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智库研究员 孙树忠
盘点2019年国际风云，研判2020年全球局势。2019年12月下旬，东方网东方智库年度论坛暨全年国际形势研讨会在上海举办，来自外交政策、国际政治与经济领域的领导、专家和学者，围绕当下国际形势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以下是东方智库研究员、中国前驻摩洛哥大使孙树忠的精彩发言。
图片说明：2019年12月下旬，东方智库年度论坛暨全年国际形势研讨会在沪举办（来源：东方网）
我们的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当今世界瞬息万变，“黑天鹅”和“灰犀牛”事件频繁出现，无人可以预测明天，更不用说明年。但是如果我们可以全面掌握昨天和把脉今天，我们或许可以判断明天将会发生什么，我们可以有些思想准备，可以做一些预案。
今天的“大变局”发生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国际格局和世界秩序的变化、权力中心和财富的转移、新一轮科技革命的到来、西方民主自由价值观遭遇挑战、信息时代对社会空间的全面改造等等，共同构成了国际体系的根本性转变。这一大变局过程还将延续。
2019年对世界来说是乱象丛生、挑战倍增的一年。逆全球化、民粹主义、单边主义、霸权主义甚嚣尘上。美国特朗普政府奉行“美国优先”，在国际多边领域和国际关系中重新审视美国利益得失，做出弃约、毁约和退群的一系列鲁莽举措，致使经济全球化、多边主义和全球治理遭受严重冲击。美国还以公平贸易为幌子，发动贸易战，推行霸凌主义，妄图以“极限施压”重新制定双边贸易协定。西方发达国家国内政治经济面临诸多挑战，2011年欧洲主权债务危机造成社会撕裂，民粹主义和极右势力抬头。这一势头愈演愈烈。英国退出欧盟不仅造成欧洲经济遭受干扰，也引起欧洲集体身份认同的疑虑，英国本身也面临分裂的危险。这一局面将会延续或进一步恶化。
2020年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历史进程中重要的时间节点。2020年是本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开局之年，也是世界格局、国际秩序和国际治理架构深化演变、发生剧变的一年。主要有以下八个问题。
第一，美国废除《中导条约》严重威胁世界安全、军控形势。
美国总统特朗普2019年10月20日宣布，美国决定退出1987年美国与前苏联签订的《中导条约》。按照规定，美国宣布退出6个月后，该条约将在2020年4月正式无效。除了《中导条约》，特朗普政府可能会退出2011年生效的美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美国退出与俄罗斯缔结的关键军控条约，将对未来全球军事安全构成严重冲击，欧洲国家的地缘安全风险上升，将使欧洲国家陷入更大的安全不确定性，甚至恐慌中。同时可以看到，美国退出与俄罗斯签订的这两个条约，世界核武器军控形势将恶化，美俄军备竞赛重新进入新一轮上升通道，可能引发世界核武器管控和治理危机的升级，引发国际社会对全球安全和军控形势的担忧，后果非常严重。
第二，世界多边体制遭受冲击，部分全球治理架构面临崩溃和重构。
特朗普上台标志着美国狭隘的民族利己主义、民粹主义抬头，经济逆全球化、政治单边主义发展到一个新阶段。美国放弃应当承担的国际责任和义务，重蹈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覆辙。在短短两年多时间里，已退出多个国际合作组织和协议，推翻多个区域自由贸易协定，先后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巴黎协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移民问题全球契约》、《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关于强制解决争端之任择议定书》、《中导条约》。
特朗普政府在2019年还挑战了WTO多边贸易体制。WTO成员经过数月讨论形成的改进上诉机构总理事会决议草案，因美国阻挠未能获得通过，上诉机构暂停运转。此外，美国第五次提交有关发展问题提案，要求取消部分发展中成员的特殊与差别待遇。特朗普政府发动的“关税战”，尤其是在钢铁和铝方面以“美国安全”为由加征关税，已经被其他WTO成员国认为违反了WTO规则，要求WTO裁决。如WTO对美国作出不利裁决，特朗普威胁要退出WTO。全球第一大经济体美国退出WTO，将是对多边贸易体制的致命一击。
2020年前后，许多“现存的”全球机构、国际机制、国际组织等都将经历美国冲击。美国这种公然开历史倒车，不断弃约、毁约和退群的做法，给国际社会带来诸多难题和困扰，成为当今世界的麻烦制造者，也严重削弱了美国自身的国际信誉。
2020年，我们可能会看到两种现象：一是，代表“现存”世界秩序的许多国际组织和国际体制，将受到美国外交政策改变的严重影响，而陷入更加严重的危机和困难中，一些组织可能难以存活；二是，中国和新兴经济体国家，以及欧洲国家将探寻未来世界秩序的构想，并努力构建以替代和完善“现存”的世界秩序和国际体制。同时，美国也在构建对其有利的双边合作体系网络，类似《美墨加三国协定》。各种不同的世界秩序主张和行动将会发生严重摩擦，多边主义和单边主义的冲突将充斥2020年及今后一段时间。
第三，美国外交政策变更，造成全球地缘政治发生重大变化，地区冲突风险上升。
西方主导的经济全球化带来新的国际不平等和不公正。信仰对立、文化冲突、民族和种族矛盾加剧，国际恐怖主义抬头，同样对中东等一些地缘战略极为重要的地区造成重大冲击。特朗普新的中东政策出台，更加露骨地偏袒以色列，支持以色列极右势力，使该地区的局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美国退出伊核协议，打破了地区力量相互制衡格局，新一轮冲突凸显。以伊朗为代表的什叶派，为谋求地区主导权和对抗美国的打压，以核威慑为安全自保和地区坐大的杀手锏，同时力挺巴沙尔，以保什叶派的叙利亚不丢。库尔德人以反恐为契机，妄图整合力量，实现建国。土耳其借机进入叙利亚剿灭库尔德武装。以沙特为代表的逊尼派一改过去以阿以矛盾和巴勒斯坦建国为外交主攻方向，变为与伊朗争斗，争夺地区主导权为其外交战略。中东局势将在新的一年里不仅更趋复杂，而且变数大幅增加。
第四，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将面临再次重组，世界经济难免遭受冲击。
