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袭击了沙特油田？无人机真有那么厉害吗
李斯洋 | 文
当地时间9月14日凌晨4点左右，沙特阿美石油公司所属的两处石油设施（Abqaiq炼油厂和Khurais炼油厂）突然遭到袭击，厂区多处石油设施发生连环爆炸并燃起大火。
沙特军方在之后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证实，袭击事件由无人机所致。也门胡塞（Houthi）武装宣称对此次袭击负责，并称他们动用10架无人机参与此次针对沙特石油设施的袭击。但当天下午，一具疑似导弹的残骸在Abqaiq炼油厂附近的沙漠中被发现。
随着15日和16日更多信息披露，外界发现，胡塞武装的声明与实际受损情况并不相符。不论袭击规模、打击精度还是作战策略，都远远超出10架无人机的能力范围，更不像是胡塞武装这一反政府游击队所能掌控的。
沙特国防部当地时间18号下午在利雅得举行记者会，国防部发言人图尔基·马利基（Turki Al-Maliki）公布了此次袭击事件的阶段性调查报告，并展示了在袭击现场收集的18架无人机和7枚导弹残骸，其中包括伊朗生产的无人机和新型导弹。沙特方面认为，这些导弹的射程和无人机的最大航程，以及袭击现场的监控画面都显示，袭击并非来自南部的也门境内，而是从“沙特北部”而来，矛头直指伊朗。
同一天召开的胡塞武装组织记者会上，发言人叶海亚再次高调宣布胡塞组织为此次事件负责，披露了更多武器和行动细节，并驳斥了伊朗是“罪魁祸首”的说法。
胡塞武装曾多次走入中国人视线，在2018年初火爆全国的电影《红海行动》中，8名“蛟龙突击队”队员掩护撤侨时发生交火的反政府势力的原型正是胡塞武装。但需一提的是，电影中将胡塞武装刻画成恐怖组织的形象并不属实，胡塞武装属于反政府游击队，性质不同于“基地”组织、ISIS等典型的恐怖组织。
袭击事件的波及面从沙特国内扩散至全球。据外媒报道，袭击造成沙特产油量每日剧减570万桶，接近全球产油量的6%，沙特宣布关闭了国内近一半的石油产能。16日，布伦特原油（Brent crude）开盘上涨19.5%，至71.95美元/桶，创下28年来最大涨幅。WTI开盘上涨15%，至63.34美元/桶。市场正密切关注沙特恢复油气产能的最新动态。
无人机威力几何？
从已经披露的卫星照片可以看出，Abqaiq炼油厂有14个储油/储气罐和3个泵站被击中，Khurais油田2两座油井被击中，受袭目标至少达19处。放大后的细节可看出，红框中的4座遭受攻击的油罐上各有1个孔洞，命中点几乎一致，且周围并无其他弹坑。
9月15日拍摄的沙特石油设施遭无人机袭击卫星照片，红框可见标出的弹孔位置。（来源：美国国防部网站）
实现这样的打击范围和打击精度，无人机真有如此大的“神威”？
胡塞武装此前宣称的10架无人机是普通无人机和装备了喷气式发动机的无人机。在18日的胡塞武装记者会上，发言人叶海亚披露了袭击的更多技术细节。他说本次袭击使用了胡赛自己研发的3种类型的无人机，型号分别为Kassef-3、Samad-3和一种型号未透露的无人机。这种型号未知的无人机是一种喷气式大型长航时无人机，可携带4枚带有集束弹头的精确制导导弹。
今年7月7日，包括Samad-3在内的多款无人机首次亮相于胡塞武装自办的“军工展”中。在此次攻击之前，胡塞武装已多次派出无人机袭击沙特的阿布哈国际机场和石油设施。
《现代兵器》编辑黄国志向《财经》记者介绍，这些参与作战无人机属于察打（侦察和打击）一体无人机，可以携带多枚精确制导导弹，10架无人机理论上可以打击更多目标，“储油罐这种目标，其战斗部基本都可以打穿。”
在战斗中，该无人机会根据事先规划好的路线飞抵目标空域，然后利用机头下方的光电转塔搜寻并定位目标，瞄准并发射导弹进行打击。导弹战斗部穿入罐壁会喷射高温高速射流将罐中石油引燃引爆，造成毁伤。“油罐在地面是比较明显的目标，从空中向地面进行目标搜索和瞄准，精度可以保证。而且无人机导弹采用半主动激光制导，这种制导方式是单一制导中精度最高的。”黄国志说。
