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郭昕妤
由于新冠疫情在海外快速蔓延，叠加沙俄谈判破裂，近期全球市场可谓硝烟四起。原油开启暴跌模式，美股美债先后熔断，主要资产无一幸免，避险情绪愈演愈烈。
各国正在以不同程度的政策应对接连两大黑天鹅的来袭：以美联储、英国央行为首的全球降息大幕正在拉开，欧洲央行则加大量化宽松和流动性工具。即便如此，疫情扩散使得全球供应链进入暂时冻结，市场担忧其对于经济金融体系的冲击不可避免，OECD下调2020年全球经济增速预期0.5个百分点至2.4%，欧洲央行也下调今明两年经济增速预期，预期2020年GDP增速为0.8%，去年12月预期1.1%。
近期全球市场接连暴跌的逻辑和影响有哪些？沙俄油价战将给全球经济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外部环境的冲击是否会改变美国大选的格局？降息空间不足，QE有可能成为欧美接下来的选项吗？海外疫情蔓延又将从哪几个方面影响中国经济与A股市场？房地产和基建是否将扛起稳增长的大旗？
就上述一系列问题，腾讯财经与东方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邵宇进行了独家对话。
在邵宇看来，新冠疫情=黑天鹅+灰犀牛。现在全球市场暴跌的因素还是疫情引起的连锁反应，美债的大幅下行可能意味着美国衰退的一个开始，原油的价格战也正是疫情冲击之下整体需求萎缩的产物。
邵宇表示，整个上半年，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经济各国经济都将面临比较严峻的考验，而下半年经济能否复苏，以及复苏程度如何，则取决于各经济体的内生动能和政府出台的逆周期政策。而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金融市场真正定价了可能出现的全球大衰退，“一场完美风暴可能正在靠近”。
谈到中国，邵宇认为，现在中国的政策力度依然偏弱，包括降准降息、减税、特别国债、PSL等在内的更多政策后续可期。短期的政策的重点在于要不要重启房地产和铁公基对冲（配以流动性支持）。
邵宇强调，适当的对冲完全有必要，但需要留点子弹和空间逆对潜在的全球衰退大冲击。仍然未定的增长目标决定政策刺激的力度，不应在疫情控制住前就动用大型财政货币政策。美联储盘中降息就是前车之鉴，现在注入的巨大流动性可能会成为摧毁美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邵宇还提到，炒股热情倒是可能继续（这是最大的在线办公和在线游戏），因为暂时充沛的流动性进入实体仍需有个过程，问题是多久。
关于疫情对全球经济的影响
国内疫情正在得到有效控制，但海外疫情蔓延趋势似乎才刚开始。
邵宇表示，整个上半年，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经济各国经济都将面临比较严峻的考验，而下半年经济能否复苏，以及复苏程度如何，则取决于各经济体的内生动能和政府出台的逆周期政策。而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金融市场真正定价了可能出现的全球大衰退。
具体来看对于中国的影响，邵宇表示，中国身处全球供应链的重要一环，其“停摆”不仅影响到国内，还将影响全球的生产。如果海外疫情在4月份还未得到明显控制，那么今年上半年的全球贸易将受到再一次明显冲击。如果全球其他国家无法有效应对，那么供应链的破损就是必然，一场大衰退就可能近在眼前。
“目前来看，手机和汽车等产业链已受影响，日产、捷豹路虎和菲亚特等汽车厂商纷纷发出停产预警，苹果公司可能不得不推迟iPhone 9的上市日期。疫情在意大利的扩散已经导致一家汽车配件厂商（MTA）被隔离，这将影响到欧洲的汽车产业链。”
关于全球市场缘何大跌
原油单日暴跌30%，美股1997年以来首次触发熔断，10年期美债收益率跌破0.5%，欧亚太市场无一幸免。近期全球避险情绪快速升温，背后的逻辑主要有哪些？
邵宇认为，现在全球市场暴跌的主要因素，还是疫情引起的连锁反应。而美国国债的大幅的下行，可能意味着美国的一个衰退的开始，全球衰退可能也在路上。
另外，选情也成为当前美股的一个重大风险。民主党竞选人“极左”主张支持大幅加税、新征金融交易税、全民医保，而特朗普的“极右”主张大规模减税、放松金融监管、废除全民医保，二者截然相反。
目前市场的一个共识风险就是，若新冠疫情在美国加速扩散，主张全民医保的民主党竞选人胜选概率或将上升，无论是桑德斯还是拜登，民主党初选无论谁最终胜出，立场可能都更加极左化，料将成为美股市场的一个冲击。
邵宇认为，如果特朗普没有足够的手段或方法来制止疫情，可能会导致连任失败，左翼便有可能获得这次选举的胜利，会使政客市的美国经济偏向左转，这会对会对资本市场（包括华尔街跟大型企业）形成巨大的冲击，这一定会使市场有剧烈的反应。
原油也未能幸免。价格战叠加需求前景恶化，油价瀑布式下跌。油价一直被视为经济的风向标，其持续下跌势必将加强市场的通缩预期（尤其是对于通胀本就很疲软的欧日国家而言）。
邵宇表示，基于新冠疫情已经被定性为全球大流行，全球衰退的对于需求萎缩的影响导致了原油从供给和需求两方面受到挤压。产油国正在增产以获得更多的资金，为可能会出现的风险来做准备。在这样的情况下，价格战成了资源国之间唯一的一个争夺手段。
