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电影节大爆发,就在今夏!

整理&撰文 | AiyangZ

在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过去一年电影节的运行方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不可避免地转向线上或者线上线下混合模式的电影节实践,也催生了大量集体讨论和个体反思:

电影节策展的未来在哪里?电影呈现方式的变化,又将如何影响策展的思路与执行?

首次决定采用线上形式举办的第50届鹿特丹电影节,邀请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电影节的6位资深策展人进行了一次名为“电影节策展人:我们身在何处?”的圆桌讨论,由鹿特丹英语节目策展人Michelle Carey 主持,嘉宾包括马尔德普拉塔电影节艺术总监Cecilia Barrionuevo,新加坡国际电影节艺术总监郭敏容(Kuo Ming Jung),戛纳导演双周选片委员Claire Diao,多伦多电影节策展经理Liane Cunje,以及柏林电影节选片委员会成员、特兰托电影节总策展人Sergio Fant。

在近一小时的讨论中,策展人们坦诚地分享了在过去动荡一年中的经验与学习。尽管线上放映限制众多,每个屏幕上投射出的影像,依然是经过电影节团队深思熟虑的结果。

而电影节又不仅仅是电影,各地不同的疫情现状和防疫政策,为电影节的运营带来了独属于自身的挑战。对2021年工作进行展望的同时,嘉宾也为在这一特殊时期想向电影节投报作品的电影人提出了建议和鼓励。

在国内,迎来热闹春节档的我们,可能已经开始淡忘去年的几个月时间里对电影院的渴望。而在世界的更多角落,还有无数观众抱着无法消减的怀念,等待着电影院的灯光再次亮起,对他们而言,线上影展或许是为数不多的一线希望。

Michelle Carey (IFFR)

主持人:2020年对于电影节来说非常困难,当时我们觉得2021年一切都会好转,但直到现在还并没有感觉到这一点。很多电影节的日期也进行了调整,可以预料,今年夏天会出现大量电影节撞车的情况。2020年,很多论坛都在讨论在线电影节以及线上线下混合形式带来的变化。

现在,我们先不去回顾去年谈论过的那些问题。我更感兴趣的是,作为策展人,我们在一年之后的感受是什么样的?我们是否获得了看待电影,看待我们与电影策展之间关系的全新视角?

▍上一届电影节的筹备和执行情况如何?

郭敏容:上一届新加坡电影节12月刚刚结束,我们采取了线上线下混合模式来举办。但其实直到电影节开幕前一个月,我都还不确定我们如何才能通过线上平台和电影院实现这届影展,所以在进行计划的时候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

在影片方面,我们只保留了新片单元,也就是2020年制作完成的影片,取消了往届的聚焦单元和策划。

去年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赞助和资金方面也出现了缺口。而比如电影实验室和制片人网络这样的项目,一开始我们还希望能够邀请参与者来到现场,最终并没能实现。

Cecilia:和其他电影节一样,马尔德普拉塔也受到了疫情很大的冲击,我们希望能举办实地影展,但也讨论了好几种替代方案。最终在卫生部下达封城指令之前,我们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一系列免费户外放映,之后,绝大部分参展影片都转为线上播放。

对电影节而言,重要的是不能失去连续性,并为电影提供接触观众的途径。线上影展受到的限制很多,普通观众只有在阿根廷境内才能观看展映影片,而评委和产业观众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另一个平台观影。

我们的节目不光包括2020年的新片,也保留了致敬和回顾展。

Liane:从三月份开始多伦多电影节就进行了策展方针的大转向,决定举办线上线下混合形式的影展,所幸9月确诊病例数比较稳定,计划得以实施,但展映片目仍然从250部大幅缩减为仅仅50部

普通观众仅能在加拿大范围内线上观影,产业观众可以在全球范围内观影。但因为保留了部分影院展映,很多合作方、电影人和明星都来到现场支持我们。我们也开始寻求更多样化的形式和观众互动,比如在instagram进行直播等等。

