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流浪70天,交不起房费被驱逐,我打了四次市长热线 | 回家的路

3月24日湖北省宣布:25日起,武汉市以外地区解除离鄂通道管控;4月8日起,武汉市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控措施,有序恢复对外交通……曾因疫情被困武汉的外地人、滞留外地的武汉人,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将陆续踏上归程。《中国人的一天》近日推出特辑“回家的路”,记录下归途的不易。今天为第五期,内蒙古小伙吴俊杰讲述自己困在武汉70天的故事。

吴俊杰抵达武汉的动车票

我叫吴俊杰,32岁,来自内蒙古乌兰察布丰镇市的农村。30岁前卖过家电,开过KTV,但都以失败告终。这几年,我过得颠沛流离,靠打零工维持生活,收入微薄。

滞留武汉近70天里,我天天吃几毛钱一包的方便面,甚至有时捡别人不要的盒饭;手机停机十天,跟家里联系不上;因付不起50块一天的房费被老板驱逐,多次拨打市长热线求助……

这是我人生最悲催的两个月。

讲述/吴俊杰摄影/蒋振东

撰文/锐图 高一编辑/小为

出品/腾讯新闻

(点击观看视频:滞留武汉70天,他是怎么生存的?)

除夕夜,我睡在ATM机旁

今年春节前,我从内蒙到湖北黄冈探望哥哥一家,原计划与哥嫂侄子一家三口,从黄州坐火车回内蒙老家过年。

哥哥提前在网上订好票,1月21日就到了内蒙。我抢不到直达车,打算先从黄冈去武汉,乘坐动车到北京,再从北京回内蒙。

22日,我在武汉一家七天酒店住下,等待第二天去北京。

望着窗外,吴俊杰回忆封城那一天。

23日,我一觉醒来就赶往武昌火车站,但此时封城令已经下达,市内水泄不通,我到站时动车已经开动。就这样,我被滞留在了武汉,没想到这一留就是70天。

24日除夕夜,我住的七天酒店停业,服务员把所有客人都请了出来。

我拖着行李箱,在市区游荡许久也找不到住处,只好在银行的自动取款机旁睡了一晚。头枕着箱子,身上加了两件旧衣服,夜里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我怕他们担心,没说自己睡在外面。

吴俊杰住的瑞祥旅馆

大年初一,我从江汉路走到江岸区吉庆街,终于找到一家小旅馆愿意接收我。一晚上50块,不供餐,房间里只有一个烧水壶,床正对着厕所,厕所没有门。

当时我身上就剩400块钱。

吃剩下的盒饭,瘦了20斤

一住进旅馆,我就被街道社区登记在册,列入日常检查名单。

街上的商店大门紧闭,整个城市安静得让人心慌,救护车每天在窗外呼啸而过。除了买吃的,我几乎不出门。

吴俊杰的食物

仅有个别小卖部还在营业,但前门紧闭,只敢偷偷开后门。

我买了鸡蛋和散装方便面,几毛钱一包那种,又找了个小电锅。我用电锅煮方便面,用酒店的热水壶煮鸡蛋,几乎天天如此。

交了房费、买完方便面,我身上的钱所剩无几。有一次吃面恶心吐了,就点了一份盖浇饭。这是两个月期间我点的唯一一份外卖,太美味了!

我还花20块买了12个馒头。作为内蒙人,我最想念的就是家乡的这一口吃食,但放了两天馒头就坏了。

2月1日,我拨打了武汉市长热线,希望住进为外地滞留人员提供的旅馆。第二天,热线回电,登记了我的情况,但没有后续安排。

一个滞留的外地女生告诉我,申请做社区志愿者,就可以吃到免费的盒饭。我立刻向社区请愿,但对方也没有明确回应。

吴俊杰吃剩的半截黄瓜

迫于无奈,我给社区主任打电话,索要工作人员吃剩下的盒饭,把凉透了饭菜拿回来热一热再吃。要不是陷入绝境,谁会愿意厚着脸皮要剩饭呢?

