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夏淅 王一涵
编辑｜刘肖迎
继獐子岛的扇贝离奇跑路之后，A股再现离奇的洗衣粉“失踪”事件。
9月27日晚，广州浪奇公告称，公司有5.72亿元存货“不翼而飞”。
对此，有网友调侃道：浪奇洗衣粉去大海里找扇贝了。
说笑之余，广州浪奇的股价在9月28日开盘一字跌停，而公司3.66万股东恐怕很难笑得出来。
伴随着广州浪奇发布的公告、证监会下发的关注函，以及本该作为“保管方”的有关人员陆续发声，“洗衣粉”消失的真相也正在被一点点地揭开。
在这背后，恐怕不是笑话，也不是科幻故事，而是资本市场上另一个博弈故事。
谁在说谎？
2020年9月27日晚，广州浪奇公告称，公司有部分存货可能涉及风险。
具体来说，公司与江苏鸿燊物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鸿燊公司”）和江苏辉丰石化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辉丰公司”）分别签有一份《物流外包仓储合同》和4份《仓储合同》，将价值4.53亿元和1.19亿元的存货分别置放于合同中约定的两个仓库，其中鸿燊公司对应的是瑞丽仓，辉丰公司对应的是辉丰仓，前者在江苏南通，后者在江苏盐城。
但公司相关人员多次前往两个仓库均无法正常开展货物盘点及抽样检测工作，于是公司在今年9月分别向两家公司发出相关信函，要求对方配合进行货物盘点和抽样检测。
结果辉丰公司回函表示，从未与广州浪奇签订上述仓储合同，自然就没有义务配合盘点，之前并未向广州浪奇出具过2020年6月辉丰盘点表，也没有加盖任何公司印章。
广州浪奇方面称，已经聘请了律师，组建了独立小组，正在整理完善相关证据，将尽快采取包括诉讼、向公安机关报案等司法措施，维护自身和投资者合法权益。
来源：浪奇官网
没想到的是，9月27日晚，鸿燊公司法人代表接受媒体采访时，给出了全然不同的一种说法。
鸿燊公司法人代表黄勇军对《每日经济新闻》表示，公司确实与广州浪奇签订了合同，但并未实际储存货物。
2019年9月，鸿燊公司正处于财务紧张的状况下，与广州浪奇签订了合同，但是鸿燊公司是运输公司，没有仓储资质，广州浪奇就帮他联系了瑞丽仓库。
黄勇军还表示，签合同的时候，广州浪奇表示以后会有大批量运输让他们公司承运。另外，在此之前的2个月，鸿燊公司就开始帮助广州浪奇公司“完善数据”，当时这些数据都是广州浪奇的贸易拓展部（弄）出来的。
除了纸面合同，广州浪奇也确实向鸿燊公司支付了43万元和21万元的管理费用。黄勇军表示，自己确实因为资金压力收下了这些款项。
9月28日，市界就该事件联系广州浪奇、鸿燊公司和辉丰公司，电话均已处于无人接听和无法接通的状态。
事到如今，两方之中必然有一方隐瞒了事实。
如果是广州浪奇，那么目的大概率就是为了掩盖存货真实性的问题，属于财务造假中的一个环节。
如果是仓库方面，那么目的大概率就在于侵占资产。但如果仓库方相关手续齐全、又有转账记录和相关出入库单据，这种侵占资产的方法未免过于冒险。
那么，说谎的究竟是谁？
广州浪奇，图什么？
如果这又是一次财务造假，那么必然可以从财务报表上找到一系列“蛛丝马迹”。而从已有信息来看，广州浪奇财报中的数据确实疑点颇多。
成立于1959年的广州浪奇，前身是广州的硬化油厂，也是华南地区最早成立的洗涤用品企业之一，1993年在A股上市。截至9月28日，其总市值只有32亿元，但2015年6月也曾到达过132.95亿元的最高市值。
目前公司旗下经营着“浪奇”“高富力”等洗涤品牌，同时从事磺酸、精甘油、AES等化工原料的生产和销售。
