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国际流行病学会前主席:中国抗疫模式难以复制

图片
国际流行学会前主席罗杰·笛图(Roger Detels)教授从事传染病和公共卫生研究长达半个多世纪,发表了500多篇论文,并担任《牛津公共卫生教科书》主编。1988年,罗杰教授发起国际艾滋病毒/艾滋病流行病学培训计划,为包括中国在内的亚洲国家培养了100名公共卫生专业人才。2016年,他因对中国公共卫生的贡献获得中国政府友谊奖。
9月8日上午10时,全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会将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在新冠疫情基本控制基础上,经济和社会秩序逐步恢复。后疫情时代,如何建立常态化的防控机制,改进我国公共卫生治理体系,这都需要对这场大流行病进行全面反思。
目前,全球疫情仍未得到完全控制。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数据显示,截至北京时间9月7日17时,全球新冠确诊病例超过2700万例,死亡病例超过88万例。美国是全球疫情最严重的国家,确诊病例达6276834例,死亡病例为188941例。同时,印度确诊人数刷新纪录,疫情严重程度仅次于美国。欧洲多国疫情反弹,巴西、俄罗斯依然是疫情的重灾区。
新冠疫情是本世纪迄今人类遇到的最严重的全球性危机,其影响的深度和广度目前尚仍难以下结论。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2日表示,新冠疫情改变了世界,正在成为国际和平与安全的“游戏规则改变者”,世界正进入一个动荡和不稳定的新阶段。
为此,《中国慈善家》杂志近日专访了国际流行学会前主席、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公共卫生学院前院长、流行病学杰出教授罗杰·笛图(Roger Detels)。访谈中,他特别强调了面对新发的大流行病,国家应急准备和领导能力的重要性,包括民众改变其优先事项的意愿。谈到预防下一次大流行的最佳策略,他呼吁建立各国参与的有效的全球监测系统、全球领导能力,以及制定一项跨越国界的计划来迅速调动资源。
图片
当地时间9月5日,美国旧金山多洛雷斯公园在草坪上画出数百个心形以及圆形图案,以敦促前来休闲娱乐的人们保持“社交距离”。
中国慈善家: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全世界许多国家,包括发达国家的医疗卫生体系遭受重创,甚至是毁灭性打击。这给公共卫生的理论和实践带来哪些新的挑战?
罗杰·笛图:成功遏制流行病取决于一个国家面对流行病的应急准备情况和领导能力。具备良好的监测系统和疾控机构的国家,通常将能够成功应对新发流行病。中国之所以能够成功地对付这种流行病,是因为它拥有一个富有经验的CDC,包括抗击SARS-CoV1等流行病的经验,以及把控制流行病放在优先位置的领导能力。
人口的个性和特征也很重要。亚洲人认为他们首先是作为社区的一员,因此即使限制了他们的个人优先事项,他们也愿意参与到社区计划中来。美国是一个崇尚个人主义的国家,他们优先考虑的是他们自己事项。这可能会在什么有益于社区和个人认为什么符合自己最大利益之间产生冲突。
中国慈善家:美国是世界上经济、科技和医疗卫生最发达的国家,但是也是迄今新冠疫情最严重的国家。您认为美国疫情不断恶化甚至失控的原因是什么?如何阻止疫情的进一步蔓延?
罗杰·笛图:从根本上来说,大多数公共卫生干预的有效性,取决于领导者和民众改变其行为并采取有效干预策略的意愿。如前所述,美国人倾向于独立行事。因此,说服美国人改变自己的行为,需要强有力的、坚定的和持续的领导能力。美国领导层未能及早实施干预策略,就采取何种干预措施发出了相互矛盾的信息,并拒绝建立采取所有必要干预措施的统一标准。从美国人的生命和幸存的人们的生活质量考虑,包括社会和经济方面,希望大流行的速度、强度和损失,能够劝服更多的美国人践行社交距离和配戴口罩。
图片
2020年6月3日晚,游客在湖北省武汉市汉口保成路夜市游玩购物,夜市的每个进出口均放置有疫情防控温馨提示牌。
中国慈善家:您对中国防控疫情的表现怎么评价?
罗杰·笛图:中国迅速而全面的应对疫情的方法显然是有效的。但是,中国的模式可能在较少响应政府指令的国家中不起作用。
中国慈善家:白宫高级卫生顾问安东尼·福奇博士曾发表评论称,此次冠状病毒大流行有可能达到1918年西班牙流感的规模。您赞同这种观点吗?您如何预测这场大流行病最终的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
罗杰·笛图:1918年西班牙流感与新冠大流行的两个主要区别,是西班牙流感在年轻人发病率和病死率非常高。新冠病毒大流行在65岁以下的人口当中,SARS-CoV2引起的严重疾病的发病率和病死率很低。但是,SARS-CoV2感染的人口比例很可能会接近1918年流感。另一个区别是我们对病毒的经验。我们知道流感感染的长期影响是什么。我们对SARS-CoV2的经历时间还不够长,尽管我们确实知道会感染通常会涉及比单独的呼吸系统更多的器官系统,但是尚不知道感染的长期的、可能残留的影响。
大流行的蔓延取决于人类的行为,这是无法预测的。因此,大流行持续的程度与世界各国人民和政府采取适当干预策略的意愿有关。最近使用免疫疗法和疫苗的新技术也将发挥作用。但是,诸如疫苗诱导的免疫持续时间之类的关键因素仍然未知。不幸的是,在急于寻找有效的疫苗和治疗方法时,那些使用严格的随机对照双盲临床试验进行评估的传统策略经常会被省略或忽视。
中国慈善家:目前,针对新冠肺炎的发病率和病死率,科学家们利用不同的数据和模型作出了不同的预测。您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研究或看法?病毒变异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它的危险性?
罗杰·笛图:在确定新发的传染病的进程中,预测模型可能是非常有用。但是,模型的质量取决于其中使用的数据的质量和假设,这些假设是在没有完整数据的情况下做出的。由于模型被用来预测未知,构建模型的有限数据和关于病毒和人类行为的假设通常会有分歧,因此模型的预测会有所不同。不过,不同的模型使用不同假设和数据,可以提供可能的预测结果的范围。
中国慈善家:科学家认为,在疫苗问世之前疫情仍将持续蔓延,甚至新冠病毒有可能与人类长期共存。您怎么看?人类如何为下一场可能出现的大流行病做好准备?
罗杰·笛图:毫无疑问,在我们开发有效疫苗的时候,病毒仍然会继续传播。即使有效的疫苗出现了,也会存在诸如疫苗分配公平性和人口接种意愿的问题。我们最近在麻疹和腮腺炎复发中的经验证明,疫苗有效发挥作用不止取决于疫苗的功效。如果人们不接受这种疫苗,大流行仍将持续。
在世界卫生组织的领导下,我们在消灭天花方面的经验表明,执行最有效的战略以及动员全球所有国家参与实施这些战略的重要性。预防下一次大流行的最佳策略,是建立各国均参与的有效的全球监测系统、全球领导力,以及制定一项跨越国界的计划来迅速调动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