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情》依靠“两头扎根”铸造了一部口碑作品。
文| 杨慧
流行的中国电视剧中，农村景象一直相对稀缺。除了《乡村爱情》系列多年来上演东北农村的轻喜剧故事外，电视剧里的农村常常不过是城市故事的背景板，是《安家》里房似锦用鲜血逃离的愚昧故土，是《新结婚时代》中何建国一生事业与婚姻的致命枷锁，不仅地位边缘，还往往流于刻板成见。
短视频社交兴起后，快手等平台为乡村打开新窗口，农村景观涌入城市大众视野：有人带着居高临下的猎奇围观乡村，评价其“土味”，有人带着田园雅致的滤镜构想乡村，称之为“诗意”。
总之一来二去，农村成为了某个平行异次元，代表人们或是啧啧称奇或是心向往之的在别处的生活，而城乡之间的距离，很难说通过影像被真正拉近。
未曾想，久违的农村景象的大众呈现，由一部主旋律题材作品完成。近日完结的《山海情》，如同剧中台词“两头扎根”，将故事和人物立在了西海固黄土大地的真实历史上，而编剧、导演、表演等立在了成熟的技术和艺术水准上，于是铸造了这部口碑作品。
扶贫脱困：
大事业下的多职业刻画
中国电视剧苦职业剧久矣，思职业剧也久矣。各国反映各行各业职业风貌与行业技能的电视剧不胜枚举，医疗、律政、新闻等题材都精品迭出。而我国职业剧多年来苦苦经营，却总是容易变成改头换面的都市爱情，或者世故人情的家庭伦理。
而遍寻不得的职业剧质感，在《山海情》这一部扶贫剧中出现。扶贫本就是一项事业，对应的有许多职业化、专业化的环节。这部23集的作品，不仅涉及到了吊庄移民、整村搬迁等宏大事项的专业性，也涉及到了具体的农村种植、电子厂打工等具体劳作的职业感。大视野上关注着人和时代的冲突与适应调整，小故事上则体现了人与工作的磨合和专业投入。
金滩村的双孢菇种植是全剧最为典型甚至高光的段落，作品花了数集时间精细耕耘了这一篇章。有历史上真实事件和人物作为原型，以培养试验菌草蘑菇的科学家团队、先后尝试种菇的农民群像、协调解决层出问题的各级政府工作人员为三个支点，蘑菇种植从零开始一波三折，最终进入产业化的良性循环。
《山海情》生动地刻画了一段科技扶贫的艰苦佳话，并深刻感染了观众。在该段落播出的数天中，网络上无数人加入“云种菇”讨论，众多观众一齐操心蘑菇大业，甚至不乏有人仪式感地边吃蘑菇边追剧。
除蘑菇种植之外，工厂焊接、枸杞种植、乡村教育等多方面的专业话题也出现在了作品之中，虽段落详略不一，但也都刻画出了扶贫脱困过程中，各环节、各方面筚路蓝缕的艰难。常言道基层工作“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这一比喻在剧作中活灵活现。
吾土吾民：
人性的角色刻画与克制的情感抒发
作为一部主旋律电视剧，《山海情》的大部分人物塑造充满了正能量，但故事始终把高尚品德放置在了尊重人性的基础上去刻画。所谓尊重人性，就是在刻画人的重情重义的同时，也正视人是有重利自私的一面。因为人有私心局限，在一些事件瞬间的人性光芒闪耀，才更显可贵与可信。
不管是开篇的吊庄移民，还是收官的整村搬迁，都是将人性的复杂融合呈现。例如整村搬迁，对于安土重迁的中国百姓尤其是农村老人，是难以接受的。他们的祖祖辈辈扎根在这里，祖先的坟墓也在这里，这就是全部世界。在这里出生，也将在这里死去，才合乎天理。
而各家的青年人对外面的世界明显流露更多向往，却也出于亲情没有激烈反抗。结果，医疗、教育等资源的匮乏，着实地击中了老一辈人的痛点，尤其是怕耽误对子一代的前程，所以最终迁村顺利进行，是自身利益的考量，也是无私情感的挂牵。
情感抒发在全剧丰沛但节制，多种感情着墨不多却在关键时刻画龙点睛。爱情线冷暖自知，马得福和李水花无疾而终的爱情在水花逃跑时的眼泪和马得福递过去皱皱巴巴的钞票中进行了升华和告别，马得宝和白麦苗跌跌撞撞的爱情中有油饼和荔枝作为生动丰富又心照不宣的滋味；亲情线静水流深，老一辈对子一辈表现方式不同，李大有的鸡蛋和白校长的特产，是对外出打工子女殊途同归又引而不发的牵挂；子一辈对老一辈始终的体谅和迁就，是水旺去大海边绕了一圈也要回到山里，是李水花逃婚却还是返回了家。
同辈之间的友情和兄弟姊妹情也生动亲切，马得宝千里寻尕娃，电子厂里海吉女工们的互相照料，老一辈的马家人和李家人带着乡音粗口的你来我往，感情不直抒胸臆，却又处处都显露着痕迹。
在此之外，这部作品在立意上包含着更多种的情感，对家乡的热爱，对事业的执着，对百姓的责任……理想之光、情感之暖，盛放在了这部作品的每个角落，以润物无声的方式充溢在了戏剧情节之间。
多面红颜：
历史进程中的女性拥有名姓
正午阳光以《伪装者》《琅琊榜》等作品走红于大众后，常被打趣只长于男人戏。其实其出品的《欢乐颂》等虽然争论不小，在当时也是突破性的书写女性情谊的作品，女性在大都市里相依为命，遭遇困难多是由闺蜜援手解决而不再依靠男性英雄救美，在彼时也算是稀缺的可贵。而到了《山海情》的女性，则又有不少塑造上的突破。
从主要角色来说，白麦苗和李水花这两位女性人物可圈可点。两位女性的人生故事宛如镜像：同样是农村女性，同样是聪颖勤奋的姑娘，因为父亲观念和家庭环境的差别，一个被收了礼金的父母包办婚姻嫁作人妇，一个被当乡村小学校长的父亲支持去闯荡新的世界。
故事给予了两个女孩无数优点，勤劳、聪明、乐观、上进，也不吝啬笔墨书写她们的迷惘，李水花尝试过逃婚，白麦苗面对福建的诱惑也犹疑过。两个女性角色都重感情，但始终保持着一定的人格独立，最终故事也给予了两个姑娘温柔的结局，事业和家庭都在辗转后终得圆满。
配角而言，尤为突出的是剧中的女性干部形象。片中有不少重要段落，是依靠权威人物出场解决，而这些一锤定音的领导中，有姚晨饰演的吴主任和闫妮饰演的杨县长两位女性干部。故事的可贵在于，并没有突出她们是女性，而是和男性干部一样，该发火发火，该决断决断。一视同仁，才是真正的性别平等。
当然，故事对女性的塑造也有值得商榷之处，故事后段出现的几位家境优越的千金小姐都过于脸谱化的解语花，都为了丈夫的事业或者家庭的和睦温良恭俭让，怀孕妻子表示自己可以坚强，外地姑娘愿意千里携带家业而嫁，这些情节又难免显得有点用力过度，在大团圆之中显出了些许仓促。
（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化产业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