近十年来，广州浪奇的收入从12.88亿元增长至123.98亿元，归母净利润却只从0.15亿元增至0.61亿元，盈利能力始终处于低位。相比十年前1.11%的净利率，2019年净利率已经降至0.5%，着实是个不挣钱的行业。
2020年上半年受疫情影响，公司业绩大幅下滑，收入38.88亿元，同比减少43.36%，是2010年以来首次同比下滑；归母净利润亏损1.15亿元，更是2003年以来首次亏损。
值得注意的是，2011年以前，广州浪奇以民用品为主要收入来源。而从2011年开始，工业品带来的收入首次超过了民用品，并且占比逐年提升。
到2019年，工业品贡献了81.14%的收入，新增的糖及副产品业务贡献了9.47%的收入，而民用品贡献的收入占比仅剩下9.06%。
与此相对的，是工业品和民用品之间截然不同的毛利率，前者长期低于3%，后者在10%至20%之间波动。由此带来的结果就是，广州浪奇的毛利率在整体上处于不断下滑的趋势，净利率也始终处于低位，2019年分别为4.85%和0.5%。
如此微薄的盈利之下，企业其实是很被动的。一旦成本没有控制好，就很容易出现亏损。如果广州浪奇真的虚增存货， 这或许就是根本原因之一。
具体来说，广州浪奇账面存货如果真的虚增了5.72亿元，那么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过去几年中，广州浪奇有部分存货本应该伴随着销售业务的发生，及时结转为成本，进入利润表中的“主营业务成本”科目，影响当期利润。
但如果按照真实情况结转，很可能造成广州浪奇的亏损，因此，广州浪奇将这部分成本“隐藏”了起来，留在存货科目中。
就这样，实际上已经被消耗掉的存货，却留在了账面上，日渐膨胀，等待一个适合的时机再通过财务洗澡予以“消耗”。
如果把存货金额变化和盈利水平的变化结合起来看，可以进一步从数据上印证这种猜想。
2018年，广州浪奇存货金额从3.5亿元大幅度提高至12.61亿元。当年年报解释称，市场出现疲软状况，但公司仍基于对化工行业的宏观趋势判断，增加了存货量。这本身就是一种比较矛盾的说法。
但客观事实是，存货金额的提高，也同时小幅度提高了广州浪奇2018年至2020年的毛利率，并且在2018年至2019年将净利率维持在了“微盈利”水平。
如果广州浪奇的存货问题是由此形成，那么问题还相对简单，需要在调整账面存货金额的同时，调整过去几年的成本。
鉴于过去10年其平均净利润为4086.2万元，而目前“消失”的存货金额高达5.72亿元，因此至少1年的大幅亏损是在所难免了。
还有哪些科目可能存在造假？
上一种猜测尚且停留在“存货”和“成本”之间，接下来的猜测涉及的范围会更加广泛。
从现金流的角度来看，近三个完整年度，广州浪奇的净利润合计为1.29亿元，而其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净流量合计为-11.92亿元，呈现出完全背离的两个方向。
这种矛盾的数据，不免让人质疑，广州浪奇是不是还存在更多的问题？
从财报数据来看，截至2020年6月末，广州浪奇的应收账款、预付款项和存货分别为36.94亿元、12.46亿元和15.71亿元，合计65.11亿元，占总资产比重高达75.34%。
那么，我们可以重点从这三个科目的变化，来分析广州浪奇的变化。
前面提到过，广州浪奇2015年以后的收入虽然还处于不断增长的趋势，但收入同比增幅开始出现明显的下滑，从2015年的39.96%一直降至2019年的-6.43%。
与此同时，广州浪奇的应收账款、预付账款和存货三项资产仍保持明显的增长，同比增幅从2016年的19.35%到2018年的68.29%，再到2019年仍保持在11.52%。占总资产比重就这样从2015年的64.03%，逐渐提高至2020年6月末的75.35%。
