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若对华实施金融制裁，将是自毁美元霸权体系

沈国兵/文

进入2020年6月以来，无论是专业经济学者还是社会坊间人士都开始担忧和讨论起美国特朗普政府可能对中国施以金融制裁议题上来。所谓金融制裁就是指停止与被制裁国的部分或全部金融交易，包括冻结其金融资产、减少或停止信贷支持、限制或禁止其进入美国金融市场等。

那么，特朗普政府会对华实施金融制裁、自毁美元霸权体系吗？

美国企业是否对外投资、对哪一个目的地投资纯粹属于企业的私人行为。美国特朗普政府对美国企业向中国投资是无法施以野蛮管辖的，除非特朗普政府冒美国法律之大不韪，在美国对本国私人对外投资的支持和保护的法律之外，另外起草并能通过姑且称之为“美国企业对外投资限制法”吧。否则，美国是一个法治国家，美国政府是没有权限禁止美国企业向中国投资的。如果有人过度地夸大特朗普政府对美国企业对外投资的野蛮管辖权，那很可能是别有意图的。

事实上，为了支持美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美国历届政府在过去几十年中陆续出台了一系列鼓励和保护美国企业海外投资的措施。例如，在税收政策上，对美国企业海外投资予以税收减免，并允许企业海外投资收益的税收延期缴纳等。

不过，美国特朗普政府更加关注美国国内投资，对美国企业向国外的直接投资确实持消极立场。比如，特朗普政府威胁向来自海外的美国企业回销美国本土产品征收惩罚性关税、减少政府采购等方式，对在海外建厂投资的美国企业发出警告，甚至特朗普本人频繁通过社交媒体对美国企业如开利（Carrier）、福特、通用汽车、莱克斯诺德轴承制造公司（Rexnord）等跨国投资逐个敲打。同时，特朗普政府公开允诺对在美国本土投资建厂的企业给予各种优惠补贴等。

尽管如此，如果美国跨国企业、联邦退休基金和养老基金等是以营利为目的流入中国进行投资，那么特朗普政府是无权限进行干预的。因为美国现有的法律是不允许政府无端地干预企业进行海外投资行为的，而且整个华尔街利益集团也不会赞同特朗普政府过度干预私人企业进行海外投资行为的。否则，很可能会出现众多的美国企业起诉特朗普政府的不当干预行为。

比如，2019年12月9日，IT巨头亚马逊向美国联邦法院抗辩，要求纠正特朗普政府在决策过程中存在的“重大而普遍的错误”。亚马逊强调，正是因为特朗普总统的“不当压力”和幕后干预，让其失去了美国国防部100亿美元的云计算合同的机会。

美国作为一个靠金融服务业强国的国家，是不可能全部把外国上市企业从美国赶走的。而且，美国是一个法治国家，在美遭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外国企业，有理由可以将特朗普政府告上法庭的。

只要美元继续想做国际货币，美国就得不停地投放美元；不投放，市场就会因缺少国际流动性而自动淘汰掉美元。只要美联储继续购买美国国债、公司债甚至垃圾证券，美元就会像自来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所以中国企业不用担心市场美元流动性缺乏，反而是美国特朗普政府更需要担心美联储无上限购买计划下投放出来的美元是否能够保持币值稳定，如何能让无上限量化宽松下的美元继续保持其国际货币地位。

在新冠肺炎疫情严峻蔓延下，为防止美国经济陷入严重衰退，2020年3月15日美联储最初设定购买美国国债规模5000亿美元，但是3月23日美联储提出了无上限购买计划。4月9日，美联储又宣布了一项新的2.3万亿美元的一揽子购买计划，包括市政债券、公司债券ETF，甚至垃圾债券。美联储表示，将通过二级市场企业信贷工具（SMCCF）来支持企业债券的流动性，5月开始购买合格的企业债券ETF。

尽管如此，美联储自身已清醒地认识到维护美元国际货币地位的重要性。2020年3月31日，美联储宣布为外国和国际货币当局建立一个临时的国债回购协议机制，其目标就是要维系美元作为国际货币的主导作用。

如果特朗普政府干预美元的市场投放，那么其他货币就很容易趁虚而入，而且那样美元将会被束缚死。如果特朗普政府要求美联储继续开闸放水，那么美元外汇市场就像洪水一样，没法拦得住。

如果说美元不再流向中国，这就是一个搞笑的白日梦笑话，就好比在全球性太平洋海域构筑一个拦水大坝。美元外汇市场就好比是这个全球性太平洋海域，是属于整个世界的，所以特朗普政府没办法构筑一个针对中国的拦水大坝，即使这样做也是徒劳的。

究其原因，美国财政赤字靠发行国债解决，美国国债靠发行钞票解决，美国发行钞票则靠美元的国际货币霸权信用来维持。维护好美元霸权信用货币本位已成为美国历届政府没有退路的选择，一旦美元霸权信用体系发生动摇，对美国的影响将是致命性的。

