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地上线花粉指数:给过敏的你一份“生存指南”

2021年3月11日,北京,大风从树上吹落大量“毛毛虫”——杨树的花絮。易过敏人群走路时应注意绕开这些花絮。(IC Photo/图)

3月末的北京气温回暖,树木已见新绿。这是一年中北京同仁医院鼻过敏科主任医师、副教授欧阳昱晖最忙碌的时节,也是花粉过敏者最难熬的一段日子。每年此时,来鼻过敏科求医者大多有着相似的症状——眼睛发红、喷嚏不止、涕泪纵横。

根据2011年全国流行病学调查数据,中国过敏性鼻炎患病率从2004年的11.1%升至2011年的17.6%,患病人数增加了一亿,而这一群体在北方有半数为花粉过敏者。虽无最新的流调数据,但根据医生们的接诊情况,花粉过敏患者呈增长之势。

2021年3月24日,北京市气象台发布消息,全市大部分地区都处于花粉浓度6级的“极高”水平。中国气象网的全国花粉过敏预警地图上,陕西中北部、甘肃等地的成片深红色也在提醒着易敏人群,这些地区极易诱发花粉过敏,出门需要“全副武装”。

放眼全国,提供每日花粉指数播报的城市已达20个,除了花粉过敏多发的包头、西安、兰州、西宁等北方城市,还有新纳入的海口、武汉等南方城市。

这个时而徘徊在0-50、时而飙升过千的数字,不仅能让医疗机构和气象部门加深对本地花粉播散规律的认识,更是“过敏星人”出门必备的参考指南。

“看到花粉浓度高了,花粉过敏患者出门前就会做好防护,戴上护目镜和N95口罩。”欧阳昱晖告诉南方周末,还有患者在花粉季到来初期主动关注每日预报,在浓度值还很低时就来询问能否开药,“接受提前干预治疗后,一整个花粉季症状都会非常轻”。

花粉浓度指数是怎么得来的?

3月初,京城尚未感受到融融春意,但根据监测,主城区已经进入了花粉季。相较于往年的3月中旬,今年的花粉季提前到来了。

一位柏科过敏的患者找到欧阳昱晖进行提前干预治疗。“这个病人以前不知道自己花粉过敏,每年春天都去天坛公园,一去就犯哮喘。”欧阳昱晖回忆起第一次接诊该病人时的情景,对方因为急性喉头水肿,直接昏倒在天坛公园,被救护车送到了同仁医院。

北京地区花粉浓度在全年有两次高峰期,一次在春季的3-5月,以榆科、柏科、杨柳科、松科植物为主;另一次在秋季的8-9月,以菊科、菊科蒿属、藜科、桑科、禾本科植物为主。(详见2019年4月26日南方周末《城市树种如何选,更显人文关怀?花粉症患者的春季防守》)

在2020年春季的北京城区,单日花粉总浓度大多徘徊在每千平方毫米244-748粒,在最高峰时甚至过万。在花粉浓度极高的环境里,患者极易出现眼痒流泪、咳嗽甚至哮喘等症状,甚至有生命危险。

一个花粉浓度数值,成为出行的必备指南。

北京气象服务中心副主任叶彩华向南方周末介绍,早在1998年6月,北京市专业气象台就与协和医院合作,由后者提供花粉监测数据,再通过气象热线电话展开花粉浓度播报服务。

“但当时花粉过敏人群少,反应轻,需求不强。”叶彩华解释,随着中国花粉过敏人群的增加,对花粉的浓度监测和预报才被重视起来。

如今,北京市民在微信公众号“花粉监测预报”和微信小程序“花粉健康宝”上看到的浓度数值,始于2012年。基于多年来对北京致敏花粉与气象关系的研究,看着过敏患者人数飙升,同仁医院与北京市气象局联合推出了花粉浓度每日预报。

2012年后,北京市气象局将全市的花粉监测点从早期的6个逐步发展至如今的14个,监测点多设在各区气象局,范围能够覆盖北京全区。欧阳昱晖介绍,目前每个花粉收集点的监测范围最大可覆盖半径20千米。

每晚7点左右,花粉监测员从室外的花粉收集设备上取下已载有沉降花粉的玻片,并换上一个全新的玻片供第二天收集。回到实验室后,监测员给玻片涂上染色液,再放置到显微镜下观察、读数,读出的花粉数将通过公式,换算为每千平方毫米中的花粉数量,再汇总至气象局,次日清晨统一发布。

