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我来到青海门源县，看大牛带着狼羽、天醍搞荒漠猫研究，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片区门源老虎沟管护站的贺总在协助他们。
这些枯草色的猫还是那么稳定，它们在林场的造林地里睡觉和捉鼢鼠。
草猫在等着我们草猫组
天醍和狼羽不怀好意地把草猫搜集的鼢鼠头骨都抢走了，但这并没有让它们产生困扰。
草猫们依然在晨昏开始游荡，并偶然出现在开阔地，这是天醍第一次看到野生的荒漠猫。
草猫研究四人组很忙碌地工作着，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去寻找新的、好玩的事儿。
草猫四人组：贺总、炸药姐、狼羽、大牛
一
●
路边的藏狐憨憨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和两个同伴驱车沿着一条山区公路漫无目的地开着，希望能偶遇动物。
这地方离乡镇不算很远，我们的计划是趁着下午3点到8点这段动物相对比较活跃的时间，在人少的路段开车巡游，寻找野生动物。
不过这地方本来也没什么人，看上去什么路段都是合适的。
春季的祁连山，依然色彩斑斓
一路上藏狐很多，开一会儿就会看到一个草灰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背对着我们跑向山坡，跑出几十米后回头看着我们，白色的尾巴尖非常显眼。
不过我们遇到了一窝小藏狐，它们的洞口离路边不远，然后我们停车观察。
藏狐是这片荒野上最常在白天被看见的食肉动物
这窝小藏狐有两只，其中一只胆子比较大，它看到我们后犹豫了一下，继续停留在洞口，一边玩耍一边假装并不在意地偷偷观察我们。
而另一只，或许是它的兄弟，就要胆小一些。它躲在洞里，只露出了半张脸看着我们——小藏狐的脸还没那么大，但即便如此也很显眼。
两只小藏狐，待在自己的家里
不久后我们决定离开，时间有限，否则我觉得我会在这里陪伴它们度过整个下午。
看着这两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沐浴着高原的阳光，以及远处的雪山和草原，确实是一件很惬意很放松的事情。
这些动物都会伪装成石头，因此在寻找它们的时候很容易把石头看成动物
二
●
一大群猛禽？是谁？
我们转进一条大沟。大牛告诉我，2年前吉吉曾经在这里见过两只雪豹，就在不远处也有人在路边见过猞猁。我们觉得应该进来碰碰运气。
看似荒芜的原野，因为几只藏原羚的出现而显得生机勃勃
一路上风景绝美。虽然时值三月，并没有到满地油菜花的“美丽”季节，但黄色的山顶覆盖着白雪，河谷里的冰才刚刚开始消融——
我们看到大群的赤麻鸭正飞抵这里，身体感受到温度的变化和空气里细微的活力预示着春季的到来，我想这才是我喜欢的祁连山。
远远的，我看到山脚下草场上有一群大型猛禽挤成一堆。
“高山兀鹫吧？肯定有啥被吃了。”我对开车的惠营说，“停车看看吧。”
前年在八宿的高山兀鹫
虽然距离甚远看不大清楚，但我们都知道，在高原上遇到这种情况，很可能预示着好兆头：
通常兀鹫会捡拾雪豹、猞猁、狼等猛兽杀死的猎物，而捕食者可能并未离开，它们往往会守着猎物，并且在傍晚前来把兀鹫们赶走继续进食。
我们看了一会儿，发现距离实在太远，看不清楚。但兀鹫堆里似乎有一只动物在跑来跑去地驱赶它们。
“可能是个狐狸。”惠营看着相机屏幕说。但那群兀鹫看着有点怪，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我们决定走近一点去看。我下车，从一条沟里慢慢接近，这样在到达兀鹫群前它们都不会发现我们，宇晶跟在我后面。
大约走出去100、200米，忽然两只大鸟从我们头顶飞过。我诧异地发现这根本不是高山兀鹫，而是两只金雕。