据《世界贸易统计评论, 2019, pp.98-99》统计，中国占世界商品出口份额已由2003年的5.9%增加到2018年的13.1%，中国占世界商品进口份额也由2003年的5.4%增加到2018年的11.0%。由此，中国商品出口份额已位居世界第一位，中国商品进口份额占到世界第二位。这样，作为世界制造业中心和全球第二大国别消费市场，中国要被某些国家“脱钩”和“金融制裁”是困难的。

当前，持续增长的贸易份额使得中国已全面融入进全球生产网络之中，美国是一个法治国家，中国不用过度地担心来自特朗普政府的金融制裁，我们更需要关注的是怎么去解决贸易摩擦问题。

究其原因，第一，只要我国花大力气稳住外贸外资基本盘，做大做强自身经济实力，那样就无惧来自任何一方的金融制裁。由此，在疫情全球蔓延加剧世界经济不确定性的态势下，我国需要积极深化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进一步打造国际一流的营商环境，增大增强吸引跨国企业来华投资的热度。现实中，2019年10月我国发布了《优化营商环境条例》，2019年12月又发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商投资法实施条例》，这些从制度层面为我国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吸引跨国企业来华投资提供了强有力的制度保障。

第二，美国主导的全球性金融市场是用来交易的，不是用来威胁赶走或实施制裁合格的交易主体的。国际金融市场交易是有着全球性一体化的交易规则的，如果特朗普政府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凭借美国主导的全球性金融市场来对特别大的交易主体施以金融制裁，那将是自毁“二战”后美国主导的美元霸权体系。

第三，美国主导的全球性金融市场交易就像是一个全球性太平洋海域，它需要汇聚江河湖海才能成就美元本位的金融霸权体系。据此，即使特朗普政府在极端情形下，企图想把华尔街上市的中资企业撵走，那么华尔街的利益集团也不会答应的。瑞幸咖啡犯了错，就必须自己承担应有的责任。如果特朗普政府在2020年还想在美国金融市场上恶意模仿2370多年前的秦朝商鞅的连坐法政策来针对所有在美上市的中资企业，那将会上演一场对美元本位的金融霸权体系的自我毁灭式冲击。

现阶段，我国亟待做的是怎么样推进中国经济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稳住外贸外资基本盘，夯实自身经济实力来积极应对来自各方的摩擦和制裁压力。为此，我国通过大力优化营商环境把跨国企业很好地留住，特别是很好地留住来自西方发达经济体的跨国企业。同样，中国企业也需要积极去欧美等发达经济体进行有效的投资，获得多维溢出效应。

美国是一个法治国家，即使总统企图推进金融制裁威胁，那也是需要通过相关法律法规才能进行的。金融战爆发的唯一可能性是中美两国彻底闹掰，发生彻底对立，但是这已经超越了本文考虑的经济因素领域，将不在我们经济学者的讨论范围之内。

而且，中国跟俄罗斯不一样，因为中国是美国最大的正常生意伙伴，全球化下要想维护好美元本位的金融霸权体系，就需要中美进行国际分工和经济金融合作。中国跟美国没有根本性经济利益冲突的，如果有根本的经济利益冲突，那么中国在美国主导的“二战”后世界经济秩序下也不会发展得这么快的。

一国货币要想成为国际信用货币，除了传统的三个基本特征（即可自由兑换性、可偿性和普遍接受性）之外，还需要有两个更重要的特征：一是是否为最大的最终消费品目的地；二是有无向国际社会充足的融资能力。最大的最终消费品目的地决定着一国货币可以向世界提供流动性清偿的潜在能力；有无向国际社会充足的融资能力决定着一国货币由潜在的清偿流动性变成现实的流动性，这反过来要求该国必须能够承受巨额的经常账户逆差失衡。后者是发展中经济的中国现阶段根本无法做到的。因为2020年一年中国大陆就有874万高校毕业生需要寻找工作，谁能提供他们就业机会呢？这就需要花大力气稳住好外贸外资基本盘，平稳好就业和创新就业的机会。

据此，尽管人民币国际化是中国未来发展的大方向，但是人民币国际化更需要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我国不能刻意去追求人民币国际化的速度，即使刻意去追求人民币国际化的速度也是无法维系的。现阶段不要说深度的人民币国际化，仅过早放开人民币资本账户就可能会诱发投机性冲击、造成货币危机风险。比如，资本外逃会诱发货币危机乃至债务危机。

实际上，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外汇储备货币构成来看，截至2019年底，世界外汇储备中来自特别提款权篮子的五大货币分别占比情况是：美元占60.89%、欧元占20.54%、日元占5.70%、英镑占4.62%，而人民币仅占比1.96%。

相比来看，人民币国际化是一个漫长的自然过程，我国不应该也无法人为设定人民币国际化的进度目标。中国不可能再像历史上英美国际货币模式去依靠霸权来构建一个国际货币体系让别国去接受，而是需要更多地依靠市场力量和人民币自身的信誉去吸引更多的国家和地区以及市场交易主体去使用人民币和把人民币作为国际储备货币。

（沈国兵：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经济学院教授，上海国际金融与经济研究院研究员，复旦大学-金光集团思想库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