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郊解封后,有人依旧每天6小时通勤,有人在准备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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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郊一社区,大爷手中的喇叭循环播放着“防控疫情,人人有责”。松岛 摄
在北京打拼,并试图在此扎根的北漂们发现,他们与这座城市的距离,正变得越来越远。脚下日趋金贵的地皮,驱使着他们逐渐向外环迁徙,直到来到燕郊,这个位于河北、北京边界三角地带安身。
每天花费数小时通勤,白天在国贸、望京、西二旗工作,夜晚披星戴月回家睡觉,燕郊上班族习以为常的“双城”生活,因为疫情中断了——虽然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一个星期,但不免让他们产生联想:还有会下一次吗?
2021年1月12日,三河市宣布,即日中午12时起,全市实施居家7天隔离观察。在此期间,居民不得外出、不得进京。
有着数十万打工人的燕郊,突然安静了下来。导航上,进京的通燕高速不再是一路飘红;跨省公交的始发站,变得空空荡荡;潮白河道上,新搭起了绿色防护栏……
7天后,1月19日,燕郊解除“封城”。禁令之下,有人被困燕郊,有人滞留北京;禁令之后,有人继续留守,而有人希望逃离。
慢了一步,只找到40个鸡蛋
讲述人:熊翠兰,55岁,餐厅服务员
“封城”的通知,我是听餐厅老板说的,那时消息早传开了。我放下手里的抹布,原地楞了一会儿,然后急匆匆往超市跑——家里除了一些大米,几包挂面,已经没啥吃的了。我年纪大了,腿脚慢,反应也不如年轻人。等赶到超市,货架已被扫荡一空,只剩几根蔫豆角、几坨山药和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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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慢一点,蔬菜就被买光了。
回到餐厅,我找出一些剩菜,还有40个鸡蛋。我把蛋小心地装在袋子里,慢慢走了回去,生怕把它磕碎了。
我算了一下,这些东西够我吃半个月了。
儿子和儿媳妇在北京上班,老伴在江苏打工。封城来得突然,儿子一家“困”在市内回不来,我也出不去,看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心里难免孤单。
老伴打来电话,叮嘱我注意安全,“别往人多的地方去啊,好好在家呆着。就算复工了,你也别急着去上班”。
我也让他多小心,他应了两声,就挂了电话干活去了。
我家冰箱里还冻着一块羊腿肉,是之前特意托朋友带的,我一个人舍不得吃。等解封了,孩子们都回来了,大家一起吃。
被“困”北京几天,我再不想回燕郊
讲述人:宇昕,出版编辑
1月11日,燕郊通勤人员持“三证”(进京前72小时以内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居住地证明、工作单位证明)进京政策实行的那天早晨,我花了整整4小时才到公司。
堵得不敢再回去,我决定晚上住在同学南四环的家里。
没想到,第二天燕郊就封了,我成了“幸运”的那一个。
在北京待了几天后,我就不想回燕郊了——相比市内通勤的便利,跨省上班真的太辛苦。
燕郊和北京,只隔着一座桥。而过这座500米的桥,却要3个小时。疫情不断反复,在白庙综合检查站前,交警们一辆车接一辆车、一个人接一个人,测体温、查身份证……
打开导航,那条横穿潮白河的进京高速,永远是赤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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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站口,永远挤满了人。
上班3小时,下班3小时,每天我在通勤路上要花6小时。
为了度过这6小时,我下载了很多有声书,也听过几个理财栏目。周围人也都没闲着,邻座女孩儿捧着一本CPA(注册会计师)教材,借着光,看得仔细。
早上5点起床,晚上10点到家的日常,因为“封城”而暂停,我甚至感到一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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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6月的一天,公交车堵在丁各庄收费站前,纹丝不动。
离检查站还有4公里,走路近一个小时,我决定下车走路。走到一半,迎来了瓢泼大雨。
我冒雨走过检查站,等着交警查证,又重新找回家的公交站。
我前面的女孩,站在车站外,带着哭腔给男友打电话。男友找到她时,她正在雨中瑟瑟发抖。
我被淋得打了个喷嚏,公交等不到,出租也打不上,我只好跑到临近的餐馆,点了份饺子。
饺子的热气一阵阵往上飘,蒸得我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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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站台那头大望路的高楼大厦,我内心有些失落。
北漂10年,落脚的地方围着北京环路一圈一圈绕,最终绕到了燕郊。
我安慰自己,这座小镇只是一个过渡。
燕郊站到北京东的火车票,累了两三百张,叠在一起,和新华字典一般厚。我故意都换成纸质票,想以此激励自己。
白天,在积水潭造梦。晚上,在燕郊睡觉。通勤很累,但我愿意忍。
遭遇大堵车,总是被迫下车步行到检查站,我一边走,一边对自己说,“没事的,现在走一走,以后就不用走了”。
从2014年搬来燕郊至今,房子也没有好好装修,我怕打扮得像个家了,我也难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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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郊 - 北京东站的往返车票,我攒了很多很多。
我的愿望很简单。早点攒够市区房子的首付,早点逃离燕郊。
我希望它能早一点实现。
居家隔离7天,核酸做了3次
讲述人:松岛,摄影师
一瞬间,疫情有关的消息推送,就占满了我的屏幕,划也划不到底。
1月10日,我和搭档来到燕郊,按计划,我们在这里拍摄5天便会返京。
出发前,河北疫情一直反复,病例不断的新增,46例,82例,90例……我心里不安,但只能和同事互相安慰:“应该没事,反弹的地方都在北京南边,燕郊在东边呢,而且它是廊坊的 ‘飞地’,不会有事的”。