金雕，天空中的统治者
这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从未见过金雕如此扎堆，这些猛禽之王通常独来独往，一击必杀。到底是什么引起了它们的注意呢？
我们继续前行。沟里蹦起一只兔子，就在我们前面几米处。它跑了几步就停下，紧紧贴着石头站立，并不愿意继续移动——
我猜它也知道头顶有金雕盘旋，并且十分犹豫人类和金雕究竟哪个更具威胁。
高原兔躲在沟里，全力避免被金雕发现
我往坡上走了几步，打算绕过它继续前行。
虽然金雕吃高原兔天经地义，但我并不想这只兔子是由于我们的惊扰被金雕发现并捕捉，它原本应该藏得很好，具备正常抵御天敌的能力。
兔子往我们后方跑去，依然躲在沟里，看上去它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我们终于来到了猛禽聚集的地方。此时已经有7只金雕在我们不远处盘旋飞舞。
我从未见过这么多金雕聚在一起，这个场景真令人震撼，我想它会一直印在我的记忆里，并且成为日后吹牛时的谈资。
青海囊谦的金雕
但我们并未发现任何尸体痕迹，那只驱赶金雕（胆子够大）的动物也不见踪影。这让我们感到非常诧异，我们以为会有一只大猎物，才能吸引来这么多金雕。
现在看来，并不存在一只雪豹或者狼群在此进行猎杀。
我四处打量了一下，金雕已经四散分开，但还在不远处。开阔的山谷里现在十分寂静，两匹野放无人看管的家马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我打算沿着山坡爬到高一点的地方去，或许站得高一些有助于寻找那个想象中的猎物。
想到刚才遇到兔子的场景，我沿着一条小山沟的侧缘向山坡上走。这么多金雕统治的地方，小动物们不可能敢在开阔的草地上活动。
三
●
出现了！大灰胖子！
才走出几十米，我忽然看到前面十几米处，一只灰色的、胖乎乎的、拖着一条粗长尾巴的小动物朝前跑去。
“旱獭。”看着它那胖乎乎扭动着的身体，我的大脑做出了反应。
但随即我意识到，现在旱獭还没有开始活动，而旱獭也不是灰色的。
“兔狲！”我意识过来。
一只兔狲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不动它就是块石头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会与兔狲在这种情况下邂逅——我一直认为兔狲是一种比雪豹和猞猁遇见率更低的猫科动物。
这个小家伙并不像其它小型猫科动物，研究显示，兔狲的分布密度较低，家域范围很大，因此几乎不可能像我们研究荒漠猫那样找到一个高密度分布的区域。
也就是说，看到兔狲主要靠大范围搜索和碰运气。
显然我今天运气不错。
于是我停下脚步，看着前面这个小胖子猫。它跑了几步就停在一块石头边，扭头看我。
它向山坡上跑去，然后回头看着我
我用望远镜看着它，感觉它看上去比在动物园里看到的兔狲要大一些。它那灰色的毛皮质感十足，在望远镜里我都能感受到它的柔软。
它非常警惕地看着我，不过这种眼神的交换毫无任何信任与情感，它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块石头。
我想如果刚才它不跑动起来，我根本就看不见它。
我举起相机打算给它拍张照片。我这次带了一台奥林巴斯EM1-MKIII相机，配合奥林巴斯的100-400镜头，等效于全幅相机200-800mm的焦段。
它非常轻便，在高原上我带着它爬山毫无负担。但这个镜头的对焦、画质和防抖都不让人满意。
经过几天的使用，我发现只有在很好的阳光下它才能表现出色，光线一旦暗下来效果就差强人意，不是对焦缓慢就是成像松散。
我很后悔带这个镜头来，我应该带上奥林巴斯的300 F4 pro镜头的，去年在阿夏和若尔盖，那个镜头的表现非常棒。