袭击当天，当地人在Abqaiq炼油厂附近沙漠中发现疑似导弹的残骸。从外观来看，这是一部巡航导弹的尾部推进器。福布斯网站9月17日文章中分析称，该残骸可能是伊朗仿制KH-55的Soumar巡航导弹，也可能是胡塞武装以伊朗仿制C704导弹为基础改进而来的Quds-1巡航导弹，这两款导弹在外形上有类似之处。
社交媒体上出现的沙特沙漠中的疑似导弹残骸。（来源：美国雅虎新闻网站）
“卫星图片上显示的打击精确度在1米之内，属于最精确的导弹之一，可以确信胡塞武装的手上有这样的导弹。”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北非研究所研究员殷罡向《财经》记者表示，胡塞武装的后台是伊朗，在研制巡航导弹时利用了伊朗转让的技术。
沙特国防部当地时间18号下午在利雅得举行记者会，通报此次遇袭事件的阶段性调查结果。根据沙特的调查，参与这次袭击的共有18架无人机和7枚导弹，其中包括伊朗生产的无人机和新型导弹。
同一天，胡塞组织在记者会上公布了一些行动细节：三种无人机在也门不同的地点起飞，航路经过了精心规划；其中一架还带有电子压制设备，在这架无人机的保护下，无人机从多个地点抵近目标；在袭击完成后，胡塞武装无人侦察机对目标进行了毁伤评估，“察打一体无人机和巡航导弹本质上并无区别。”黄国志认为，如果强调反复多次使用，就是无人机；如果强调有去无回的自杀式攻击，就是巡航导弹。二者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如果巡航导弹增强机动性，或加入路线规划，就可以视为无人机；而实际作战中，无人机也可以进行自杀式攻击。
此外，民用无人机也在战场上发挥着不可小觑的作用。殷罡表示，在叙利亚战场上，民用无人机被广泛用于作战、袭扰和侦察，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中国厂商生产的民用无人机大量销往中东战乱国家。
袭击沙特油田欲意何为
马利基透露，沙特军方正在确定袭击发起的具体位置，一个国际小组也将参与到事件的调查过程中。
虽然胡塞武装从未公开相关巡航导弹射程，但外界认为其实际最大射程在伊朗的Soumar之下，约700公里左右，无法覆盖胡塞武装实际控制区到Abqaiq炼油厂的1000公里距离。
更大的嫌疑依然来自伊朗，除油罐孔洞朝向西北外，Soumar巡航导弹的1350公里射程也足够将目标覆盖其中。英国广播公司（BBC）9月18日援引一名美国高级官员的话称，尽管胡塞武装多次认领，但美国方面在“经过调查”以后认定，袭击沙特主要石油设施的无人机和巡航导弹的发射地点位于伊朗南部的某个位置。
但在胡塞武装18日的记者会上，发言人叶海亚驳斥了伊朗才是“罪魁祸首”这一说法，通过公布此次袭击的武器和作战细节，回应沙特和美国对无人机航程的质疑。叶海亚同时否认了伊朗支持胡塞武装无人机项目的说法，表示“我们的军队可以在创纪录的时间内制造和生产许多无人机。”
针对沙特国防部18日记者会公布的调查结果，伊朗总统顾问阿什纳在社交媒体发文回应称，沙特并没能证明袭击沙特石油设施的导弹和无人机是哪里制造的，也未表明这些导弹是从哪里发射的。他同时发问，为什么沙特的防空系统没能阻止此次袭击？此前，伊朗总统鲁哈尼表示，地区冲突是由美国和沙特等国挑起的。近日也门胡塞武装对沙特石油设施实施打击，就是在对其发出警告。
殷罡认为，如果是胡塞组织发起的打击，其动机就是纯粹的报仇。2009年11月，在沙特空军和陆军的越界打击下，胡塞武装被迫和也门政府军签订停火协议并退回北部山区，胡塞武装控制区缩水近九成。“颜色革命”令萨利赫政权垮台后，胡塞武装卷土重来，于2014年9月年占领首都萨那。
胡塞武装对外的主要作战对象，是沙特军队，以及沙特花钱请的苏丹雇佣军。若此次沙特油田遇袭事件由胡塞武装发动，相较于过去袭击沙特的机场和军事阵地，直接针对沙特的经济命脉尚属首例。叶海亚在记者会上表示，此次袭击是对残忍侵略者的一次回击，如果侵略不停止，胡塞武装将烧毁更重要的设施和目标。
但如果后续调查坐实有伊朗势力的参与，殷罡认为，伊朗此举在于在沙特等所有海湾阿拉伯国家以及美国、以色列摆出强硬姿态，通过有限度的制造国际间的紧张事端，以转移和缓和因制裁导致的经济下滑所引发国内不满情绪。