1月12日,社区封了。我和同事面面相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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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侧门也被铁丝网封上了。
河北的新增,降了又涨,没完没了。居家隔离7天,核酸做了3次。
捅嗓子眼不是事儿,我最担心的是,折腾了这么久,可能还不让返京。
小区里出现过两辆救护车,警灯闪着蓝光,“滴嘟滴嘟”地响,把我和搭档吓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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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闪着蓝灯的救护车,让人不安。
到底给不给进京啊?我不停地刷着手机,期待能有转机。
随身带的速溶咖啡喝完了,换洗的衣服洗了又洗。更烦人的是我没带剃须刀,下巴的胡子野蛮生长,把人变成了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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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突然,口罩带的不够多,晾一下还能继续用。
我的临时住处面对潮白河,对岸就是北京。
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云霞里的中国尊。中国尊不远处,就是我在北京的家,家里有我的床。
千万种期待,最终只化成了四个字:回家,躺着。
这事儿过去了,我还会住燕郊
讲述人:程程,保险专员
从北京市区2600元每月的单间,搬到燕郊1500元的两居室后,我的生活空间宽敞了很多,两面朝南,采光充足,格外敞亮。
一个人住大房子有点孤独,于是我买了一只3个月大的英短蓝猫,取名“果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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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小东西的出现,就是为了治愈你。(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后来,我又陆续领养了3只成年猫。
它们的原主人已经离开北京,猫却被留下了。就这样,“果冻”、“球球”、“肉肉”、“姗姗”和我,组成了一个家。
我起床,猫咪们也起床;我上班,它们就在家候着;回家一开门,4只猫齐刷刷地趴着,睁圆了眼睛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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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姗姗”很黏人,就连睡觉的时候也要贴着我。(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爸妈推荐了不少老家的相亲对象,象征性地加了微信,寒暄几句,都没了下文——总觉得,不是一路人。
比如,我偶尔买件小一千元的大衣、四百多元的口红,相亲对象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责备。生日那天,我发了朋友圈,对方发来好几张截图,说是在网上挑了礼物。
“你看看,喜欢哪双?”
我一瞅,清一色单价几十元的运动鞋。想想,还是有点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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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猫不孤独,也不急着找男朋友。”(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在燕郊隔离,我终于有时间歇歇气,陪陪我的猫。
离开寸土寸金的市内后,住在这个小镇里,租下宽敞的独居室。不用蜗居在10平米不到的单间、轻手轻脚地生活、和不熟的人共用洗衣机、卫生间和厨房……
再买一只小宠物,过自己的日子,想想都很舒服。
“北京给不了你的,燕郊都能给。”这句话,也不无道理。
解封之后,日子并没有任何改变
讲述人:田田,教师
从没见过这么安静的燕郊。
我从26楼的窗户往外看,街道空了,偶尔会驶过一辆大型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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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寂静,家家户户,灯火明亮。
5岁时,我随父母迁到燕郊,眼看着这里人越来越多,房子越建越密。
102国道旁最不缺的是房产中介和待售的楼盘,售楼小哥小妹见人就探着头问,“哥(姐),买房吗?”
走在路上,好像永远有正在施工的高楼,巨幅的广告牌上印着相似的标语:“奢华” “品质” “景观大宅”。
每天,我在公交车上被挤得东倒西歪,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不停打转:啥时候能结束这种生活?真不想在市内上班了!我要在燕郊找工作!
可惜我不会推销房产,只能继续“死亡”通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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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郊,人越来越多,路越来越堵,房子越建越密。
我在燕郊长大,眼看着它的飞速变化。
住宅、商场、百货、写字楼……无数建筑在荒地上拔地而起,抹去了燕郊的“小镇”标签。
街道上的车也越来越多。小的时候,进京的公交车一路飞驰,到国贸只用30分钟;现在,早高峰的车子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到大望路得一个半小时打底。
当然,燕郊也有不变的地方。
比如,公交站台旁依旧有黑车司机用力喊着:“国贸!国贸!10元一位!”;比如,白庙综合检查站依旧落在通燕高速上;比如,做了十几年的北京梦,燕郊依旧属于河北廊坊。
燕郊承载着“北漂”的梦想,每天也有许多梦碎的人,从这里悄无声息地离开。
经历了一周隔离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我依旧在清晨6点40分,挤上930路,和无数“北漂”一起,开始新的一天。
《中国人的一天》第3881期
讲述&供图 | 熊翠兰,松岛,程程,宇昕,田田
编辑 | 婉吟 李娟
出品 | 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