好在这个胖子并没有跑，于是我按下了快门。但它很快扭过头去，假装自己是一块岩石。
我往前走了两步，打算离近点再拍。但是我一动，它就跑了起来。我放下相机，看着这只兔狲沿着小山沟往上跑。
现在我的眼前出现了很滑稽的一幕：一个灰色的肉球似乎在腾空飘浮，后面拖着一条粗尾巴。
它的腿看上去实在有点短，甚至我基本看不到腿的存在，只在某个姿势能看到金黄色的踝部。
偶尔地，我们会看到它的黄色脚踝
我远远看着它跑上了山坡。在望远镜里我看到它在一个小小的土台阶前停了下来，似乎那里有个鼠兔洞。它嗅了嗅，然后在洞口伏下身体。
那身灰色带点黄的毛皮和枯草、土地、碎石完全混为一体，以至于我放下望远镜就无法看到它在哪里了。
在野外直接看野生动物给我带来的愉悦感受，是逛动物园、看红外数据所无法提供的。
我会感知到它与这片环境的连结，它身体每一部分的进化是如何选择形成、它的情绪和行为，这是认识一只动物最真实一面的最好方法。
我会理解老乔治·夏勒为什么那么大年纪了还是喜欢在野外，去寻找动物，这感受确实无可替代。
大多数时候，它是没有腿的
我知道它还在警惕着我，而我也知道它和兔子一样，会提防金雕的袭击。
兔狲是一种非常弱小的猫科动物，在高原上，雪豹、狼、金雕以及家犬都会成为它的天敌。
它体型太小，也跑不快，很容易受到更大的食肉动物袭击，因而兔狲也成为野外平均寿命最短的猫科动物之一，一些研究表明兔狲在野外通常寿命只有3、4年。
我朝着另一个方向爬上山坡，四处溜达了一下，认真去体会和感受兔狲选择的生境：这是我在山里最喜欢去做的事情。
一只猫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环境？最好的办法就是走进那里，想象自己是一只豹、一只雪豹、一只荒漠猫、一只猞猁，而现在，是一只兔狲。
这时，我开始理解兔狲那灰色的毛皮与岩石、流石滩的关系，我知道我也会像它一样，在这平坦开阔的草坡上寻找能够隐蔽自己的碎石滩、沟壑和灌丛，并且在天色将黑、猛禽消退之后出来活动，去捕捉无处不在的鼠兔和高原兔。
20分钟后我绕回那只兔狲藏身的山坡，它已经不见了。
夜间，兔狲依然会受到大型猛禽的威胁，比如雕鸮
四
●
兔狲和藏狐的故事
这一天晚一点的时候，我们又看到一只兔狲。它在路边奔跑，然后很快钻进一个旱獭洞藏了起来。
我们等待了一会儿，但是它只是露出小脸，看了我们片刻，又缩回去了。为了不打扰它捕猎，我们便离开了。
这是第二只邂逅的兔狲，它躲在旱獭洞里看着我们
几天后，曾经拍摄藏狐捕捉旱獭、并因此获得大奖的鲍永清老师，开车带着我们转山。
看完了他拍的兔狲和雪豹后，我觉得其他生态摄影师可以放弃这两个题材了——根本没法比啊。
他给我讲述了不少兔狲的故事：它会像猫头鹰一样站在山坡上面，看着下面，挑选自己喜欢的鼠兔，然后下来捕捉；
鼠兔，几乎是高原上所有食肉动物的大米饭！
求偶期的时候两个兔狲会在一起互相对视，一看就是一天；兔狲和藏狐可喜欢打架了，几乎每天都打；
藏狐打不过兔狲，经常被赶走，但是过一会儿藏狐气不过，还会回来继续打；
一窝兔狲的巢穴就建在雪豹巢的下面，母雪豹出门了兔狲妈妈就会去雪豹窝里撩小雪豹，但是它们似乎相安无事……
他说我今天带你们走的路线，就是让你们看兔狲的，平时每次走都能看见。
但那天我们一只兔狲也没有看见。
清晨，红腹红尾鸲站在灌丛上迎接太阳的温暖，背后是祁连的皑皑雪山
猫盟目前正在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片区管理局的支持下开展一系列的野生动物科研和保护工作。
未来，在国家公园的庇护下，我们会看到这片荒野的魅力将永远存续。
本文图片均来自作者
加入月捐人，吸第一手野外猫猫～
----关于荒漠猫，你还可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