Claire:戛纳去年宣布五月份不会举办,但还抱着能够延期到六月或七月的希望,等到最终决定取消之后,我们所有的工作就中止了。

导演双周这边,所有报名的影片都已经观看完毕,我们也列出了希望2021年能邀请的影片,其中有一些已经选择通过流媒体发行了,也有一些愿意等到2021年首映。

今年的戛纳电影节已经决定推迟到七月举办,希望我们届时能以最好的方式来呈现这些等待了如此之久的影片。

Sergio:柏林去年还能正常举办真的非常幸运,很多电影节面对这种情况已经是第二次了,希望不要再多。目前德国的感染人数开始下降,但还远远不足以让电影院重新开放。

今年柏林电影节将在三月初举办针对业内人士的线上部分。但我们的想法是,柏林是属于观众的电影节,与这座城市有着很深的羁绊,所以在夏天计划进行面向观众的展映

完整片单将在2月8日至11日分批公布,我们还是希望能够保留一直以来的单元架构。

▍疫情之中,入选电影节会更容易吗?

Sergio:柏林展映的影片数量基本和往年持平。最终的片单稍有缩减,但是因为规则的变化,比如“新生代”单元取消了短片,长片数量基本是一致的。如果说到报名影片的话,数量远远超过我们所希望呈现的,今年也是如此。

对电影节而言最痛苦的不是收到太多报名作品,而是真正想要的影片无法来到电影节。报名参加电影节的人依然要面对激烈的竞争,竞争永远是艰难的。

另一个方面,我刚开始非常抵触在线放映,但又不得不这么做,特别是面对着电影节不能停办的压力,以及必须让观众能够接触到影片的使命。意外的是,我对在线放映的感受基本是积极的

我们不能忘记的是,作为产业人士,我们有条件去世界各地观看电影,而观众所拥有的工具和资源都不一样,他们的观影行为很大程度上还是集中在日常居住的地点。

我也希望在面对线上放映时,电影人们能够抱着更加积极的态度,因为让观众看到作品往往是最终目标,所以是否可以更灵活地采取其他方式去接触到他们呢?

我们正经历非同寻常的时期,有必要持续为制作电影提供新方法和新议题的灵感。电影仍然是一台具有魔力的机器,依然能产出有趣和正面的东西,即使是在现在,尤其是在现在。

Sergio Fant (Berlin)

▍除去主动投报,策展人还会通过哪些途径选片?

Claire:除了导演双周,我也为克莱蒙费朗短片节担任非洲部分的选片工作。很多时候选片都是靠业内口碑,策展人必须和电影人、制片人和发行商建立联系,知道所有人的工作进程。

对于非洲而言,一个很大的劣势就是缺少具有世界网络的销售和发行机构,能帮助作品推广到各个电影节,并且和电影节主席及策展人关系良好。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口碑,同时我也会跟踪一些在电影节创投获得资金支持或者参与工作坊的作品,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搜寻

Claire Diao (Cannes – Quinzaine de Réalisateur)

▍夏季电影节扎堆会对后续电影节产生影响吗?

Liane:六月开始有鹿特丹和柏林观众活动,七月有戛纳,之后是卡洛维发利,洛迦诺然后就是多伦多电影节。我觉得挑战和机遇都会出现。日程的变化肯定会让无论电影节,还是买家和媒体,都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状况下来参与多伦多。

但同时,在电影节开始之前,我们会得到更多欧洲观众的反馈,而多伦多依然是许多影片的北美第一站,所以我认为并不是坏事。而能够在影片热度最高的第一时间将它们带给观众,不需要他们像往年一样等过整个夏天,会让他们很兴奋。

挑战而言,疫情的走势还不明朗,有很多不确定性,但一整年中我们也有必须达成的时间节点,为了成功举办一届电影节,很多该做的事都必须按部就班推进,也有很多新的因素需要介入考量,比如说和卫生部官员的谈话,如何在不同层级确保活动能够按照我们想要的方式,安全地举办。

Liane Cunje (Toronto IFFR)

▍电影节的选片风格在线上放映中会遭遇挑战吗?

