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致敬萧红 王小妮用女性视角诠释《人鸟低飞》

在众多写萧红的传记文学作品中,当代著名女诗人王小妮的《萧红:人鸟低飞》以诗化的语言和细腻的女性视角而独树一帜。
2021年是萧红诞辰110周年,《萧红:人鸟低飞》再版,王小妮重新修订全书,并增加修订版后记。“不要把萧红理解成一个过去时代的作家,她的写作和生活就在我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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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人鸟低飞》
王小妮 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 青豆书坊
2021年3月 出版
王小妮:我为什么写萧红?
悲剧,才是精神的顶峰
王小妮,生于长春市,1985年迁居深圳。出版有诗歌《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致另一个世界》,随笔《上课记》《上课记2》《看看这世界》,小说《方圆四十里》《1966年》等二十几种。
王小妮在《萧红:人鸟低飞》使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交替叙述的写法,让作品既写了一个人一生的宏阔,也凭借一支敏感细笔,试图深入到历史现场,潜入萧红的内心,写一个流浪者的心理现实。
有人说,历史,只有人名是真的;小说,只有人名是假的。这或许有些夸张,但在材料的真实和心理的真实之间,王小妮找到了一个平衡点。正是这种平衡,赋予这部传记一种张力,一种直逼人心的力量。好的写作者从来都是稀有的,萧红是一个。一个好的写作者来写另一个好的写作者,又能写得好,实属难得。
这部关于萧红的书在1995年春天创作完成。回首25年前的作品,王小妮在再版后记中写道:“眼前来来往往的我们,和萧红本人,和萧红关于故乡的故事之间一定存在某种最近最自然的承袭。所以,不要把她理解成一个过去时代的作家,她的写作和生活就在我们中间。”
“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
女性的觉醒与自我成就,从来都是荆丛密布
19岁逃婚离家,萧红之后的人生便被炮火撵着一路逃亡,哈尔滨、北平、大连、青岛、上海、东京、武汉、西安、重庆,最后病逝于香港这个遥远的异乡。
萧红曾说:“女人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
萧红试图摆脱时代的枷锁,而她单薄的身体还是被时代的利刃刺得遍体鳞伤。她要婚姻自主,不想像牛马一样被封建家庭牵着,而面对她仰慕的老师李洁吾的太太时,她被催垮了一次。汪少爷的出现,她再次燃起希望,可结局是身怀六甲被弃旅馆。在风雨飘荡中,她抓紧了梦想中的一截麦杆儿,那便是与她共患难的萧军,“他是那种男人,他坐在那儿,你就放宽心,你就不发慌。”而当她发现自己握不住这一截麦杆儿时,她决定先下手为强,“我要主动,我要马上下这个决心,脚已经站到了悬崖边儿,让他一只手推我,还不如干脆自己往下跳,死了,也占个主动。”她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坚强维护自己尊严,她想做那个时代坚强的女性,而最终她只走过了三十一个春秋,便香消玉殒了。
王小妮曾想把书名叫作《你妄想飞吗?》,人们都反对,说不像一个书名。但是生活,不正在以这种口吻对我们说话吗?
精彩文摘
第一章 童年 我永远的呼兰河
换季节的风,吹过了东北大平原。鸡鸭鹅们在风里舒展着,乱着羽毛。麦田像最薄最绿的丝锦,嫩亮地抖着。房上的青瓦一片响动。烟囱里的炊烟贴着地皮儿弥漫。农民在口袋里摸索出火石,从腰间掏出烟荷包。他们顺着嘴儿说:哎哟,夏天啦!一年又一年,万人万物都在风里走着。人弯了,草黄了,自自然然。在风里,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站着。
那个四五岁的孩子就是我。萧红是我后来的笔名。我的小名叫荣子。我正站在我家前院那棵老榆树下面,用我的全部心瓣儿在想:这风是从哪儿来的呢?