油价的下跌，对于生产型经济体而言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压制CPI的增长；对于下游的航空、化工等则会带来成本的下降；但对能源、石油化工、油服、新能源等可能会形成一定的冲击。
直观上看，油价下跌对中国这样的石油进口大国是一个利好。但是从出口、消费、投资三驾马车来看，邵宇谈到，进出口必将受到较大影响，消费的下降对整个经济也会产生负面的影响，且供应链的分散化和孤岛化也可能会带来中期的影响。总体来看，中国作为全球化的一个重要的环节，必定受到连带影响。
关于美联储降息和欧美政策空间
美联储在3月3日进行非常规降息50BP，目前美联储利率区间为1-1.25%，仅支持50BP幅度降息2次，25BP幅度降息4次，目标利率距离零利率已经不远了。
不只是美联储弹药库中所剩的选项已经不多，欧洲和日本更是已经深陷负利率。市场的一大担忧在于，货币政策是否实际上已经耗尽，究竟还有多少操作空间。
邵宇表示，美联储的突发降息显然是慌乱之举，是屈服于政治的压力。邵宇认为，在疫情真正得到控制之前，这给市场带来的作用可能并不是正面的，可能会令市场担忧进一步加剧，而且导致了政策空间的压缩，只是“过早的消耗了市场的热情”。
“再次注入流动性是被迫的选择，但是它的药效在边际上是会迅速下降的。如果疫情在美国无法控制导致经济衰退的话，这些流动性的话最终也将成为摧毁美国——不是支持美国的——一根关键的稻草。”
至于降息是否有助于防止美国崩盘，邵宇表示，一方面要看是外生冲击还是内生冲击；另一发面，也是最主要的，还是要看美股的估值，以及市场对经济基本面走势的预期。本次降息一个背后的共识是，美股的P/E处于高位，随后石油价格的崩盘和美国国债收益率的历史地位都加剧了对于经济衰退的担忧和市场的巨幅波动。
“资本市场这种刚出ICU又直奔夜总会的狂浪模式，反应出巨大流动性和未知疫情之间恐惧和贪婪交织的复杂心里预期状态。如果疫情无法控制而出现左翼领导人的情况下，美股的崩盘可能必然到来。”
基于此，对于接下来欧美等国还能发挥多大的政策空间，邵宇表示，货币政策方面基本上无能无力，接下来降息和QE都是可能的选项，财政政策方面可能相对来说更加有效。一个问题在于，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需要一段时间之后才能真正控制疫情。此外，隔离、降低经济活动等非医疗控制措施，发挥作用的空间比较有限，一是因为代价巨大，二是因为对于这些国家来说，民众可能没有办法适应这种管制。
关于A股、中国经济和政策走向
中国的政策空间相比于其他国家而言更具优势，随着美联储降息，人民币资产的性价比、吸引力进一步提升。另一方面，中国在这次事件中所展现出的制度优势再次显露。近期不少分析认为，A股或将成为全球资金的避风港。
邵宇表示，目前A股市场的抗跌性相对较强，一是因为中国经济的弹性依然存在，二是中国疫情已经率先控制住，三是海外宽松导致人民币计价的资产更加具有吸引力，“流动性也会因为套利的原因进入中国的资本市场，也就是说，现在可能会借大量的零利率附近的发达国家货币转换成人民币来对中国的有正收益的资产进行投资”。
现阶段，中国已经出台了包括阶段性的减免税费、给小微企业的专项贷款等主要政策。邵宇评价称，目前的政策主要是结构性的，力度可能稍微弱了一点。考虑到后续可能还会出现更大的外部的冲击，或会动用更加中长期的货币和财政政策。
邵宇谈到，财政政策方面，比如减税、增加特别国债发行、PSL等，都在路上。在目前特殊的情况下，公共财政赤字率可以突破3%，来到更高的位置，但是没有必要启动08年“四万亿”量级的刺激，现在要几十万亿才能达到当时的效果。关键在于适度、以及增长目标如何定。
货币政策方面，邵宇谈到，从目前的再贷款、逆回购，慢慢过渡到MLF的增量供应、以及降准、降息等动作，这些动作后续都会有。
不过，邵宇同时也强调，目前并不建议大规模的开展全方位的刺激，因为危险的时刻可能还没有真正到来，要留一些子弹为未来可能会出现更大的风暴做好准备。“如果你现在就把子弹打光，有点像美联储在盘中降息，50个BP，只要三回就会消耗光所有的政策空间，导致后续的风险完全无法弥补。”
总体来看，邵宇认为，中国的利率的下降不会像美联储这样巨大，今年可能会有30个BP左右的空间，也有降准的空间，但是总体而言，目前并没有看到中国进入负利率的可能性，中国可能是最后进入到低利率的一个国家。
附：经济学家简介
邵宇，东方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金融学博士，牛津大学John SWIRE学者，复旦大学金融研究院研究员暨研究生导师，南京大学工程管理学院兼职教授。曾任职上海宝山区发改委副主任，复旦大学国际金融系副系主任、CFA项目主任。2011年加盟东方证券研究所，目前任首席经济学家、首席策略分析师和固定收益负责人。 代表作品包括《穿越镀金时代》、《危机三部曲》、《微观金融学及其数学基础》、《金融创新与体系设计》、《证券投资分析：来自报表和市场的见解》等。
附注：
该文为腾讯财经原创栏目《对话》第二期，往期文章如下：
对话 | 携程梁建章：裁员和降薪不是第一选择 五一或是行业第一个复苏点
《对话》栏目旨在探讨宏观经济与资本市场趋势，与本文作者交流：chloexyguo@tencen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