主持人:马尔德普拉塔电影节的选片一直非常具有冒险精神,真正对实验电影敞开怀抱,在线上影展的语境下,这样的选片风格意味着什么?展映方式会不会对影片的选择产生影响,比如说还会去放映极简主义或者实验性很强的作品吗?

Cecilia:首先我相信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全世界都在尽其所能战胜疾病。现在我们只能考虑眼前暂时性的情形,而不是做太多不切实际的想象。我希望电影院能够尽早重新开放。

就影片本身来说,挑战观众的影片无论在大银幕还是小屏幕上都是具有挑战性的。当然观看方式的不同会有影响,但我们试图在竞赛和全景单元中容纳各种形态的影片,始终寻找着视角上的革新。

线上放映中影片有质量损失的风险,但我们还是冒险去呈现它们,并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们都可以登上大银幕。无论以何种形式存在,它们依然是电影,而电影节所做的仍然是帮助电影人和他们的作品找到观众。

电影永远都处于变化之中,因为它是具有生命力的。它是面对社会和思维变化的浪潮时,最具适应力的艺术形式之一。

Cecilia Barrionuevo (Mar del Plata IFF)

▍电影节如何为新导演和“小众”作品制造热度?

郭敏容:我想有好几个问题需要考虑。首先是该如何推广这些影片?电影节开始之前,新加坡正处于政策即将进一步放松的时刻,电影院已经可以开放更多的观众席位,我们也在等待政府宣布更多缓和政策。

在筹备影展时,新加坡不可以有超过五人在公共场所聚集,所以可容纳的观众非常有限。但正因为诸多限制的存在,反而更让观众感受到走进电影院的渴望和冲动。我们也发现观众逐渐失去了对线上放映的兴趣,这也是所有在线内容提供者所面临的问题。我们两周前见面时,所有人都说线上放映效果并不好,因为所有人都想去电影院

另一个问题是,到底什么时候旅行限制才能取消?过去每年的新加坡电影节,东南亚影人都会汇聚一堂,形成一个社群,分享和讨论彼此的作品,形成了很好的口碑效应。但是今年,他们既无法来到现场,也很难看到其他人的作品,因为影片仅限新加坡境内观看。

在助推作品方面,我们邀请了青年评审,他们会在电影节开始前观看影片,并且撰写推介文章。过去这些文章会登在官网,但今年,它们成为了电影人了解其他作品,并且用来宣传自己影片的材料。但如果要说超越新加坡之外该如何为作品创造热度,这是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解决的问题。

放映模式改变之后,电影节和电影人、观众和行业人士的沟通都面临大量的新难点,很多观众来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某部影片,什么时候过期等等,当你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应对这些问题的时候,对电影本身的讨论往往会在交流中丢失,这很遗憾。对我们来说刚刚结束的影展也是非常重要的学习过程。

让我很感动的是,尽管现场不能聚集,所有人都很高兴能再见面,也很高兴有观众来到放映现场。

Kuo Ming Jung (Singapore IFF)

▍电影创作者是否该接受线上放映?

Sergio:对于电影人来说,首先我希望他们都能确保基本生活没有问题,因为当电影人一直都很困难,尤其是在现在,需要有经济和情感上的能力去度过这段时间,希望他们的作品也能为之提供帮助。幸运的是,电影作品通常没有保质期限,所以他们可以等,除非是有关某些特定主题或者有财务方面的原因导致非要尽快发行。

比如在戛纳电影节,很多电影人都表示至少可以等待一年。对我们行业人士来说,我们看的大多数电影都不是在大银幕上,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想要拥有集体经验的想法一直都在,但我们应该承认,比如有时候在柏林以及之前在洛迦诺,我们都很幸运能够在影院进行选片,但有时候一年要为十个电影节选片,这就不可能了。

而如果你想一下现在的电影市场,电影发行的空间,和大银幕相比小屏幕空间更大。所以我们要留住罗曼蒂克的想法但同时也要对目前的情况更加现实一些。

当然电影会有首映,无论是情感上还是象征意义上都比其他放映更加重要,我们知道电影人目标是找到机会放映电影,那个时刻仍然会走上舞台和观众见面。也许在某些时候你会有一场或几场这样的放映,但你影片更多的观看可能会发生在其他渠道,所以必须去试着应对这些现实,直到情况转好。

▍电影节形式的变化对评委审片有何影响?