通常来说，收入增长会带动应收账款、预付款项和存货的增长，但变化应该保持一个比较一致的节奏。像广州浪奇这样的数据趋势，显然打破了这种“节奏”，逻辑上就存在一定问题。
应收款的增幅大于收入的增幅，意味着广州浪奇从客户手里收到货款的时间越来越长，同理，货物从仓库交到客户手里的时间也在变得越来越长。
即便不和10年前相比，只和收入结构与现在基本一致的2017年相比，广州浪奇在短短3年内，应收账款周转天数延长了59天，存货周转天数延长了104天，整个经营周期拉长了近半年。
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不合逻辑的收入，以及相应的应收款、存货金额可能都存在造假情况；二是广州浪奇的整体经营突然陷入困境，数据全面恶化。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投资者希望看到的局面。
为什么现在自爆？
既然问题不是第一天出现，为什么广州浪奇选择在这个时候“自揭伤疤”，突然查起自家的存货？
2020年上半年糟糕的财务数据、接连发生的债务违约和法律诉讼，或许就是导火索。
上个月底，广州浪奇刚刚交出了近二十年来最差的一份财务报告。紧接着自上周开始，连发三封公告——先是诉讼赔偿0.71亿元，接着债务违约3.95亿元，直到27日声称5.72亿元的存货消失，广州浪奇可以说是进入了“多事之秋”。
有趣的是，与其他因为疫情引起亏损的企业不同，营业外支出成为此次广州浪奇亏损的罪魁祸首。
报告显示，上半年公司营业外支出8528.33万元，占净亏损的69%，而其中7102.18万元的营业外支出，来自去年的一场诉讼。
2018年1-10月，公司与兴发香港进出口公司，先后发生了21笔交易。但广州浪奇却以无法提取货物为由，拒不支付货款。兴发香港一怒之下，以合同违约为由，向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员会提起仲裁。
两年前自己种下的雷，在今年7月爆了。根据本月23日的最新仲裁结果，广州浪奇预计需赔付兴发香港约7100万元，与半年报中的预计负债基本一致。
而几乎同时爆雷的，还有一笔担保。
这笔担保发生在去年，公司的客户保华公司、中冶公司，合计向张家港农商行借款1.32亿元。为了担保借款合同的履行，两家公司利用广州浪奇共计1.66亿元的电子商业承兑汇票，质押给了银行。
没曾想到贷款到期之后，两家公司没钱还款，于是广州浪奇与其他连带担保人，一同被告上了法院。根据判决，广州浪奇需向银行支付1.66亿元。但根据9月25日的公司公告，广州浪奇因资金状况紧张，公司已经逾期债务合计3.95亿元，占公司最近一期经审计净资产的20.74%。
与此同时，截至6月底，公司货币资金余额6.47亿元，短期借款及一年内到期的非流动负债合计27.17亿元，资金缺口高达20.7亿元。
在一系列业务爆雷之后，存货的消失，也许只是应了那句“虱子多了不怕痒”。趁机引爆的一个闷雷，没想到却成了最吸睛的笑话。
来源：浪奇官网
惨淡的业绩、大额的债务违约，叠加着消失的存货，看似“一败涂地”的广州浪奇，却迎来了“拆二代”的全新人生。
去年底因广州市城市更新改造需要，公司位于广州市天河区的一个地块，被广州土地开发中心以21.56亿元的拆迁补助金额收储，相当于2019年净利润的34.77倍。
2020年半年报之后，公司共收到了8.62亿元的土地补偿款，债务逾期问题或许可以得到解决，资金缺口却依然无法堵上。
广州浪奇的未来，显然无法依托于“拆二代”的身份。暴雷的5.72亿元存货如果确实存在造假，很可能面临至少2年的亏损，那么距离带上“ST”的帽子也就不远了。同时，还有监管的重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