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望|社区医院工作者:大病痊愈,夜里我看见护士在街头蹦跳

《潜望》张珺编辑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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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负责宣传工作,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是在封城之前,那时正在筹备1月16日春节联欢会。这是医院搬到新环境的第一年,想着新年要有新气象。
13日,我感觉有点感冒,查血结果正常,开了止咳药和感冒药。吃了两天效果不明显。一直拖到15日,那天人没劲,快下班时量体温,38.5度。我想这样不行,应该打针,但检查甲流、乙流、C反应蛋白、血压,全部正常,医生说还是吃药。
16日开联欢会,一天都忙,等我回家量体温,烧到39度。用了退热拴,体温还是38度以上。
17日上班,社区医院的专家看了以后,他说用泰诺,再打针。打了两天不见好转,发烧以外,食欲也变差了。之前外界一直没什么官方消息,到了19日陆陆续续开始有一些。同事出于好心,说还是做检查比较好。我那时候有些纠结,不想去大医院检查,因为我已经订好了20号去日本的机票,怕万一把我隔离了,怎么出去呢?
19日,我到了武汉市第五医院。天啊,好多人。早上9点我过去,门诊大厅都是人,我挂号50多。医生让我查血和做CT。医生说:“你怎么不早一点来看,早一点提高警惕?”他说:“你肺部感染,要住院。”我有点紧张。但是没有病床,我只能去住院部先排着。我想我在社区医院工作,能不能通过双向转诊的通道快一些?结果不行,只能在门诊打针。这天到晚上我才打完针。
20日一早上我又去,那个情形比19日吓人得多。19号医生还是穿普通工作服,戴口罩;结果20号医生全部穿隔离服、戴防护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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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日,我排80多号,等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前一天做了检查,片子都在,趁里面刚有一个病人看完出来,马上进去和医生说,能不能帮我连着开两天针。
出来以后,我到处打电话给自己联系病床。我和认识的医疗科负责人联系,又给平时工作有交集的五医院工会、护理科、企划部的人联系——反正到处打电话,都说没有床。我只能打完针回去。
21日还有第三针。这天,我记得很清楚,输液室里面全都是人——人挨人,人挤人,输液室里面的护士忙不过来。前两天我还可以一个人去医院,那天我状态不好,一点劲儿都没有,老公陪我去。我和旁边人商量,让了一个位置给我坐。我坐着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打上针。
这一个多小时里,我在给我们社区中心的人打电话,包括医院领导,看能不能联系到病床。结果,我打上针十分钟,一个同事说,“肺科医院有床”,他们把以前的结核病人转走了,位置腾了出来。我说我的针刚刚打上去。他说:“这时候你赶紧去吧,大不了浪费一点针。”
我让护士给把针拔了,和老公拦了辆出租车去肺科医院。等我到了,他们说只接待首诊病人,像我这样根本不接待。我当时想,肺科医院离同济医院近,走过去不是很远,既然来了,还是做个检查。我从五医院到肺科医院又到同济,这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人特别多,那时候叫到的号是180号,我的号是248。
发热门诊大概是一个1000平米的大厅,看病、化验、CT检查、输液观察都在这里。一个座位都没有,我老公在外面花25块,买了个带靠背的折叠凳。实在太难受,站也站不了。我带着两层口罩,先是在靠近门口通风的地方坐着,后面觉得人实在太多,我很害怕,于是把凳子搬到外面一个柱子后面,这样能挡风。这天阴冷阴冷的,上午刚下完雨。老公买了麦当劳,吃几口吃不进去。
一直到下午四点,我看上了病,等结果需要三四个小时。我们在旁边酒店开了一间房。从同济发热门诊走到酒店只有大约200米,但我走得非常吃力,身体软绵绵的。等到晚上七八点,我们去医院拿结果。我跟医生说要做新冠病毒检查,他说不行。我说我要求做。他说要按照国家检测规定,符合条件才能做。当时我的CT诊断是双肺感染,从影像上看没有毛玻璃状影像那么严重,不能明确是病毒性肺炎。
我做了甲流、乙流、E源体、Z源体、血常规,所有检查都做了。检查结果只是白细胞偏低。如果白细胞偏低,又有肺部感染,和新冠症状有点相似。医生给我开了莫西沙星、莲花清温、奥司他韦。
22日,我感觉呼吸不通畅了,晚上体温还高。23日我又撑了一个白天,到下午实在受不了,晚上去了五医院。武汉市从22日下通知,五医院是第一批发热定点医院,我想病床应该有了,结果还是没有。门诊大厅里那些人好可怜——都眼巴巴看着导诊台,医生开了入院证明住不进去,只能登记,有床了通知。
我这时又反复找我们中心院长,找五医院的领导,都说没有床。我看,连五医院的直接分管领导都惊动了,没办法安排一张床。真的是一床难求。没办法,我想只能靠自己了——靠自己的意志力,靠自己的抵抗力,看能不能度过来。
回家后,我把自己隔离在房间里,老公送吃的进来。23日那天,呼吸接不上来,感觉要死过去,真的很绝望。我不敢和家里人说,只能心里默念“一定能挺过来,一定能挺过来”。我老公、爸爸、妈妈都很紧张。他们说:“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们怎么办?”
