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一天晚上，戈恩原本准备和他女儿在一家最喜欢的寿司餐厅吃晚饭，并在第二天主持董事会会议。但在离开机场之前，他就被逮捕了。
一直以来，戈恩都在无情地追求规模，他希望创建一个越来越大的汽车帝国，但这种扩张使得平衡他旗下经营企业的不同需求变得越来越困难。
一位接近日产董事会的人士表示：“戈恩对（具体）业务失去了兴趣，他试图使联盟越来越大，以超越丰田和大众。这是他的雄心壮志，但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这实在太难了。”
腾讯证券 在一年前一个多云的下午，卡洛斯·戈恩（Carlos Ghosn）所搭乘的航班降落在东京羽田机场。作为雷诺日产三菱全球汽车制造联盟的主席，他是业内最受尊敬的领导者之一、是一位有着数十年交易经验的成功商人，也是企业历史中最不可能出现变数的高管之一。
那天晚上，他原本准备和他女儿在一家最喜欢的寿司餐厅吃晚饭，并在第二天主持董事会会议。但在离开机场之前，他就被逮捕了。对于日本的企业界，乃至整个国家来说，这一逮捕行动似乎是史无前例的。但对于日产内部的一小部分人来说，这并不令人惊讶。
后来才发现，针对戈恩的逮捕是该公司内部近一年秘密调查的结果，以及举报者与当局达成的协议。
熟知戈恩和他领导风格的人或许会有些难以置信，那就是一个如此细致入微地经营旗下帝国的商人，竟然会被这么长时间的阴谋蒙在鼓里。用他自己的话说，当他去年11月19日降落在日本时，自己完全是被“伏击”了。
对其他人来说，这一事件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转折点。因为围绕戈恩的紧张局势已经发生有一段时间了：雷诺最大的股东——法国政府在他日益天文数字的薪酬问题上发生了冲突、日产的产品线中缺乏真正能够鼓舞人心的新车、经销商也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戈恩能否及时推动日产和雷诺全面合并，从而与菲亚特克莱斯勒汽车（Fiat Chrysler Automobiles）达成足以成就其职业生涯巅峰的合并协议：这场比赛不仅要与竞争对手竞争，还要对抗电动汽车、自动驾驶和拼车服务对传统汽车行业带来的巨大破坏。
日产在日本一家大型经销商的首席执行官表示：“他（戈恩）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龙袍的皇帝。”
戈恩无情地追求规模，他希望创建一个越来越大的汽车帝国，但这种扩张使得平衡他旗下经营企业的不同需求变得越来越困难。
一位接近日产董事会的人士表示：“他对（具体）业务失去了兴趣，他试图使联盟越来越大，以超越丰田和大众。这是他的雄心壮志，但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这实在太难了。”
墙倒众人推
今天，在戈恩被捕一年、控制日产近20年后，根据一项1350万美元的保释协议：他被严格限制在东京都内，在住处出入口安装监控摄像头、禁止出境、禁止上网和使用电子邮件。
上月末，FCA与标致（Peugeot）达成了一项合并协议，彻底粉碎了与雷诺-日产（Renault-Nissan）结盟的所有希望。同时，日产发布的一项严厉的治理调查谴责了戈恩时代的“个人崇拜”和不透明、不容置疑的权威。
保释期间他可以看到他的孩子，但看不到他的第二任妻子卡罗尔。当他离开自己公寓时，他会被警察、检察官和一名私人侦探监视，这名私人侦探据信受雇于他曾经从破产中拯救出来的公司。
他的家人透露，在东京一个拘留中心待了129天后，戈恩慢慢地恢复了一些体重，但他的声誉已经受到了猛烈打击，他所享受的许多奢侈公司福利被暴露了出来，甚至连他穿的设计师西装也受到了审查。
至于是什么导致戈恩从“企业救世主”堕落到一个面临财务不当刑事指控的人仍然存在争议，他的支持者阵营指责这是一个“有毒的”阴谋。
然而，对他的刑事指控则是实实在在的：他被指控伪造财务报表、少报了超过8000万美元薪酬，以及滥用公司资产谋取私利，但戈恩对以上所有这些都予以了否认。
对日产来说，戈恩曾是一个救世主般的人物。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观点发生了变化：对一些人来说，他成了一个暴君。对另一些人来说，他是一个被贪婪驱动的人。还有一些人认为他是一位天生的领导人，只是他所创建的法日车企合作关系后来变得失衡，并最终波及到了自身。
“在他眼里，他仍然是一名首席执行官。”一位接近戈恩的人士说，“但他已经不是一家价值数十亿美元全球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而是这群律师和其他人试图为他洗清罪名的首席执行官。”
曾触及权力颠峰
在权力的顶峰，这位习惯于环球飞行的首席执行官最喜欢的就是与国家元首一起举行新闻发布会。他对至少五种语言的掌握和熔炉般的成长经历给了他一种在文化上的灵巧性，使他能够融入几乎任何环境，无论是美国的汽车工厂还是中东的宫殿。
戈恩的海外访问开始变得像国家元首的出访，带着耳机的私人助理会从他前面的车里跳出来，提醒其他人“总统来了”，地面团队则会花几周的时间来计划他的日程安排。
日产的治理调查报告显示，由于担心报复，日产内部几乎没有人公开批评戈恩，“没有人能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或说‘不’。”
前日产高管Yutaka Suzuki表示：“问题的部分根源在于日产高管放松了警惕，不敢站出来反对戈恩。这导致滋生了一种自满的环境——戈恩觉得他可以逃脱任何惩罚。”
