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绿营、乡勇、新军——浅谈清朝兵制的“四变”

在清朝近300年的历史上兵制发生过四次变化——开国时靠八旗兵打天下,扩张期靠绿营兵抢地盘,衰落期靠乡勇续命,快咽气时又打算靠西式军队救命。像这样在兵制、尤其是兵役制度上如此多变的王朝,清朝还属独一份。
在中国的历史上,兵役制度大体上以征兵制、募兵制和军户制为主。从西周到唐朝中叶的将近1800年里,征兵制始终是兵役制度的主流,只不过在组织形式有所差别而已。比如西周、春秋时的兵农合一(也叫寓兵于农),战国到两汉的全民皆兵,起源于魏晋南北朝的府兵制等。征兵制的特点首先是成本低廉(无需军饷养兵)、能迅速召集数目庞大且训练有素的军队;其次士兵虽非职业军人,但都是有正当职业的清白良民,并以“良家子”作为军队的骨干;最后在征兵制下武将很难拥兵自重、以武乱政。
图片中国历史上最具尚武精神、战斗力最强的王朝,基本都是实行征兵制
随着府兵制度的败坏,从天宝年间开始,唐朝政府不得不募兵维持基本的国家武装,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南宋灭亡。募兵制其实并非唐朝的首创,早在汉末黄巾之乱时就曾掀起过一股募兵热潮,结果闹得个天下大乱,汉朝因之而亡。唐宋等朝搞募兵也没逃过这一劫,而且表现得比汉末还不堪——曹操、孙权那些枭雄割据归割据,但对外能打得四方蛮夷屁滚尿流,而唐朝藩镇及五代十国的军阀们却统统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两宋则为了消除武将乱国的隐患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非但未能实现天下的大一统,国土还越打越小,最后两次亡于异族之手。
募兵制与征兵制最大的区别在于养兵成本高昂,军队的战斗力却大幅下降。以两宋之富,将国家财政收入的七成以上投入养兵,结果空有百万大军,却无论是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蒙古人没一个能打得过。更要命的是,募兵制下能招来的兵员,大多出身流民、无赖,极大的败坏了军队的形象和名声。“好男不当兵”这种状况在征兵制下几乎是天方夜谭,在募兵制下却是常态,其对国防建设和尚武精神上的负面影响,至今也不能说完全消除了。
中国实行募兵制的500年,也是军队战斗力最为孱弱的时代。
图片靖康之耻是募兵制失败的典型例证——花大价钱结果养了一群屁用不顶的废物
元朝除了蒙古部族兵,对主要由附庸的汉族武装和投降的宋军组成的汉军实行军户制,即将其纳入兵籍,世代为兵。明沿元制,改称卫所制,纳入兵籍的军户分三种,即种从征(开国时即从军者)、种归附(投降的敌兵)、种谪发(充军的罪犯),均为世袭兵。在军户制下,士兵在非战时需要屯田糊口(还需向官府纳粮,储为军粮),但在戍边或战时,官府予以士兵一定的粮食、食盐等补贴。
军户制在表面上与征兵制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在兵员素质、组织形式以及战斗力上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而且极易腐化败坏。元朝不足百年而亡、明军也很快失去攻击能力,均与此有关。
所以清朝建立以后,在兵役制度上开展了与前朝完全不同的探索和尝试,结果有好有坏。
八旗兵为满洲人打完天下之后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还成了国家巨大的负担。
因为满洲人的文明程度太低,所以建国入关以后,几乎全面照搬了明朝的各项典章制度。唯独在军事体制上,可能是出于胜利者的骄傲,清朝基本保持了自己的传统。
