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脑瘫诗人的自述:经历两次北漂两次婚姻 如今地下通道卖书

这是李源的第二次北漂,在此之前,他曾想靠着自己的才华在北京找工作,但无奈迫于现实压力回老家谋生了,并经历了两次婚姻。

我叫李源,生于1986年2月28日,今年33岁。是广西贺州人。最近一年,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北京通州北苑城铁站的地下通道卖我写的诗。这是我的第二次北漂,这次,我将以写诗卖诗的方式,实现我的人生理想。

摄影&撰文/张卫京

出品/腾讯新闻

我是一个残疾人,我小时候对这点并没什么感受。因为母亲生我时难产,导致我的运动神经受损,现在说话吐字不清,行动也有些不便。除此之外,与常人并无不同。我在父亲工作的黄洞林场幼儿园长大,没受到特别的对待,我也没感觉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可是上了小学就不一样了,我在教室里的位置不是在门口,就是在放扫把的角落,班里有同学欺负我。小学五年级的一天,班主任终于不再隐藏,当着全班同学说,希望我转学。我无比清晰地记得那个上午,我悲伤地逃离学校,在那个阳光不太灿烂的日子,我跑到一个破旧的厂区里哭喊。

我的父亲经常开导我,始终坚持让我在最好的学校和正常的孩子一起念书。父亲还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手把手地教我写作文,也许他觉得以我的身体条件,靠文字才有可能在世间存活下去吧。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我的初中生活竟翻了个身。即便仍有歧视我的同学,我还是得到了友好的对待,尤其是语文老师,不厌其烦地辅导我的作文,鼓励我多写。

我喜欢上了写诗,四处投稿,当然多数是石沉大海了,只在我们当地的报纸上发表过几回。因为我写不好字,班里的几个女同学还帮我誉写稿件,这是我在小学时做梦也得不到的待遇,因此我万分珍惜这种友谊。

2010年春,一家四口和奶奶在贺州的家门口。

父亲给我报名全国少年写作班,上高中时就给我买来电脑,鼓励我投稿。高二时,我拿了两个全国文学写作大奖,我们当地的新闻媒体还做过报道。父亲还出钱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文集《山回路转水清清》。那段时间,我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大学毕业后,我的第一本诗集《时光隧道》出版了,但仅出了可怜的300册。数量虽然不多,但要靠自己把它们卖出去,也是个伤脑筋的事。

我忽然想到摆摊卖书这个主意。我抱着试试看的心里,第一站到了北大未名湖,一个下午竟签售了二十来本,让我很惊喜。不料第二天开始就遭校保的百般刁难,书自然没法卖了。之后,我游走于清华、人大、颐和园、圆明园等地卖书。

仅有的300册诗集卖完后,未能改变我饥寒交迫的现状。我自以为有点才气,还出过两本书,应该会有理想的工作和收入,能让自己在北京立足。但我只找到了一份给编辑打下手的工作,收入更谈不上理想。

虽然家里经济条件还可以,资助我在北京的生活不成问题,但我不想继续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 ,我每天为吃、穿、住等基本生存而奔波忙碌,理想被赤裸裸地踩在脚下。在这个人人忙碌的都市里,对我有一点关注的,是我的房东们。从旧宫到正白旗,每当我没钱交房租的时候,他们对我的“关心”比旁人要多得多。

一番挣扎之后,我于2011年7月离开北京,狼狈地回到广西老家,第一次北漂以失败告终。

在父亲的安排下,我在父亲的原单位谋了个清闲稳定且让人羡慕的差事——图书管理员。馆里有三千多套图书,每年被借出的只有十几册。我每天的工作就是上班开门,下班关门,领导来检查的时候,把旧报纸换成新报纸。

原本以为工作稳定又清闲,我是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创作,打理我的文学网站了。可我偏就是个不安分的人,认为自己是从北京归来又见过世面,可以为家乡的文化事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在我的努力下,与当地文化部门举办了一届不太像样的诗歌节,遭到不少人嘲笑。不死心的我又以网站的名义举办了一个诗会,结果只有几个好友参与。

两个失败的诗歌活动,加上离婚,让我心灰意冷,无心再创作。我和前妻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她是90后,比我小好几岁。婚后我们经常吵闹,最后离婚收场。

不知哪位情圣说过,“能医好情伤的,唯有爱情。”后来我认识了我的现在的妻子,她也是贺州人,在深圳的一家牙科诊所工作,收入不错。每个周末或假期,不是她回来,就是我坐高铁过去看她。就这样,从贺州到深圳四百多公里,我们跑了几十个来回。她去桂林学习进修时,我又跑去桂林陪她。我们的长途恋爱,直到她回到贺州才结束。

2015年,她辞职回到贺州。2016年我们举行了婚礼。2017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父母给我们准备了一间小超市,妻子没有再去上班,忙着店里的事情。我认为我的诗歌梦想,在这里找不到长大的土壤。2018年,我从单位辞了职,又一次踏上了北漂的旅程。

这次我来到了宋庄。我觉得宋庄很合我的胃口,自由自在,有艺术的气息。我在宋庄认识的朋友不是画家就是诗人,要不就是搞音乐的,还有演员和导演,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们和我一样,只有在宋庄的时候才不会显得奇怪。

我在宋庄租了一套里外间的平房,里间是我睡觉的地方,外间的中央放了一张用来喝酒的桌子,地上堆满了我的书和杂物。房子的面积总共十四五个平方,房租每个月800块。以前这里叫通州宋庄,现在的叫法是中国宋庄。

我喜欢北京,因为这里容得下我。比如我喜欢穿靴子,不管多热的天都穿,在老家别人会说我神经病,在北京没人说我,穿什么都可以。

刚来那大半年,我每天卖完书,几个画家朋友就打电话:“小虎你回来没有,回来就捎点菜,顺便带点啤酒,我给你烧个好菜。”他们天天画画,没有收入,我因此还得了个“宋庄新贵”的称号。

现在老婆一个人操心家里的事,我想用我的诗歌给老婆儿子撑起一片天。我卖书每天可以收入几百块钱,我要靠一本一本地卖书给我老婆买车,我还要给儿子买一套房子。

如果我不写诗,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残疾人,靠拿着残联的补贴过日子。现在我写诗卖诗,我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

诗人当中我最崇拜海子,去世三十年了,还有人在读他的诗。我相信再过一百年,肯定还有人会读。我希望几百年之后,某一本诗集上收了我的一首诗,有人读我的诗歌,那我就成功了,我就是有价值和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