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做农业,难吗?难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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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月初一个疏朗晴好的傍晚,京郊房山区窦店镇芦村河西芦西园内,核桃小院东北角,老核桃树下开始弥漫炭火、孜然、辣椒的味道—— 下午才从不远处的湖里捞上来的虹鳟鱼被即刻腌制,富含油脂的鱼皮被炙烤出一层焦脆的外壳,包裹着软嫩热腾的鱼肉,轻轻一拨,蒜瓣状的嫩肉就脱离了骨刺,方便我们大快朵颐。
穿在竹签子上的羊肉、羊排、鸡翅等陆续上桌,除此之外,还有一盘挂着水珠的迷你小黄瓜拼小番茄、一盘红薯叶拌花生米。这些蔬菜都是当天刚摘下来的,「种什么就吃什么,能干什么就干点什么,不急在一朝一夕」,张薇边说着话,边将盛着黄瓜和番茄的盘子往我这边又挪了挪。空口吃,黄瓜皮薄色青,肉质脆嫩,鲜灵灵的;小番茄既酸且甜,浓郁而多汁,完全是撸串儿前开胃水果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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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阳的带檐渔夫帽、耐脏的深色衣服、可以斜挎在身的背绳手机壳,这些是芦西园运营负责人张薇在农场里的每日着装标配。
刚吃了一小会儿,芦西园的技术负责人英姐走进院子。她刚刚结束了下午时段的农事指导工作,先熟门熟路地绕过饭桌走向更角落处,举起连着水龙头的塑料软管冲洗手上的泥污,然后才在张薇的频频招呼下落座,举止间带一点儿犹豫,源自对这个她原本十分熟悉的小院的一分不熟悉感:「吃饭突然带顶儿了,怪不适应的哩。」英姐说的「顶」,就是这架新搭建的木结构凉棚,棚上铺了一层草席,炙烈的阳光被细致过筛后薄薄地铺展开来,是有别于纱质窗帘下的另一种柔和的光影。
凉棚是张薇对芦西园的众多大大小小的「改造项目」之一。先前,我们所处的这个小院还没有名字,院里二层的筒子楼也荒废着。张薇准备把它们都收拾出来,现成的空间分割正好充当包厢,这两天她正在面试厨师,等到天气再冷一些,就可以在一间间小屋里都摆上炉子,围坐着吃生态鱼火锅,涮新鲜收成的有机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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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薇随手摘下一颗葡萄尝了尝,「这串熟了,可以吃,你尝尝,甜的。」
去年这个时候,张薇还是一名辗转于中、美两国,每天和数字打交道的投资人,主要的工作内容是看报表、做计算,用她自己的话说,「整天坐在办公室,太难受了,虽然(做投资)也在能力范围内,可以赚钱,但就是觉得很闷,可能我天性就是比较野。」今年因为疫情的关系赴美受阻,张薇就主动请缨,彻底将自己的工作重心转到了芦西园的运营上。
说到芦西园,这是一个合作社性质的农场,背靠大树 —— 北京泰华集团,由企业出资,迄今为止集合了381 户农民,分别组成种植和养殖两个合作社。立项的初心,就是简单的四个字:回报家乡。芦村是房山的第二大村,有 9000 多人口,由于产业基础薄弱,村民相对贫困。如何在不污染土地的前提下解决农民的就业问题和收入问题?前期调研结果指明了有机蔬菜种植的方向,200 多个满足高标准有机蔬菜种植需求的大棚拔地而起,200 多名村民受聘参与耕种活动,他们大多数年龄在五六十岁,有半辈子务农经验,也具备体力工作能力,至于年轻人,总是愿意出去闯荡的,愿意留在芦村务农的已经很少。通过入股分红、土地租金、劳务工资三者综合,农户们实现了比较稳定的收入,从 2009 年开始到现在翻了差不多 10 倍。这也是芦西园即便连年赤字仍坚持经营的原因和动力。「人嘛,还要做点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挣钱当然重要,但挣钱的方式更重要。不管是从企业,还是从我个人,选择挣钱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种意义的体现。至于能不能挣钱,我相信我们是在往好的方向走的,今天比昨天哪怕只是多卖了一块钱,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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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至右:通体雪白的鸭子整齐排列于隐藏在水中的管道上休憩;9 月,利用棚间空地露天种植的红薯到了收获的时候。
张薇的一天,通常从巡视农场开始。单凭两条腿是行不通的 —— 芦西园太大了。2000 亩的地块,1200 亩用作种植,还有水塘、林地,即便用电动车代步,也只能挑区域走。不过这个挑选路线的过程,本身也充满趣味。「比如计算着日子红薯可以挖了,或者想着鸭子是不是快下蛋了,就过去看看。」如今,张薇的每一天都被这种期待无缝填充着,播种、养护、收获,她喜欢参与这种循环往复的生命轮回,「人待在这里,也会变得更单纯一些,你对于生命会有一些更淳朴的理解。