在兵役制度上,在清朝开国前期依然以八旗制度为主。八旗兵即满洲人的部族兵,他们生长在白山黑水的严酷环境中,兼做牧猎与农耕,与当年的女真人和蒙古人一样擅长骑射,有着彪悍的战斗精神。同时八旗兵军法森严,作战时有进无退,往往能以少胜多,所以清军入关时满洲八旗兵不过几万人,加上蒙古、汉军旗也不会超过20万,却能席卷天下、罕逢对手不是没有原因的。
图片金朝入主中原不足百年军队就败坏得不像样子,八旗兵腐化的速度比他们的先祖还快
不过此后八旗兵就转变为世袭的职业军人,加上朝廷给予他们优渥的待遇——赐予大量的土地及生产物资,享受丰厚的军饷。比如一名最普通的八旗兵可授田30亩,月饷银一两五钱、每年另得米粮30斛(1斛等于5斗,约60斤)。在清初,这样的收入足以让一个家庭步入“小康”,于是安居乐业的八旗兵很快就失去了昔日的战斗精神,开始腐化堕落。尤其是八旗兵大都是只会打仗的厮杀汉,缺乏耕作及生产的技能与热情,所以将赐田卖给视土地如生命的汉人成了普遍的现象。到了乾隆朝时,这个问题严重到朝廷不得花费巨额国帑将这些田土赎回、再行配给旗兵,结果没过多久又被这帮败家玩意卖了个精光。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刚出关那阵儿还不够用的八旗兵,过上好日子以后就开始拼命生孩子,到了嘉庆年间已经繁衍到150多万人。而清政府的兵额与粮饷支出毕竟有限,这就使得旗兵们的生计日益艰难,然后这帮干嘛不行、吃嘛不剩的家伙就跑去找旗主甚至皇帝去诉苦。于是在康熙、乾隆两朝皇帝和朝廷都绞尽脑汁试图恢复八旗兵的战斗力,起码也要让这帮功勋之后尽量做到自食其力,不过这些努力统统归于失败。
图片当年骁勇善战的勇士后代只会提笼架鸟和抽大烟,八旗子弟甚至成了纨绔、废物的代名词
最后这帮连养活自己都费劲的八旗兵,非但再也没有保家卫国之力,反倒成了需要朝廷和百姓背负的沉重负担。于是每逢清廷遇到内外战事,大家都非常默契的不提八旗兵这茬儿,而是依赖主要由汉人组成的绿营兵。
半军户、半募兵的绿营兵,才是清朝鼎盛时期的绝对主力部队。
绿营是清朝入关以后,通过招募或接收俘虏而来的职业兵,其中大都由汉人组成。因为八旗兵已经将各种常用的旗帜颜色抢光了,所以这些后娘养的汉兵只能打绿色的旗帜,故称“绿营”。在乾嘉朝时绿营达到了极盛,总员额大概有60万左右,分驻各省和边疆要地,成为清初到中叶期间最为重要的武装力量。在各种平定内乱、征讨外夷的战争,如平定三藩之乱、征讨准噶尔、回疆、金川等,绿营都是绝对的主力部队。
图片我们看到胸前有个硕大的“兵”字的清兵,大都是绿营兵
在康雍乾三朝,清朝的领土一口气扩张了约700万平方公里,绿营兵在其中居功至伟。
绿营名义上归兵部直接统辖,但在实际上受驻地总督节制。带兵官最高为提督和总兵,以下有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以千总和把总为最下级基本军官。其营制分标、协、营、汛四种——总督、巡抚、提督、总兵所属称“标”(分别称督标、抚标、提标、镇标),副将所属称“协”,参将、游击、都司、守备所属称“营”,千总、把总所属称“汛”。原则上以“营”为基本作战单位,标、协管辖一至五营不等,营以下分若干汛。
此外还有一部分驻扎在京师、隶属于禁军系统的绿营(其中有部分汉军旗人),称“巡捕营”。巡捕营在康熙年间仅有马步兵三营,共3000余人,到了乾隆年间已经扩充到了万人以上,说明绿营在清朝军队中的重要性不断提高,并得到了皇帝与朝廷的信任。
不过在兵役制度上,绿营堪称一朵“奇葩”,与前朝的任何一支军队都有所不同。绿营兵的兵员以招募为主,是职业军人,属于募兵,但同时又实行世兵制,强制军人世代当兵、父死子继,看起来像是军户。但与军户制相比,绿营兵不但按月发军饷(待遇低于八旗兵),而且实行军事化管理,基本不从事屯田等民业(驻扎在新疆等边远地区的绿营除外),与明朝的卫所制又有很大的差别。看起来绿营像是清廷在吸取明朝卫所制经验教训的基础上,深(拍)思(脑)熟(门)虑后的结果。