好在2月初,2000元的滞留人员救助金发放下来,加上后来补发的1000元,我拿到的政府救助金总额是3000。

外出采购证

2月中旬,我出现发烧症状,初步判断是牙龈发炎引起的。社区来做健康登记申报时,主任未把我列入疑似病例。我把自己关在旅馆里不再出门,所幸吃了消炎药和退烧药以后症状好转了。

两个多月来,因为缺乏营养,我的体重从150降到130不到,还掉了一颗牙。

交不起房费,老板把我赶出了旅馆

很快,瑞祥旅馆房费到期,老板考虑到特殊情况,只叮嘱我日后把房费补上。但拖欠时间长了,旅馆老板又开始频繁索要房费,无果后就扣押了我的身份证。

老板的处境我是能理解的,他并不富裕,再说欠债还钱也天经地义。但我能做的只有打欠条。

吴俊杰的洗漱用品

当时微信零钱里只有380元,是一个陌生网友给我的转账红包。

旅馆老板想拿走手机做抵押,我只得转给他300元,留了80元生活费。他告诉我,2天之内要房费凑齐,不然要把我赶出旅馆。

那几天我战战兢兢,身在疫情暴风眼又居无定所,感到非常无助、绝望。

旅馆所在的社区门口

3月19日,我下楼咨询执勤人员武汉何时能解封,又遇到了旅馆老板。老板问我这几天借到钱了吗,我如实回答没有,希望继续写借条,求他让我住下来。

老板大怒,上午10点,他把我赶出了旅馆和小区。

打市长热线,遇到好心人

再次流落街头,我又想起打市长热线,无奈手机欠费停机。我拨打10001,向电信人工客服说明我的情况,后者给我开通了接打电话的权限,仅24小时有效。

打通市长热线后,下午1点街道就给来电,只给我了另一个求助机构的电话。我饿着肚子,拖着行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当初的大排档已经关门。

路过吉庆民俗街一个叫“明明老字号”的大排档,老板见我拖着行李箱,就将我请到店里,安慰鼓励我,甚至说,“他们不管你我管你!”

老板姓朱,他给我做了蛋炒饭,烧了一条鱼,这是滞留武汉以来我吃得最好的一顿饭。他还给我买了一些面包和水果。

生活的窘迫、陌生人的善意、遭受的非议,令我百感交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过上这样飘零、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后悔来到武汉,担心再也回不去家乡。

想到年迈的父母,我不禁落下泪来。哥嫂家中也不富裕,几年前哥哥在工厂工作时左手被电击致残,自己的小家也是艰难维持,我实在不好开口去要钱。

一直等到晚上8点半,一名社区警官帮我跟旅店老板进行协调,老板答应让我接着住。我很感激,给社区的工作人员发微信,愿意以站岗、搬货换一个容身之所。

滞留外地人相互取暖,讨论如何“逃离”武汉

我身边滞留武汉的外地人还有不少,通过微博、微信群,大家每天都在分享自己的心酸经历。有睡在车里两个月的、有得轻度抑郁症的、有被亲戚赶出来的……

我还算幸运,身边有一些滞留的外地人还没拿到救助金。

武汉街头的行人

3月22日,武汉宣布4月8日迎来解封,我所在的“滞留武汉的外地人员3号群”有400多人,大家不再诉苦,转而讨论如何“逃离”武汉。

“问一下武汉现在火车站可以离开吗?”

“我从东西湖区柏泉收费站出了武汉!”

“琴台收费站,只需要接收证明或者省内复工证明加绿码就可以放行了,有车的抓紧时间!”

……

3月底,陆续有人进群退群。顺利返回老家的朋友晒攻略,有车的招呼顺路的一起出发,还有人自发成立车队,护送滞留人员出武汉。

回湖北黄冈的哥哥家是最好的选择。我每天都在打听政策,但没有居住证明,黄冈不能接收我。内蒙暂不接收从武汉出来的人,我只能等4月8日武汉全面解封,再想办法。

吴俊杰吃的“升级版”方便面

这两天,武汉市内逐步恢复正常,许多商场、早餐店开始营业,街上越来越有生气。前些天,社区给我免费发了一条鱼,我用小剪刀把鱼收拾干净,在电饭锅里煮着吃了两顿,有点荒野求生的味道。

3月29日,一个姓蒋的武汉朋友得知我的遭遇,开车30公里送来方便面和面包,还给我交了话费。

等到可以出城了,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吃上一顿大馒头,再回黄岗找工作,踏踏实实找一份安稳的工作。

(以上涉及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