风,被老榆树聚集在头顶,荣子用她的小手试着风。母亲说:风是老风婆子装在袋子里的宝物。这么大的风,要有多么大的袋子!风是不让人看的。太阳更不让人看。太阳烧烤着人。她的小手心儿里,全是汗。朝着太阳看。手心儿里亮亮的,都是细碎的金子末儿。
“荣子——荣子,你死到哪疙瘩去了……”屋子里传出母亲的喊声。这喊声传到很远,传过老榆树,传向呼兰河。一辈辈的人,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干苦、恶毒地唤着他们的孩子。
天热了,她动手脱下了棉衣裳。她知道母亲一定要骂。母亲肯定还围在棉被里,棉被鼓得像小柴火垛。坐月子,是那么怕风吗?荣子把棉衣挂在老榆树枝上。她还想脱棉裤,可是没解开那两颗亮晶晶的大扣子。风立刻鼓满了她的单衫。她张开两只手跑。风在耳翅上呜呜地叫。脱了棉衣跑,比家雀还快,比蜻蜓还快,比一切飞虫都快,比风那没边儿的腿还快。风在手指尖上一下子就刮过去。她想,风是圆的,没有刺儿的,我碰着了风的手指头。我跑得这么快,我是一团小旋风儿。
最后,天旋地转。她“砰”地撞在门板上。
“荣子,叫你没听见!小死鬼儿,挨千刀的,疯什么?你屋来,把扫炕笤帚递给我!”母亲的脸正好朦胧在窗玻璃中间,头上包了一块头巾,一直包没了眉毛。
母亲骂人那时候可真丑。她想,母亲这回生了弟弟,捂在屋里不出门,让母亲骂吧,骂反正不疼。笤帚再长,也打不着。
“荣子,屋来!你扒了棉衣裳,耍单片儿吗?”母亲生了个弟弟,不是虚得下不了炕吗,喊出来的声儿这么大?弟弟开始哭了。母亲立刻从玻璃上没了。弟弟哭得像邻院的黑猫。
那天,她对母亲就这么说了,挨了一巴掌。
母亲是什么?母亲是一根针。
虽然母亲会给她编麦穗一样的辫子。母亲的手里,有叮当响的铜钱。买得到糖人儿和麻花儿。母亲给她的棉裤兜上钉了两颗大红玻璃扣。母亲咳嗽,软白的手捏着笸箩里的烟叶儿。母亲一打人就要笤帚疙瘩,衣襟上闪闪地别着针。不听话,母亲就扎她的手指头。母亲的眼里只瞅着弟弟,抱着搂着,像个小枕头。有了弟弟,母亲更厉害了。
后园子的门响了一声。
谁也听不见那门声,但是,荣子永远听得见。她扔下手里的小木棍,趔趄着,跑起来。穿过厨房,跳过后门槛。她知道,祖父给祖母擦完了红躺柜的盖儿,就到后园子去了。
“爷爷!”没有目标,她向满眼睛的绿色喊。喊声还没来得及遍布后园子,荣子就定住了:她看见了漫天斑斓的晚霞。“火烧云!火烧云!”她现在已经忘了祖父,她在向着火烧云喊。
农民的眼珠,瞅着他们的青苗。铁匠的眼珠,望着他们的火钳。商人的眼珠,盯着他们的算盘。但是,这么大片壮观的红云演出在他们的头顶上,哪一个人不放下活儿,松弛了嘴巴,望着天。
祖父手里的瓢倾斜着。祖父和瓢,和瓢里面颠着的白菜籽,都一片火红。荣子仰着的眼睛不够用了。她惊得抻长了祖父的衣衫。一老一小,满身满面都是辉煌。“别看了,一会儿天黑啦,来和爷爷把这点白菜籽种完。爷爷点籽、培土,你踩格子。” 祖父的手,也发出一层紫红。舍不得天上的火烧云,荣子跑来跑去,鞋里很快灌进了土。
“小死鬼儿!”这话,顺着嘴就出来了。从自己的嘴到自己的耳朵里。她好像突然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她有点儿冷。她问祖父:“你说,骂人好不好?”
“不好。骂人嘴上生疔疮。”
“那我妈怎么骂我?”
“你妈骂你,是为你好。”
“那奶奶骂你,也是为你好?”
祖父不说话。他的手在瓢里空抓着。这时候,荣子听见弟弟在母亲的房子里又像黑猫一样哭。祖父说,一个家里有小孩子哭就好啊。
“有什么好?像个小喇叭子。” “小喇叭好啊,一吹喇叭就娶媳妇啦。”祖父用手指节当当地磕着瓢,嘴里念着孩子们都会唱的儿歌:呜哇镗,呜哇镗,娶个媳妇尿裤裆。荣子的鼻子里灌满了夜来香的花味。她用力地闻着,想:这会儿连肚子里也香了。“为啥说‘尿裤裆’?”“小呗。团圆媳妇呗。”“那她妈不打她?”“哪有妈了。是婆婆。”“婆婆比妈好吗?”“婆婆怎么能有妈好。”荣子的心里忽地一暗,暗得比天色快多了。她说:“我要吃根黄瓜。”说着,她脚下故意踢绊着瓜的藤蔓,向园子的最深最黑处走。祖父说:“凉了,蚊子来了。家去吧。”荣子的心里像研了墨。她不想回家,继续走。祖父说:“你要是不走,我就揪你的小辫啦。”小手被祖父的手握出了汗。越往家走,弟弟的哭声越大。
祖父是什么?祖父是一张会笑的老树叶儿。
祖父的手又粗又麻。给荣子擦眼泪的时候,祖父不用手,而用他贴身的褂子边儿。祖父的褂子是下雨天的伞。祖父的草帽是带汗味儿的天。荣子想:一个小孩光有祖父就足够了,还要妈干啥。
来源丨观海新闻/青岛晚报 记者 贾小飞
编辑丨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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