国，企业家想把自身企业做大做强，就是要做大自己的自由王国。
第二阶段，打开企业黑箱，从企业家精神理解企业家制度。
在以往的经济理论和主流经济学中，企业就是一个生产函数，根本没有企业家的位置。我们看到经济学结构有那么多变量，却没有企业家这个变量，而企业家又这么重要，所以要想突破，要想真正把企业家推到一个经济学总体运营的变量中来，并且研究它怎样发挥作用，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和我们的现实生活也有很大的关系。
现代社会当中，企业家在经济发展中究竟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在维迎看来，企业家就是主角，就是生命之光、未来之光。
另外，书里还讲到，企业家必须是企业的所有者，一个社会如果消灭了个人财产制度，就失去了企业家的自选择机制。这里提出了一个问题，企业家是不是一定是所有者，或者是占多大股权比例的所有者？国有企业的领导人如果没有股权的话，他还是不是企业家？按照维迎的意见，原则上说企业家应该具备一定的股权，才能对这个企业有根本性的主导能力。在我看来，部分优秀的国有企业领导人，虽然没有股权，但其行为方式是具备企业家精神的。
华泰保险成立不久，我们通过奖励的方式，制定了公司包括领导者在内的50个核心员工的长期股权激励计划。长期以来我们是有股权的，包括我在内，一直执行了将近二十年，这些股权也是可以转让的。
有股权和没股权大不一样。你要想成为企业家，赋予一定的股权是非常重要的、有意义的。如果没有股权，尽管我们的职业经理人也非常专业、非常职业，但总是要受到一定的限制，他们多半不会有太长期的行为。特别是国有企业领导人，他们要不断地移动岗位，不能超过两届。然而一项战略的实施，或者一项技术发明到最后的落地，两届不一定完得成，所以国有企业领导人很难实现长远的眼光，最终很难成为合格的企业家。
我记得宁高宁（点击蓝字阅读文章）有一句最典型的话：我是国有资本的放牛娃。牛不是我的，是国家的，我就是放牛的，如何放好要听上级领导指示，从来没想过自己是牛的主人，从来没想过自己成为股权的持有者。
宁高宁曾在辛庄企业家精神大课堂以《我做企业的体验》为主题做精彩分享
那么到底什么是企业家？若干年前，我在给企业家定义的时候讲了这样一句话：企业家是能够创造社会财富，以独立人格承担企业的责任和风险，并且分享企业收益的人。这是我对企业家的定义和标准。做不到这一点，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企业家。
第三阶段，从企业家决策的职能角度理解经济增长和市场运行。
维迎在2008年提出了中国的三代企业家：第一代，农民出身的企业家；第二代，官员出身的企业家；第三代，留学回国人员和工程师背景的企业家。现在有第四代了，80后、90后又是一批人。
另外，他明确提出来了关于企业家职能的特点，就是套利和创新。维迎在书中反思了经济学和关于市场的两种不同范式，大量介绍了奥地利学派的一些比较好的市场理论。正是因为有一个比较好的市场理论，才能够由此来理解企业家精神。
关于企业家的决策很有意思，维迎认为市场是知识的创造、发现和运用过程，而知识在本质上是分散的、主观的、难以集中使用的，企业家决策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理解企业家精神？书里讲了企业家精神的意义：理解了企业家精神，就知道新古典经济学不是一个好的市场理论，就不会被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牵着鼻子走；理解了企业家精神，就理解了米塞斯、哈耶克和熊彼特，就会拥抱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理解了企业家精神，就知道所谓“市场失灵”理论是荒谬的；理解了企业家精神，就会拒绝计划经济和形形色色的产业政策；理解了企业家精神，就知道经济学家的职责，是捍卫企业家精神赖以发挥作用的自由和法治环境，而不是给企业家出主意，更不是帮助政府制定抑制和扭曲企业家精神的政策。这些都是理解企业家精神的要义。
我们现在之所以有些地方政策、法规和制度推出的不那么理想，其实用企业家精神这一条标准去衡量，就可以发现问题所在。
维迎说直到最近几年，才觉得自己真正彻底明白了什么是企业家精神。要真正理解企业家精神是什么，必须理解企业家精神不是什么，他为此提出三点：企业家决策不是科学决策，不是基于数据和计算，而是基于想象力和判断；不是一个满足约束条件下求解、而是改变约束条件，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企业家不是以利润为唯一目标，企业家有超越利润的目标。