冷战结束后，经济全球化风起云涌。在全球化浪潮的推动下，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重新洗牌，国家竞争力重新排队。欧洲遭遇了从未有过的冲击，劳动力缺乏竞争力，科技创新动能不足，欧洲一些国家成为全球化的输家。美国推动经济全球化，获得巨大金融和科技红利，但出现经济和产业空洞化、贫富差距鸿沟扩大等社会问题。当前，美欧试图再次重构国际产业链和价值链，限制制造业高新技术转移。中美贸易冲突的核心之一是争夺高新科技的制高点。美国将变本加厉地限制高新技术及其产品出口中国，制裁特定的中国企业，不惜产业链脱钩、高成本重组。这将严重地冲击世界经济，可能引发全球经济危机。
第五，美国滥用美元特权，触发国际货币多元化进程。
美国依仗美元的国际货币支付手段和美元支付清算体系，实施“长臂管辖”，推行单边主义。2018年5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朗核协议，对伊朗重启制裁。2018年8月初，美国对伊朗的金融制裁正式生效，其他国家若与伊朗进行贸易，也将面临美国的制裁。欧盟、俄罗斯等反对美国退出伊核协议，继续与伊开展合作。为避免美国经济制裁，这些国家筹建了一个独立于美国的支付系统，逐步脱离美元，以规避美元带来的风险。美国国家信誉透支，美元地位削弱，国际货币体系将迎来重大变革，国际货币多元化必将推进。
第六，西方国家民主制度和发展模式遭受广泛质疑。
这几天法国发生抵制退休制度改革的大罢工，已造成巴黎地区公共交通瘫痪，巴黎大区出现230公里的堵车长队。预告几天之后的圣诞节交通仍不能全面恢复。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巴黎读书时已目睹了这一幕。我发现法国人很有意思，铁路员工罢工，乘客没有怨言。我问法国人，这为什么，回答是，今天火车司机要延长退休年龄，下一次就该轮到你了，所以我们支持。已经二十年了，这个老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原因就是欧洲的高福利社会政策造成政府财政无力承担。西欧一整套的社会和财政政策需要改革。但现实是，谁要改革，触动既得利益者的奶酪，谁就丢选票，就要下台。因为这是西方的民主选举制度决定的。这种政治制度导致各政党追求执政为其终极目标，缺乏远大的国家发展战略，而且行政效率低下。这已触发了广大发展中国家对西方的民主制度和发展模式的质疑。
第七，世界政治经济格局深度调整。
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和力量对比将进一步呈现“东升西降”“南进北退”的趋势。2008年美国的次贷危机，2011年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席卷全球，美国等西方国家经济遭受重创，美国综合实力相对下降。新兴经济体保持增长态势，群体性崛起势头不减，世界经济重心由北向南转移。2019年，股市、国债、消费等系列先行指数显示，持续增长十年之久的美国经济出现低迷或将发生衰退，并将影响全球经济增长。欧洲，尤其德国经济难以摆脱不振，南欧国家财政危机的隐患依然存在。发达国家采用负利率金融政策工具刺激经济，或将导致其经济进入长期低迷局面。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在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中的地位明显优化，拉动世界经济增长的作用显著增强。我们看到，当今世界格局和国际秩序有很多不协调现象，旧秩序的根基在众多冲突中已经开始动摇，国际经济、金融体系已经进入改革和重组时期。人类社会正在进入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秩序过渡到非西方世界全面崛起的阶段，而且这个趋势越来越清晰。从美国主导的全球化模式逐渐转轨到中国推进的全球化方案。“一带一路”倡议就是中国向世界提供的国际公共品，推进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经济全球化，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但是旧秩序并不会马上崩溃，新秩序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确立，将有一个漫长的过渡期。
第八，美国对华政策呈现以遏制为主、接触有限、尝试脱钩的趋势。
中美关系是我对外关系中最重要、最敏感的双边关系之一，也是影响全局的全球最重要的一对双边关系。2017年年底，特朗普发布了上台后的首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报告多处不同程度地渲染中国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各方面对美国造成的威胁与挑战，明里暗里将中国定位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对“中国威胁论”的界定更为直接和刻薄。美国对华策略已逐渐明朗，除了在一些国际和地区问题上的合作之外，遏制手段更加明显。美国对我施压，以贸易战叫板，政治、军事、安全等组合拳紧随其后。2020年，我仍将面临美国的施压，在时间上将会延续，空间和领域上会扩展，裂度上更加强烈。我们要有坚持伟大斗争的思想和组织准备，对美关系要坚持“合作—斗争—合作”，以斗争求合作，从合作的愿望出发，争取经过斗争，在新的基础上达到新的合作。
图片说明：当地时间2020年1月1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中美全面经济对话中方牵头人刘鹤与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华盛顿白宫东厅共同签署协议文本。这是刘鹤与特朗普展示协议文本。（来源：新华社记者王迎摄）
2020年，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关键一年。形势是复杂的，环境是严峻的，前途是光明的。中国外交服务国家重大发展战略，为如期实现全面小康营造良好的国际和地区环境，为顺利达成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争取更有利的外部条件。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中国人民将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中再创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