今年5月以来，伊朗违反伊核协议并提升铀浓缩丰度，招致美国对伊朗“极限施压”不断升级，对伊朗石油出口实施“零豁免”封锁，两次增兵中东应对所谓“伊朗威胁”。目前，伊朗80%的石油停止出口，所有出口渠道已全被切断。
美国不断升级的“极限施压”给伊朗造成严重难题。伊朗过去两年的石油出口收入平均约为500亿美元/年，而过去两年的政府预算开支平均约500亿美元/年。随着国际制裁造成伊朗经济不断下滑，国内对政府的不满情绪日渐升温，频繁爆发骚动，伊朗政府试图通过升级国际间的紧张气氛来转移国内民众的不满情绪。
美国国务卿蓬佩奥18日抵达沙特吉达与沙特王储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根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蓬佩奥称袭击沙特石油设施是“战争行为”，并表示无论是谁实施了此次袭击，美国都将追究伊朗的责任。沙特通讯社18日上午援引一位未具名官员的话说，沙特已经加入由美国领导的国际海上安全联盟。
除蓬佩奥之外，美国其他政界人士也相继发声。美国副总统彭斯表示，军事报复是可能发生的。一些共和党议员也表示，伊朗应该得到“明确”的回应。不过，美国总统特朗普却表现出与上述言论相矛盾的态度。
殷罡分析，实际上伊朗并不希望事态进一步升级，而招致美国和沙特的大规模反击。特朗普的战略充分吸取了美国过去几十年参与海湾地区战争的教训，在处理伊朗问题上基本做到“打不还手”，更多采用经济围困而非军事打击。
油价不会涨太久
袭击事件造成沙特产油量每日剧减570万桶，接近全球产油量的6%，沙特宣布关闭了国内近一半的石油产能。15日，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上涨，市场密切关注沙特恢复油气生产的能力。
对于国际社会担忧的油价上涨问题，中国石化经济技术研究院产业所所长罗佐县向《财经》记者表示，近几年在全球经济形势疲软、各经济体纷纷下调全球经济增长预期的大环境下，国际油价长期受到压抑，维持中低位水平运行。“此次沙特油田被袭事件如同‘平静水面上的一朵浪花’，影响不会很久，这是全球需求动能不足所决定的。”
为应对油价的长期低迷，2018年11月，沙特将每天的出口量减少约50万桶，并呼吁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及盟友采取限产措施，但始终未能支撑起油价。此次油田遇袭事件发生后，16日，布伦特原油开盘上涨19.5%，创下28年来最大涨幅。沙特能源部长阿卜杜拉齐兹表态称，沙特将动用庞大的石油储备来弥补产油中断。特朗普也在推特中表示，已经授权在必要时从战略石油储备中释放石油，“足以保持市场供应充足。”
当地时间9月17日晚，沙特能源大臣阿卜杜拉阿齐兹（Abdulaziz Bin Salman）向外界宣布，沙特石油供给已经恢复到石油设施遇袭前的水平。阿美石油公司董事局主席亚西尔·鲁梅延当晚表示，阿美石油将在本月底前将石油生产恢复正常水平。
话音刚落，国际油价就盘中跳水。截至9月17日收盘，10月交割的WIT原油期货价格下跌3.56美元，收于每桶59.34美元，跌幅达5.66%。11月交割的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下跌4.47美元，收于每桶64.55美元，跌幅为6.48%。
“沙特为保住自己的市场份额，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恢复产能，否则会被其他国家所替代。”罗佐县认为，一旦油价走高，美国页岩油会爆发生产，那么油价将很快得到抑制。并且美国的大量石油炼化企业也并不希望油价过高。
截至记者发稿前，WIT原油期货价格报每桶58.7美元，布伦特原油期报每桶63.4美元。
作者为《财经》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