Claire:我最近拒绝了一个评委工作,因为需要在线审片,但我今年已经为导演双周的选片在线上看了太多电影,感觉已经超出了极限。而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导演和制片人的工作值得在电影院里,以最佳的条件被欣赏。

我们都知道在线看片的时候,会收到短信,身边会有人和你说话,干扰因素很多。不少电影节都开始采用在线评审形式,但比如说在克莱蒙费朗,今年唯一的现场嘉宾就是评委,还是邀请他们去电影院里观看所有竞赛影片,保留面对面评奖讨论中的某些温度。

Sergio:在柏林也是这样,我们今年也会邀请评委来到现场看片。象征意义上而言这很重要,因为有资格去评判一部电影的人,需要在合适的环境看到它。当然,不是所有电影节都有条件把他们请到现场,所以在意大利,我们也尝试了为评委提供一些工作补贴,来弥补无法邀请他们的遗憾。

郭敏容:对新加坡电影节来说,必须更多考虑到当地的防疫政策,我们无法邀请任何海外宾客来到现场,所以在国际评委无法到场的情况下,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全新加坡籍评审团,我认为这是一种局限。

现在我们已经开始研究今年邀请评委前往的可能性,但从政府部门的指令来看,政策很可能维持不变

▍过去12个月是否改变了你们对于电影观看的认识?

Sergio:我刚刚完成今年柏林电影节的选片工作,最后几部前几天刚看完,可以说整个体验非常新鲜。刚开始一起在柏林看片,但后来有些同事因为疫情无法成行,因此我们不得不各自在家看片,进行讨论也变得更困难了。

去年选片团队有四周时间一同沉浸式地观看电影,所有人都同时看同一部片,一起吃饭,这种“在场”对提高讨论效率很有帮助

但很有趣的是,我们看到不少电影人开始将疫情带来的限制创意性地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今年柏林的片单里就能看到几部。

电影人开始在新的环境中跳出既定模式去思考和创作,在即将到来的其他电影节里,相信也是如此。

Claire:如果说更积极的方面,就是作为策展人,我可以足不出户参加更多电影节,可以见到通常不会有机会见面的一些电影人。但对我而言,电影仍然是一种集体经验,一个人在屏幕前看电影让我很难过

现在很多电影节还会要求电影人录制一分钟或一分半钟的视频介绍,这让每个人都快疯了,因为电影节各有不同要求,不能只录一个适用于所有电影节,这也增加了很多孤独感,导演要一个人对着镜头介绍影片,而不是面对观众,得到他们的即时反应。

我真的很怀念电影院

郭敏容:去年电影节的每部电影我们都安排了一场实地放映,尽管电影院七月重新开放,但是政府觉得电影“节”就意味着聚集,所以不应该鼓励,我们必须经过很多程序,改变很多细节才最终让电影节成功举办。

因为版权问题,在线展映大多只有40小时的放映时间,后来我们发现观众的线上观影习惯千差万别。如此之短的可观看时间,并不会帮助电影接触到更广大观众群,这也是今年另一个经验习得。

另外,去电影节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与业内人士见面和交流,以及了解电影节运作的方式。我觉得现在刚起步的电影人一切都要在线完成,这很可惜,因为在线工作时更加趋于一种任务导向模式,比如说你绝对不可能在买三明治时遇到一个想认识的人。对电影人和年轻的策展人而言,不能亲身参加电影节意味着失去很多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