图片清初与其领土极盛时的对比。绿营兵虽然后来成了废物,但不能磨灭他们的功绩
不过到了乾隆末年,绿营已经开始盛极而衰,原因有几个方面。首先是绿营兵已经成为清廷最为依赖的武装力量,但在加官进爵、薪饷待遇等方面却远不如八旗兵,严重影响了士气;其次是随着大规模战事结束,军纪开始败坏,克扣军饷、喝兵血等现象愈演愈烈;此外就是绿营兵的训练、管理开始松懈,武器朽坏、马匹缺乏。这就导致绿营兵的战斗力急剧下降,到了咸丰年间太平天国兴起时,已经沦为触之即溃的散兵游勇,此后逐渐淘汰,至清末时已经名存实亡。
因人而成也因人而散的乡勇,注定了只能昙花一现。
乡勇就是乡兵,本是地方民众的自卫武装。在中国的乡村,百姓普遍淳朴,又是为了保家卫土,所以其战斗精神往往高于不知为何而战的官兵。因此乡兵受到清廷的青睐,早在雍乾时期就曾征募过乡勇助战,嘉庆朝时平定川楚教匪之役,乡勇也出力甚多。太平天国兴起后,因其信仰、主张与中国乡村的传统截然相悖,因此洪杨北上期间与当地民众屡屡发生冲突,杀戮甚重,各地多组乡团以自保。而清廷因八旗兵和绿营兵皆不可用,因此鼓励各省之在籍大臣(即现居本乡的朝廷大臣)督办团练,意在扩大乡勇的规模、提高其战斗力,以平匪患。
图片胸前写着个硕大的“勇”字的家伙,就是乡勇
从此本为民间武装的乡勇在一定程度上变成了“官勇”,乡团成了“官团”。
当时各省编练的乡团中,以湖南最见成效。先有新宁(今湖南邵阳)人江忠源组建楚勇并屡建功勋,又有湘乡知县朱孙诒与诸生罗泽南、李续宾、王鑫等组建湘勇。到了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曾国藩奉旨以在籍内阁学士、兵部侍郎的身份督办团练,他采用儒生领军、乡民(以山农为主)为主要兵员的方式,将湖南各地团练整合在一起,形成后来赫赫有名的湘勇。湘勇与李鸿章的淮勇成为平定太平天国和捻军的主力,楚勇则在编入左宗棠的新楚军后,为平定回乱、收复新疆做出了重大贡献。
像湘勇、淮勇、楚勇等战斗力较强的乡团,后来都被清政府接收为正规军。
乡勇的粮饷并非来自国家的军费,而是直接取自地方上的征收的“丁(税)”、“漕(粮)”、“厘(金)”、“(杂)捐”。因其待遇优厚,使得许多绿营兵都纷纷“弃暗投明”,导致乡团与绿营间产生了尖锐的矛盾,屡屡发生冲突。同时,也正是因为有了经济上的保障,像淮勇等乡勇武装能够聘请西方顾问传授近代战术、采购西式武器,进一步增强了战斗力。
图片淮军在后来的中法战争、甲午战争中,表现有好有坏
乡勇的优势类似明朝的戚家军,兵员的素质和训练水平较高,作战勇敢,没有传统军队的沉暮习气。不过乡勇因人成事,具有强烈的地域性、宗族性,忠于将领远胜于忠于国家,有着浓厚的私人军队色彩。比如在湘军中,曾国藩的地位形同一个大军阀(虽然这不是曾愿意看到的),他麾下的将领形同小军阀,比如鲍超有“霆字营”(鲍超字春霆)、刘铭传有“铭字营”、杨鼎勋有“勋字营”等。士兵均以将领作为效忠对象,军中袍泽关系深厚,其他军队以及外乡人都要遭到排斥,堪称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既然因人成事,就免不了因人而散。天京之战后,曾国藩逐渐从军界脱身,湘军的士气人心就散了,其骨干大部分解甲归田。比如鲍超很快就因为与李鸿章的矛盾称病引退,其麾下的霆军30营就只能遣散,毕竟除了鲍超根本没人能指挥得动他的这些子弟兵。
图片鲍超及其霆字营的命运是乡勇因人而成又因人而散的一个缩影
剩下的乡勇也很快失去了锐气,最后变成了跟八旗兵、绿营兵一样的废物兵。
再一次无兵可用清廷,又被洋人揍得七荤八素,只能再次变革军制、模仿西法编练“新军”。结果钱没少花,练出来的兵要么像乡勇一样成了军阀的私军,要么干脆等于替革命党练兵,最后革了清廷自己的命。
鉴于本人只专注于古代史,今天写的有点“超纲”,所以就不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