企业家不仅要创造财富
还要推动社会进步
企业家不是以利润为唯一目标，企业家有超越利润的目标。这一点我非常认可和赞同，好的企业家、好的企业一定是超越了利润的目标。
古典经济学一直认为，包括从亚当•斯密开始到费里德曼，典型地认为企业的核心就是为股东创造利益最大化，也就是利润。利润追求得越多，社会经济发展运行的效率就越高，就是这么个逻辑。但是后来发展不是这样的，市场从零和博弈进入到正和博弈阶段，这是进入新商业文明时代的重要特征，把蛋糕做大是社会新的价值取向。
几年前，美国圆桌会议放弃了遵循多年的企业就是股东利益最大化的一个产物、一个实体，提出了要为方方面面的利益相关者创造价值、创造财富。利益相关者包括谁？除了股东之外，还有客户、员工、合作伙伴和社会，各方的利益都要考虑，这样的企业才能为众人喜爱，才是新时代的觉醒企业，也才能成为美好企业。我们华泰保险就是要建成“客户青睐，员工喜爱，股东满意，社会尊重”的企业。
现在企业家确实不应该把挣钱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而要看你做多大事儿，给社会带来多少美好，而不在于企业大小。多年前我曾讲过：一个不能赚钱的企业肯定不是好企业，但是一个只会赚钱的企业肯定不是优秀企业。作为一个新时代的企业家，应该在创造社会财富的同时，不断地推动社会进步。企业家做事比挣钱重要，体验比拥有可贵。
我认为企业家的两大职能，一是创造社会财富，二是推动社会进步。推动社会进步表现在两点上：第一点是技术创新，创新才能带来进步；第二点是企业制度要改革，企业家也担负着制度改革的任务。
当年我们进行体制改革研究的时候，无论是经济体制改革还是政治体制改革，都曾把一个制度的优劣放在能不能够择优上。好的制度能够自动地把最优秀的人推到重要的领导岗位上来，而那些表现不好的，也能够用制度的方法进行必要的淘汰。企业在市场竞争中归根结底是企业制度和文化的竞争。企业家精神必须接受市场的洗礼。
企业家不仅要创造财富，还要推动社会进步。在推动社会进步方面，我又提出来企业家要追求企业的社会价值，不能简单地只是追求商业价值的最大化。社会价值包括很多，比如提供就业，推动科技进步，双碳节能等等。企业家要把社会价值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来，尤其是互联网时代，用户和客户的关系已经一体化了，用户就是社会价值，客户就是商业价值，它们两个是融合在一起的。不像早年的企业家，基本都是以盈利为目的，初心都是挣钱，直到做大了才想起来还有使命。
企业家的使命是什么，就是创造社会价值。我曾在黑龙江企业家的一次会议上，分享“让使命融入初心”。开始做企业的时候就得想想你的使命是什么，你能给社会带来什么，企业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什么都没有，你也赚不到钱，就算赚钱也是小钱，那不是真正意义的企业家。
真正意义上的企业家一定要有崇高的使命，要与社会成为命运共同体。所以我们要想成为成功的企业家，就要让创造社会价值成为我们的理想和使命，这是企业家精神的一个重要体现。
总之，企业要发展，就要靠企业家推动。企业家要成长，就需要一个好的社会环境，也离不开对自己的正确认知。企业家追求社会价值，不仅是一种情怀，更是一个理性的认知。只有达到理性的认知，才能成为自觉的行动，并把它变成骨子里的行为，而不是你的口号，是本自具足，你本来就有的。这样去做事情，企业家才能够做得更好。
做一个真正的企业家不容易
但它是我们的理想
《重新理解企业家精神》这本书的内容还在不断地发展，有些观念还可以进行更深入地探讨，尤其是我们的实践还在不断的进步，认识也会有所更新。
比如说我始终有个问题：什么是企业家，什么是职业经理人，怎么能分得那么清楚？我作为公司创始人离开公司以后，华泰还有没有企业家，是否都是职业经理人了？
我在退休的时候做了一件让公司内外的许多人不理解的事情：拿出我的税后收入两千万元，以信托的方式给华泰建立了一个创新发展基金，用于对华泰创新者的奖励。我这样做是真把企业当家了。可也有人说你这时不应向公司捐两千万，而是要向公司索取两千万，作为创始人的退休金。我觉得后者就是职业经理人的思维了。
所以做一个真正的企业家不容易，但它是我们的理想。
本文根据王梓木2023年4月21日在第七届中国企业领袖读享盛典之“重振企业家精神”读书分享会上的演讲内容整理，来源：总裁读书会（ID：winnerbook_cl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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