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夏词两首赏读：点滴芭蕉心欲碎，凄凉满地红心草
“绿阴帘外梧桐影，玉虎牵金井。
怕听啼鴂出帘迟，挨到年年今日两相思。
凄凉满地红心草，此恨谁知道。
待将幽忆寄新词，分付芭蕉风定月斜时。”清朝纳兰性德《虞美人》
纳兰性德的妻子是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病逝，时在仲夏，芳龄二十一岁。此时当为盛夏，阳气最盛，有绿树浓阴遮蔽庭院，但是妻子骤然谢世，如同夏天里一盆雪水，将纳兰性德浇了个透心凉。
从此无论外面的世界是盛夏还是喧嚣，他的心里总有一片深不可见的悲伤。
绿叶成荫子满枝固然是对春天花事过去的惋惜，但是世上人家要的就是绿叶成荫，开枝散叶，子孙满堂的和美。所以每到夏天，绿荫有多么浓重，纳兰性德心底就有多么悲凉。因为他的妻子恰恰是产子不久，因病谢世。留下他独自站在人生的风雪骄阳下。
至少有一年多的时间，纳兰性德将妻子的灵柩放在双林寺，不急于安葬，至少三年，纳兰性德没有续娶，或者他本来就不愿意再娶，只是他已经成为皇帝的侍卫，又有偌大的家产和内务需要处理，各方的合力促成他的第二段婚姻。
然而他无法从妻子过世的悲伤里走出。他一直保留着第一任妻子住的院落和房舍，这固然是悲伤的源泉，却也是他精神的寄托。
那房间仍旧是夏日的样子，梧桐遮蔽，梨树叶子婆娑，院落里依然有着水井，还是妻子生前的模样。他在房间里呆着，里面有妻子的味道。仿佛和从前一样，他在房间里，妻子会出门溜达，然后随时回来。
他在这里很久，沉醉在一种过往的温情里。但是另外一方面，他知道妻子已经死了。所以他听见外面杜鹃鸟的叫声，感到一种凄凉。
他不愿意去院子里。因为那是一个相对开放的空间，且因为妻子离世，院落荒芜，就算是有下人收拾，最主要的工作还是保持室内的原貌，那样比较容易。
而户外的一切，仆人们没有妻子的慧心，如何能安排得和从前一样呢？
纳兰性德甚至近乡情怯，寻常不愿意过来，怕悲伤击溃了他，毕竟他还有尘世的羁绊，除了任务严谨琐碎的皇家侍卫工作，他还要照顾他们的孩子。但是这个院落，他不能不来，因为这是他内心的愿望和悲伤。
但是呆在室内，他就不愿意出去。不为什么，因为那荒凉感分明见证了妻子的离世。他宁可久久躲在房间里。
但是不得不出来。纳兰性德一出来就看见院子里长满了红心草，那斑斑点点的红色虽然是自然的面貌，却激起了他心中的悲怆和痛楚，眼泪止不住落下。
夏天虽然绿树成荫，没有高大的木本花树，但是仍旧是草本繁茂的季节。
那么纳兰性德他看到的红心草可能是哪些草本花草呢？
一，红心草一词的文学典故，是来源唐朝王炎的《葬西施挽歌》，他说自己梦里陪伴吴王夫差，忽然听到吴王大张旗鼓将西施从水里打捞出来埋葬她并征集挽歌，王炎就做了一首，其中有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的句子。王炎梦中的红心草究竟是什么草已经不可考，或者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吧。但是那种青草上无限红色的花，仍旧将西施之死的悲情渲染得格外浓烈。
二，红心草有人说是红心灰菜。这种生长在水边的植物别有一种紫红色。又有人说是蓝布正草，但是这种草红的并不好看。
三，五月里开红花的还有一种常见的草本，就是虞美人，这种花艳丽娇美，微风自舞，传说是虞姬所化，代表着坚贞的爱情。
四，五月里还有一种夏鹃，叶片很小，但是花开绚烂，有玫红大红。
六，在园林地带还有最娇嫩的酢浆草，也是最原始的草本之一，在荒地，田园，在夏天的树荫下遍地开花。
那么纳兰性德的庭院最有可能是哪些草呢？
其实纳兰性德已经给出了答案。一声杜鹃鸟已经暗示了这里的庭院还有夏天的杜鹃开放。或者也有虞美人和酢浆草，但是都不及杜鹃花带给他心灵的那种沉痛和悲伤。
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幽恨和他的幽恨。一对恩爱年轻的夫妻，一场病人天两隔，他知道妻子不愿意离开，他知道自己舍不得，但是都无奈命运的残酷。
但是他仍旧相信有灵，他要将自己满腹的相思说给天上的妻子听，他要选择在没有风的夜晚，选在明月夜，和天上的妻子互诉衷肠。
满地的红杜鹃是妻子的遗恨，也是他的呀。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
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
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清朝纳兰性德《临江仙·点滴芭蕉心欲碎》
这是又一年的五月的夜晚，芭蕉夜雨。他拿出妻子过去的笔墨，他回忆从前妻子写字时，因为不常动笔，所以笔墨并不流利。但是妻子系出名门，这样的书信更加家常也更耐读。那都是从前的记忆。她分明的笑声，她的俏皮，她写字时被他打趣的那种羞涩和机敏。
妻子虽然不工诗，但是也读了很多书，能够和他互动和共鸣。在贵族婚姻里，很难有这样让人满意的情投意合，才貌相当。纳兰性德在婚姻进行时或者还有所保留，但是妻子以这样的方式谢世，他怎么不后悔在这短暂三年里，有多少次以为一生都在一起，而忽略着妻子细微的感受？
如果时光可以重来，这失去的不只是感情，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说人的死亡是感情的结束，但纳兰性德却是相反的，妻子的死亡彻底激起了他心中无限的感情，悲痛，愧疚，无法弥补的长恨。
最后一句是说给自己也是天问。但是妻子无法回答他，只剩下他一生长恨水。
他与妻子死亡的七年后，妻子的忌日，离世。是陪伴？是追随？是巧合？无人能够回答。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