虽被称为预报,但目前的花粉监测还无法如PM2.5监测般实时进行。公众每日看到的花粉浓度数值,其实是前一天的数据。

叶彩华坦言,前一日的花粉浓度对于当日的出行指导具有不确定性。“比如今天突然有中雨以上的降水或刮大风,降雨有冲刷的作用,花粉浓度可能突然就降下来了。”

为了弥补这一缺憾,气象局也会通过模型预测,播报7日内的花粉浓度情况。欧阳昱晖解释,花粉浓度跟天气状况、降雨、温度都有密切的关系,“需要通过多年的回顾性研究才能建立模型,做出相对可靠的预报”。

北京之外:寻找“元凶”

要想对抗花粉过敏,首先要了解“对手”。基于十余年的监测,北京已基本摸索出花粉的出没规律。“我们观察到,在3月以前,花粉浓度非常低。”欧阳昱晖说,2021年北京将花粉预报的起止日期定为3月1日到10月15日,正是以监测结果作为依据。

但在花粉散播严重的西北地区,对于本地植被、主要过敏原的认知还属起步阶段,患者的处境也更加艰难。

秦龙是内蒙古包头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下称“包医二附院”)耳鼻咽喉头颈外科主任。3年多前,包头市尚未展开花粉监测,他时常接触过敏患者,但对当地的主要致敏原、花粉季规律并不清楚。

2017年,包医二附院主张引进先进技术,曾于2014年在同仁医院进修的秦龙马上联络,了解到有花粉监测技术,与同仁医院欲在北方其他地区开展花粉监测项目的念头一拍即合。

有了同仁医院免费提供的一套花粉采集设备和技术指导,包医二附院自次年8月开始花粉监测和预报。“因为不了解,干脆全年监测。”秦龙告诉南方周末,这一测就测了三年多,一天都没有停过。

分析三年多来的花粉浓度数据,包医二附院发现,当地的春季花粉季主要集中在3月,而夏秋高峰季则在7月和10月。

2021年3月14日这天,包头花粉浓度达到2288粒/平方毫米,远超801的“极高”标准。但相比以杨、柳为主角的春季,夏秋高峰期明显更加难捱,使患者苦不堪言的“元凶”是一种菊科蒿属植物——艾蒿。这是一种固沙植物,常生长于干旱地区,生命力特别强,见风就长。

秦龙介绍,在包头这座人口近三百万的城市里,约有六七十万过敏性鼻炎患者。根据当地三千余份临床数据,70%以上的过敏性鼻炎患者都属于艾蒿过敏。

“我们科室8个大夫里就有4个艾蒿过敏,采集花粉都得冒着过敏的风险。”秦龙对艾蒿6级过敏(6级代表重度过敏),他戏称自己根本无法参与科室在赛罕塔拉的调查——这片位于包头城中心的草原生有大量艾蒿,“要是去了,就得120拉回来”。

自身体验让秦龙明白过敏患者在花粉季的艰难,也加深了他把花粉预报继续做下去的决心。“我总跟病人说,能预防比治疗强,治疗起来花钱还难受。如果能提前知晓花粉浓度、合理用药,对病人的伤害就更少。”

欧阳昱晖介绍,自从同仁医院在内蒙古设点后,收到很多不错的反馈。目前在中国天气网进行每日花粉播报的北方城市,大多在2019年后参与进来,2021年又新增了海口、武汉两个南方城市。

不过,这些城市大多只设有一个花粉监测点,每日上午10点前完成花粉读数,再统一上传至中国天气网。同时,监测员会将读完的玻片保存下来,定期寄送至同仁医院进行核查,每年展开技术讨论。

欧阳昱晖认为,虽然这些城市目前无法做到多点监测、提高精确度,但因为同一地区花粉的品种比较相似,温度也相近,花粉预报仍具有参考价值。

分类预报尚难铺开

对于普通公众和医生,花粉监测和预报的意义在于提前预防、对症下药。

以往,花粉过敏者主要在发病期通过药物控制病情,治标不治本。近些年,出现花粉过敏症状的患者首先要进行过敏原检测,明确病因。在过敏原检查中,医生只有充分掌握当季的花粉种类,再结合病人的发病时间和症状,才能精准确定检测项目。