这天的早些时候,张薇也带我们短暂地体验了一段田园生活。我们先是走进离大门口最近的 2 号科普棚,路过一小片散发浓郁气味的韭菜地时,张薇蹲下来,开始拔几支开了花的韭菜,顺手插进她的黄麻袋子,「这里什么都可以拿来插花,韭菜啊、大葱啊,还有那些水培的绿叶子菜。」
沿着丝瓜藤、葡萄藤作顶的小路再往前走一小段,我们一起进入 10 号草莓棚。彼时,正赶上草莓插秧,先前田埂已经起好了垄,只等着工人们把一棵棵秧苗松松地埋进土里,机械化的灌溉设施将精准地完成剩下的养护工作。「等元旦的时候,你就可以来吃草莓啦!」张薇像已经尝到了甘美的果实似的,有些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不自觉跟着咽了咽口水,似乎有些懂得她描绘的参与播种和收获的单纯快乐了。
怀着这种期待感继续走,我们路过一块露天地,地上铺满黄澄澄的玉米,正在晒着太阳,一走近,雀鸟惊起,扑簌簌飞远。张薇解释道:「这些是没卖完的老玉米,晒干、磨成玉米面,拿来蒸馒头烙饼,特别有玉米味。像黄瓜蔫了,我们也不会直接扔掉,正好可以拿来做酱黄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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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至右:本次种植的品种为红颜草莓,元旦即可采摘;农场里的羊每天早上和傍晚都要去不远处的树林里溜达一圈,吃饱鲜草。
接下来的路程,到了电瓶车派上用场的时候。我们先路过鸡舍、羊圈,最后来到一片宽阔的水域。通体雪白的鸭子整齐地列成一线 —— 在这片正好处在浓荫下的水里隐藏着一根水管,它们是扒着这条管子躲懒呢。
核桃小院里,盛装烤鱼、肉串的不锈钢盘子渐渐变空,每个人手边都堆着一把竹签子,冰啤酒的泡沫随着夜晚的凉风逐渐消散,蝉声、蛙声四起,反倒将夜色勾勒得愈发静谧。
临行前,张薇将一捧养在清水里的奶白菜连着玻璃罐子一起递过来。这是农场里最接近花材的东西,洁白肥厚的叶柄,浓绿微皱的叶面,亭亭可爱。我想,这也是在农场里生活才能享有的朴素的奢侈。何必赠玫瑰,田园生活不会缺乏仪式感,它是向着热爱生长的最好证明。
Q:在聘用当地农户进行耕作的过程中,如何保证有机种植的技术水平?
A:我们对技术团队的组建要求非常严格,成员至少都是农业大学研究生的水平,而且芦西园从创立之初就与中国农业大学、农科所、农科院有长期的合作,专家顾问会来定期做培训。农民虽然没有「有机」「绿色」这些概念,但是每一天都会有技术人员在现场进行指导,怎么种、怎么摘、蔬果的品种选育、田间的管理方法,都有专人负责。
Q:芦西园主要的客群构成是什么样的?
A:大部分的有机蔬菜是供应给 B 端的,包括商超、企事业单位、学校、连锁餐饮等,可以做订单化的种植。其次是 C 端,一些宅配的客户,我们会给出整年的蔬菜套餐,用冷链物流进行配送。这次疫情之后还开辟了线上平台「识蔬」,也是为了一定程度上帮助解决大家的购菜困难。我们自己种植、自己生产、自己销售、自己配送,所以全程都可以控制好它的品质。还有一块就是线下活动,采摘、垂钓、烧烤,以及针对亲子的科普和耕种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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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芦西园的河塘里现捕、现杀、现腌、现烤的虹鳟鱼。
Q:在北京做农业,难吗?难在哪里?
A:首先是地的成本,这是很大的一项开销;其次人员的工资成本也相对较高,同时,愿意来农村工作的年轻人太少了,如何寻觅人才、组建一支相对完善的团队是当务之急;再往远了说,大众对「有机」的认知度还比较有限,这也是我们做线下活动、开辟识蔬平台的重要原因之一。当然芦西园主要还是做农业,会一直坚持解决农民就业的初心,其他都是小小的配套,通过逐渐完善基础设施和服务,餐厅、住宿、小院等等一系列的配套,希望可以吸引更多人前来,感受真实的田园生活,理解绿色有机的意义。
Q:关于未来,你有怎样的规划?
A:我今明两年的目标就是做到盈亏平衡吧。首先,卖菜的渠道还需要更好地拓展,渠道不匹配,再优质的蔬菜也只能卖出普通大路菜的价格。第二,就是刚刚提到的,引进诗意闲适的生活方式。其实我们一直有一个口号:为您提供安心健康的蔬果,诗意闲适的生活。之前 10 年我们一直在做前半截的事情,我们可以保证蔬果的品质,没有问题。但是后半句话,我们是从今年才开始认真在做的。究竟什么样的生活它才是诗意闲适的,才是真正的田园生活?我们不想把这个园子做成人声鼎沸的文旅项目,田园生活应该是悠然的、舒适的,可以听得见蝉叫鸟鸣,闻得见花香,看得见满眼绿色和各种收成;你可以坐在水边发呆、看云,可以带着孩子闲逛。我们正在尝试寻找一个平衡点,让芦西园既有足够的吸引力,又不失去它本来的面目;既能维持自身的运营,又能保留田园的特点。这是接下来要努力的一个主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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