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奉旨填词?宋仁宗:这锅我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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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纪念馆
若论北宋最著名的婉约派词人,则非柳永莫属。柳永祖籍福建崇安,今武夷山九曲溪一曲岸边,建有一座柳永纪念馆,记录了其不平凡的一生。毛主席也很喜欢柳永的辞章,经他圈点的柳词就多达50余首。
可就是这样名满天下的柳永,一生却颠沛流离,坎坷不遇,屡次科考不中,最后流连于烟花柳巷、青楼楚馆中,晚年穷愁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按照某些宋代笔记的说法,柳永一生的悲剧来自宋仁宗对他的厌恶。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一曲《鹤冲天》惹祸?
柳永作品流传极广,据说“凡有饮水处,即能歌柳词”。他的词不仅能传遍大宋,就连北方的契丹和后来的女真都非常流行。相传金国国主完颜亮读柳永《望海潮》一词后,被“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所描写的钱塘繁华陶醉,致使他撕毁《绍兴议和》,倾兵南侵。
既然柳永才华横溢,又生活在崇尚文化的北宋,命运怎会如此不幸?流传的故事是这样的——
柳永参加科举考试连续落榜,自觉怀才不遇,牢骚满腹,便写出了一首《鹤冲天·黄金榜上》: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后段的大意为:青春不过是片刻时间,我宁愿把浮浅的功名,换成手中浅浅的一杯酒和耳畔低回婉转的歌唱。
科举考试是旧时读书人走上仕途的有效途径,所以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说法,但科举进士科不是那么好考的,民间常说“五十少进士”,意思是进士难考,50岁考中都算年轻的。
柳永作词是才华横溢、天下一绝,但科考却未必一定能考中,好比现代的周杰伦、方文山词曲做得再好,考公务员没成功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所以,名落孙山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再次复读准备下次考试就好了,可柳永却不服,写下这首《鹤冲天·黄金榜上》,讽刺宋仁宗不识贤才。
数年之后,柳永再一次参加科举考试。这次首考不错,考过省试(礼部考试),进入了最后的殿试(皇帝主持的考试)。宋仁宗看到柳永的卷子,因原本就不喜欢柳永浮艳风格的词,又记起柳永那首《鹤冲天·黄金榜上》讽刺过自己,于是御笔一挥,在卷子上批注:“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意思是,你去浅斟低唱就好了,何必要进士这个浮名呢?
仁宗朝所取进士
这个故事来自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原文如下:仁宗留意儒雅,务本理道,深斥浮艳虚薄之文。初,进士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能改斋漫录》里记载宋仁宗用金口玉言告诉大家,自己不喜欢柳永,那他一辈子都别想考中进士了,于是柳永的仕途就此戛然而止。后人因此同情柳永,觉得宋仁宗睚眦必报、心胸狭窄,“仁”这个字名不副实。
笔者经史料整理分析,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根据《宋史·选举志》记载,为了防止作弊,宋代科举考试实行的是“糊名”“誊录”制度,“糊名”亦称“封弥”或“弥封”,就是用糨糊将试卷上考生的姓名处密封起来,以免考官动手作弊。“誊录”就是考生卷子由小吏重新抄写一遍,再提供给考官批改,避免考官认出考生的笔迹。考官批改结束并排好名次,才公开考生名字。
正史里记载,柳永第五次考科举正是在仁宗景祐元年(1034年)甲戌科,并且考中,赐进士出身。也就是说,柳永是在宋仁宗一朝考中进士的。宋仁宗如果不喜欢他,为何又取他为进士?本次科举考试是扩招的,一共取了501人,往年一般录取两三百人。
柳永前3次参加科考之时,皇帝并不是宋仁宗。历史记载柳永一共考过5次科举,分别是: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一次落第;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 ,二次落第;宋真宗天禧二年(1018年),三次落第。据说是在这年写下《鹤冲天·黄金榜上》的;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四次落第。据说仁宗在此年批“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年)及第,赐进士出身。
柳永前3次考进士,皇帝是真宗并不是仁宗,按理说他写《鹤冲天·黄金榜上》时,宋仁宗还没有做皇帝,这首词根本不可能是讽刺宋仁宗,宋仁宗也不可能因此嫉恨柳永。
而宋仁宗出生于公元1010年,柳永第4次考科举的时候是在公元1024年,这个时候宋仁宗才14岁,刚即位2年,是刘太后垂帘听政时期。宋仁宗还是孩子,怎么可能批殿试的卷子,更不可能心胸狭窄地写出“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如此批复?
由于殿试体现着皇帝的绝对权威,因此关于皇帝根据自己喜好确定进士排名的传闻屡见不鲜。实际上,这些传闻并非历史真实,因为殿试亦行糊名考校。
仁宗其实是“柳粉”
与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记载相反,北宋陈师道《后山诗话》云:“柳三变游东都南北二巷,作新乐府,骩骳从俗,天下咏之,遂传禁中。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从歌之再三。”
也就是说,仁宗很喜欢柳词,每次喝酒都要侍从反复咏唱。陈师道生活年代主要在仁宗至神宗三朝,相对而言,其记载更为可信。
以宋仁宗之仁心,也根本做不出这种率性之事。举个例子,史书记载蜀地有一举人写了一首“反诗”:“把断剑门烧栈道,西川别是一乾坤。”知府马上将人捆绑进京,献给仁宗表功。可是宽厚的仁宗看了以后不以为意,认为读书人不会造反,这不过是一个老举子当不上官发的牢骚而已。仁宗不但没有治罪,还将这个举子封了个小官。
连“反诗”仁宗都不愿意因为文字让读书人获罪,怎么可能会由于柳永的一首词而断了他的仕途?
后世传柳永科考失败后心灰意冷,后来自称“奉旨填词”,一生蹉跎,混迹青楼,为歌妓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作品,堪称当时北宋娱乐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不管多红的头牌歌妓都以唱他的作品为荣,酒肆画舫都以他的词作为招牌。
他去世的时候,治丧的钱都是歌妓出资的,出现了“群妓合金葬柳七”的佳话。史料记载他出殡当日,满城歌姬舞女都来送别,“只见一片缟素,满城妓家,无一人不到,哀声震地”。
宋仁宗文不如徽宗多才多艺,武没有太祖雄才大略,但毋庸置疑的是,他有一颗“仁”心。后世因为同情柳永,又以讹传讹,而让宋仁宗莫名背了千年的黑锅。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在封建专制年代,并不是每个有才干的人都可以实现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