2016年秋天，戈恩动用关系确保凡尔赛宫成为其与第二任妻子奢华婚宴的场所，5万欧元的场地使用费获免。目前，日产和雷诺都下令在2019年展开更广泛的调查，调查汽车制造商是否最终支付了似乎只对戈恩及其家人有利的服务、房产和其他费用。
其中包括通过日产非合并子公司斥资近2000万美元购买戈恩在贝鲁特、里约热内卢和巴黎的公司所有房屋。正是这些房产在2018年初引发了一小群高管针对戈恩的秘密调查，也就是在戈恩宣布他希望使日产和雷诺之间的联盟“不可逆转”之时。
戈恩的代表表示，上述所有费用都得到了批准，并与合法的商业目的有关。他的家人则认为，这些住宅均是经由日产批准购买的公司住房。
在将三菱带入联盟的两年内，戈恩已成为业内薪酬最高的高管之一。2017-2018年度，他总共获得了1700万美元的薪酬。但他私下认为，在自己拒绝了竞争对手通用汽车（General Motors）的职位邀约后，这一薪酬十分合理。因为通用汽车为其提供的薪酬几乎达到了这一数字的两倍。另一位当年收入更高的日本上市公司CEO是索尼前老板平井一夫（Kazuo Hirai），他的年收入为2500万美元。
就在戈恩被捕前几个月，英国《金融时报》问他是否曾考虑过自己的薪酬过高，戈恩笑道：“不会有任何首席执行官说‘我得到了过高的薪酬’，这不是我说了算，董事会在这件事上拥有决定权。”
与他共事近十年的雷诺前同事补充道：“有一件事从未改变，那就是他与钱的关系。他一直认为这是衡量成功的标准。”
官司缠身
今年9月，戈恩同意支付100万美元，与SEC就欺诈指控达成和解。指控称，戈恩在日产期间隐瞒了逾1.4亿美元的薪酬。前检察官、现为辩护律师的高井康之（Yasuyuki Takai）此前对《金融时报》表示，尽管戈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SEC提出的任何指控，但“与证交会达成的和解确实削弱了戈恩关于他是被陷害说法的可信度”。
另一项针对戈恩违反信托的指控涉及一家私人资产管理公司，该公司成立的目的是处理戈恩以日元计算的日产薪酬。检方指控称，在2008年金融危机最严重的时候，该公司试图通过将一笔总计18.5亿日元（合1670万美元）的衍生品交易转移给日产，来解决未变现的损失。
戈恩还被指控通过四年的一系列付款，将1470万美元从日产子公司账户转移到一位沙特朋友的公司持有账户。戈恩律师表示，这一货币互换交易没有给日产带来任何财务损失，而且为该集团“合法且至关重要的商业服务”支付了款项。
但对于戈恩最具破坏性的指控出现在今年4月，当时检方指控戈恩从日产挪用500万美元，让与他及其家人有关系的公司受益。尽管他们没有透露涉案企业的名称，但一项内部调查发现：在2011年至2018年间，约3500万美元的款项被支付给了与戈恩一位朋友有关的阿曼分销商Suhail Bahwan Automobiles（SBA）。
据了解调查情况的人士称，这些资金中的一部分被指控投资于戈恩儿子部分拥有的公司，或者被用于购买戈恩妻子旗下公司的一艘豪华游艇。
戈恩坚称，向SBA支付的款项是“合法的销售、营销奖金以及激励付款”，得到了几位日产高管的充分审查和批准。
在2016年的横滨活动上，戈恩任命西川广人（Hiroto Saikawa）为日产联席首席执行官，他相信这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对自己保持忠诚的副手。
但到2018年夏季，两人出现了明显的不和迹象。由于集团业绩疲软，特别是在其核心的美国市场表现不佳。在从戈恩手中接过日产一年后，西川广人试图与老板设定的扩张目标保持距离。
当在联盟的未来问题上发生冲突后不久，两人便迎来了最后的决裂。从2018年初开始，戈恩在法国政府的施压下开始推动两家车企更深层次的整合，但包括西川广人在内的日产高管由于担心法国展开全面收购、日产尚未做好全面合并的准备，因而希望寻求一个新的解决方案。
日产的未来
在机场被捕一年后，日产的权利中心仍然存在“真空”的问题。在戈恩离职后，由于接受了过高的薪酬以及公司股价在自己任内的跌跌不休，西川广人在9月中旬被解职。此后，由于戈恩长期以来对公司的严密控制而受到压制的内部竞争完全爆发，内斗主要集中在日产寻找新首席执行官的问题上。
在戈恩2016年担任首席执行官的最后一年，他曾提出了一份雄心勃勃的新项目清单，这些项目将定义“新日产”。
“他给我看了项目清单，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日产设计总监阿方索·阿尔贝萨（Alfonso Albaisa）说。“这真的让我大为吃惊，我们基本上是在重新开始整理自己的投资组合。”
日产的计划是，在2022年前推出8款新电动汽车，并配置有自己的半自动驾驶技术。不过，无论是戈恩还是西川广人都无法在第一线见证公司的工程研发实力了。
更糟糕的是，戈恩非常希望达成的与FCA的交易现在已经彻底宣告失败。
“这可能是你梦寐以求的最好交易之一，但事情的发展有时并不会如你所愿。”一位接近日产董事会的人士表示。
在如今的21世纪，全球汽车制造商面对着来自新兴电动汽车品牌的威胁、来自优步等拼车公司的竞争，以及消费者行为习惯的深刻变化，这需要车企领导层拥有雄心、远见和果断的执行力，以上这些品质使戈恩成为多年来独一无二的杰出领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这些特质开始变味、走向极端，最终成为了企业的负债而不是资产，也导致了自己的垮台。（德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