我逼着自己,能够吃就吃,能够活就活,不管是什么东西,能够吃到口里,就要尽量吞进去。他们说要多喝鸡汤,吃鸡蛋羹,吃含蛋白质的东西。鸡汤里面的内容肯定是吃不进去,我就喝汤。吃橘子吞不进去,我就使劲咀嚼,把汁咽进去,把东西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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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因为精神力量,我发现24日体温降下来了。
那天中午,五医院的领导又打电话我,说刚刚有人出院,问我去不去住。我很犹豫,过去反而增加感染的机会。我说:“谢谢您,我不过来了。”
后面接连25日、26日、27日,我的体温没有超过37度,只是食欲没恢复。然而,新的问题出现了,我爸爸从27日开始发热。
我爸爸今年75岁,不知道他那天怎么想,突然想爬楼。我家住12层,他可能想先爬楼,爬累了再坐电梯,但他中间爬不动了。年纪大的人有时候糊涂,他不知道自己在几楼,忘记了电梯和楼梯中间怎么转。我爸爸青光眼,也看不清楚。好在他知道打电话。
我当时在房间隔离,就听到我妈妈在外面急得叫。我爸爸后来自己回来了。但是他在楼梯间坐了半个小时,感冒导致抵抗力变差,接着就发热。他的症状和我一样,我很担心,他年龄大了不像我能够扛得住。
我再一次开始联系病床。五医院、汉阳医院我都问了,没有。那时候交通管制,出租车叫不到。我妈妈着急,说:“这怎么办,如果死在家里了,连殡仪馆都没有办法去。”我按照自己那一套治疗方案,先给他用药。也不敢让其他人接触他,只能靠我。
自从我发热,家里每时每刻都戴口罩,经常消毒和通风。我房间门不打开,每天分两次开窗。外面的客厅和阳台,白天窗户开着通风。我儿子住他叔叔家,老公在儿子房间。爸爸发热隔离在书房,门关着,窗户打开,但为了保暖,暖气片都开着。开门关门用纸包起来。庆幸的是,2月1日我爸爸体温恢复正常了。
我是老鼠年的本命年,1月24日正好除夕。当时我躺在床上想,以前都说本命年要注意,我还提前买了红衣服。从里到外一套红的,红棉袄、红毛衣、红内衣、红手套,还是扛不住。直到24日体温恢复正常。我想:“看来非要等到老鼠年来。”
隔离那几天,我专门换上了大红色秋衣秋裤。这是元旦前买的,本来是想带去日本,我儿子说24号逛寺庙,准备那时穿一身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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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隔离期满了,回社区服务中心上班。我之前就跟同事发微信说:“看到你们这么辛苦,我要尽快来和你们并肩战斗。”本来我初七就想上班,担心有传染,所以在家里多待了三天等隔离期满了才来。
2月3日出发前,我和老公大吵一架,他对着我喊:“你不要命?”我说:“你说什么也没有用,我今天肯定要去上班的。”谁不要命呢?这是一个态度问题。再说我是一个党员,我怎么在家里呆的住?说不好听的,现在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我家到单位直线距离6公里。我早上7点10分骑摩拜出门,街上没人,马路很空旷,但很干净,还有环卫工人在扫地。平时街道都是车水马龙,难得看到这样的场面,太安静了。那几天武汉天气也不错。就是骑摩拜好累,我骑了25分钟,实在踩不动把车停在路边,走了过去。到单位不到8点。
我一直没有做核算检测。上班第一天,我在放射科拍了DR(胸部拍片),肺部比之前纹理清晰。我戴两层口罩,尽量和其他人说话保持两米距离。
回想起来,我说不上来是怎么感染的。我平时抵抗力很好,也没去人多的地方,唯一的可能是公交车。
这次疫情对于武汉市有很大影响,但周围都是积极向上的。大家相互鼓劲加油。有护士住很远,小孩很小,他们住在医院附近酒店里。晚上十一二点,在下夜班回酒店的途中,周围没有人,她自己在那里蹦跳。看着很可爱,很好玩,可以说苦中作乐。
我儿子最近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有天他电话说:“中气很足,你肯定好了。”
最遗憾的是日本之行了。做了这么长时间准备,最后没去成。我儿子马上大学毕业要出国读书,他说:“每次都是你带我出去玩,这次我带你去玩。”没想到疫情来了,未来还没有机会变得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