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一个城市发生灾难之时，那里的人们如何度过？我们记录了疫情期间身在武汉的护士、专车司机、社区医院工作者、电信工程业者在这2020年年初的经历，希望最终这段历史不仅是国家的宏大叙事，而是更多个人的故事组成。
三班工作、不敢喝水，护士在彼此的防护服上写下“重庆小面”、“串串香”
《潜望》作者 王潘
1月24日晚，正值除夕之夜阖家团圆之时，护士刘雪晴的手机突然亮起，医院同事在QQ群下发了重庆卫健委的紧急通知，重庆将组建支援湖北医疗队参与疫情救治工作，现在紧急征集志愿者。
刘雪晴看到后，第一时间就报了名。当天晚上，她所在的医院超过100名医护人员志愿报名，但最终能去的只有少部分人。
在医院全员QQ群里，不少报名的人都阐述了自己应该去的理由，有人说自己曾在武汉学医，有人说自己曾经在武汉上大学，刘雪晴说自己虽不是湖北人，但母亲来自武汉周边城市，自己理应回到那里去支援。
刘雪晴没敢告诉还在外省滞留无法回到重庆的父母，怕他们知道后会担心，于是瞒着他们做了这个决定。直到有一天上班，她在病房忙着照看病人无法看手机，父母连续几个小时联系不上她。她下班后打回去才告诉了他们实情，父母只是再三叮嘱她要注意防护。
1月底，重庆医疗救援队抵达武汉，入驻武汉当地安排的一家连锁酒店。第二天，全员做了一天的严格培训之后，就开始进入战斗状态。刘雪晴的小分队最开始负责上午8-12点的班，而到后面又开始陆续换下午班、晚班甚至通宵班，因此大家的作息时间几乎都是乱的。因为如果每天固定上班时间的话，谁上通宵班都会很辛苦。
如果是早8点的班，需要早上6点前就起床收拾和吃早餐，7点准时从酒店坐公交车去医院。每一天，在进入隔离病房前，所有医护人员都需要穿好防护服，然后队友都会帮忙在防护服上写下名字和鼓励的话。
最早，大家会写上“武汉加油”、“鄂渝一家亲”之类的鼓励话语；后来，又有人开始写上“重庆小面”、“串串香”之类的美食，希望疫情早日结束了去好好吃顿饭；到了2月14日，大家的防护服上又开始出现“情人节快乐”、“老婆我爱你”、“想和你去看樱花”之类的浪漫话语。
刘雪晴主要负责病房新冠肺炎确诊病人的打针、输液、发药、检查，以及帮助患者的吃喝拉撒睡等。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一个不好惹的中年患者，看到有护士来到病房，就开始骂人，责备医院收治太晚导致自己重症，不肯配合输液，挑剔这不好那也不好，让医院给个说法，不然就不让走。刘雪晴只好诚恳向对方道歉，祈求了十来分钟终于肯让她去别的病房。
上班第一周，就有一间病房的一位重症患者去世，顿时整个楼层都陷入了可怕的寂静。看着前两天还和自己说过话的和蔼老人被蒙上眼睛推出病房，刘雪晴强忍着在眼睛里打转的泪水，她始终没有忘记，第一天穿上防护服时，队友们就互相叮嘱谁都不许哭，因为一旦流泪，护目镜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实际上，重庆医疗队随队配备了心理医生，以防大家看到这么多的生死离别会压力太大、心情抑郁。不过，刘雪晴并没有找过心理医生，因为在来之前她就想好了可能要面对这一切。而且，此次被派往武汉前线的医护人员，几乎都是各个医院的精英，其中也包括心理承受力也更强。
与死者同一个病房的另外几位患者觉得晦气，要求为自己换一个病房，由于当时全院病房早已超额住满，并没有其他病床空着，他们只好放弃了这一要求。这间病房在经过严格消毒后，空出的病床又重新住进来一位重症患者。
为了不影响新来患者的情绪，刘雪晴事先向同病房其他患者叮嘱，不要将该病床曾经死过人的事告诉新患者，大家应该互相鼓励，共同抵抗病毒，其他患者答应了。幸好不久后，这间病房就有患者治愈出院了。
刘雪晴的队友还遇到了一位让人印象深刻的患者，曾参加过抗日战争的武汉老人。每次有护士进来为其送水送药，他都会躺着为其敬礼，这件事在医生护士之间广为流传。然而，这位老人又像个小孩一样任性，一直不愿配合治疗，如果强行给他输液打针，他会暴怒直接拔掉针头。
由于病房隔离，家属一直无法进入，每天不同班次的护士只好轮番上阵去游说，老人仍不为所动，几天之后大家不得不放弃，他的病情至今还拖着没有明显好转。
在武汉近一个月的前线支援，最让刘雪晴印象深刻的是，她所在病房，已经收到了众多已痊愈的患者写来的感谢信，有些人通过微信发来，有些人发到微博，也有老人不会用手机，将感谢信写在纸上。看到这一行行的文字，他们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过去这三周，对刘雪晴和她的队友们来讲都是一种煎熬。每一天，大家几乎都作息混乱，一日三餐也无法正常保证。比如上午8点上班，通常需要6点前就起床，等到12点下班更换好衣服和清洗，再去坐公交，回到酒店就已经是下午2点之后了，这时已经没有了午餐，只好等到下午5、6点的晚餐。到了第二天，可能又是晚上11点才去上班，这样休息节奏就完全被打乱了。
然而，最痛苦的是，每次上班的4小时，加上上下班前后所需的更换和洗漱，这差不多六七个小时的时间里，所有医护人员都不能喝一口水，也不能上一次厕所。如果知道自己忍不住的话，医院准备了尿不湿，更换防护服时可以穿上再进入隔离病房，但这样一来行动就会更加不方便，很少有护士会选择。
一个早上，刘雪晴在吃早餐时看到有自己爱吃的橙子，特别开心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马上就想起早上要上班连续几个小时不能上厕所，只好又吐了出来。
有一天下班后回到酒店房间休息，刘雪晴的妈妈发来视频聊天，接通一瞬间她妈妈都震惊了：“啊，你们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她马上站到电子秤上一看，自己才到武汉半个月已经瘦了6斤多。同样的时间里，有其他队友更是瘦了近10斤。
到武汉之后进行培训那天，有前辈告诉她，为了保证对病毒的抵抗力，疫情期间最好不要减肥，万一感染了，能吃起码可以让自己的抵抗力更强一些。刘雪晴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体重下降已经不由她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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