而如果患者了解自己的过敏原是什么,分类预报或许是他出行最重要的参考。“比如一个患者对柏科过敏,他只需要关注柏科花粉的浓度情况,等柏科的高峰季过去,他受的影响就会小很多了。”叶彩华解释。

但由于分类辨识花粉对于专业要求高,即便在北京全部的监测点中,目前也只有昌平能够根据当季的几种主要过敏原,每日分类识别、分类实况播报。3月24日这天,昌平观测点分类播报了柏科、杨树、柳树、松科和藜科的浓度值。

在同仁医院,欧阳昱晖团队聘请了4位具有专业花粉学背景的中学老师兼职花粉读数和分类的工作,但还未实现每日播报。

放眼全国,分类预报也刚刚起步,只有内蒙古包头等部分城市会在夏秋季播报艾蒿这一主要致敏植物的花粉颗粒浓度。

“受制于人力、经费,目前还做不到大范围的分类预报。”叶彩华说。以北京为例,其他区县只能结合自身所在位置,参考昌平的分类实况,“比如城区内的分类花粉高峰期要来得更早,延庆、怀柔、密云等山区的高峰就会晚几天到来”。

“原始”但可靠的人工读数

在欧美和日本等国,花粉过敏人群比例非常高,甚至是日本的“国民病”。这些国家的花粉监测起步较早,20世纪50年代,日本就认识到柳杉是主要的过敏原,各地建立了全国性的气传致敏花粉监测网,常年进行监测,并向社会提供花粉日报。

能有更多城市参与花粉监测,最终形成全国性的监测网络,这是欧阳昱晖的期待。但在花粉预报铺开到更多城市前,仍有难题亟待解决。

从2011年至今,同仁医院花粉收集点负责涂片的监测员就只有李颖一人。身为耳鼻咽喉科研究所副主任技师的她,每天要处理繁重的实验室工作,花粉监测只是兼职。

“我是做病理的技术员,很多植物的知识都是开始做了以后才慢慢学习了解的。”李颖告诉南方周末,为减轻工作量,她负责放置玻片前的准备工作及后续涂片染色,每日的取片、换片交由护士进行。

专业人士的缺乏是中国花粉监测工作面临的主要问题之一,许多监测员都是“半路出家”,摸索着做。

欧阳昱晖回忆,在早年初涉这个领域时经历过许多艰难,“这并不是我们的专业范围,对于没有植物学背景的医学生来说是个短板。”团队曾向植物研究所取经,外出采集花粉作为样片,染色液的浓度也经过几番调试才达到最适合识别花粉的状态。

在包医二附院,花粉监测是耳鼻喉科医生轮班进行的“额外工作”。每逢节假日,秦龙没有心思睡懒觉。在花粉高峰时节,有时医生“坐在那里一数就是一上午”;在春节时也不会耽误。

对于缺乏专业背景的人来说,学习读取花粉总数相对容易,但辨识不同花粉则颇具难度。在40倍的显微镜下,松树的花粉颗粒带有气囊,艾蒿呈玫瑰状。但除了少数具有关键特征的花粉,其他多呈圆形,在外行看来区别甚微。

若花粉自动化监测得以实现,人工读数的困难便可迎刃而解。目前,欧美等国已有业务化的自动花粉监测点,但进口设备价格百万起步,在中国难以大规模引入。

实际上,北京花粉监测在早期实践时曾使用过6台日本的实时花粉监测仪器,但效果并不理想。“我们经过了约5年的调试,但播报出来的数据不准,还不如人工监测实用。”欧阳昱晖解释,国内空气中杂质多,若伴有雾霾等情况则更复杂,国外的仪器不能精准辨识杂质物和花粉颗粒。

国产自动监测设备的研发或成为突破口。2019年,北京市政府立项《北京地区主要气传致敏花粉浓度智能监测及预报技术研究》,目前专利技术已具雏形,项目预计在2022年结题。叶彩华介绍,现在国内已经有全自动化的设备生产,价格百万以内,但核心部件仍然为日本的,正准备试用。

“如果实现国产自动化,我们可以减少许多人力物力消耗。”欧阳昱晖憧憬,花粉的分类预报在未来能得以实现,对过敏患者起到更精准的预防指导作用。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董梦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