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把韭菜当成草,以为红薯长树上……是时候重提“耕读教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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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天地承载着“道”和“德”、充溢着精神与文化,而“耕读”是人与天地对话、向天地学习的途径。“耕读”也因此成为古代文人崇尚的物质与精神自给自足的诗意生活。遗憾的是,伴随着城市文明的高速发展,农耕文明日渐萎缩凋敝,不少人背井离乡、疏远乡土。如今,很多孩子身上,已了无“泥土气”。
当下,我们为什么要重提“耕读教育”?
作家、学者周国平曾说:“一个人的童年,最好是在乡村度过。一切的生命,包括植物、动物、人,归根到底来自土地,生于土地,最后又归于土地。”远离土地的孩子,动摇了生命的根基,淡漠了对天地万物、乡土家国的情感,也迷失了通往精神家园的路。他们亟须重建与土地、自然的连接,从“耕读教育”中汲取生命的滋养、成长的力量。
在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耕读教育”亦势在必行。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正式提出“开展耕读教育”的要求。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关于加快推进乡村人才振兴的意见》明确“全面加强涉农高校耕读教育,将耕读教育相关课程作为涉农专业学生必修课”。“耕读教育”俨然成为推进乡村振兴和传承中华文化的重要路径。
新时代的“耕读教育”有哪些新内涵?具备什么样的时代价值?中小学校又该如何立足育人本位渗透落实“耕读教育”?本期“专题报道”,我们力图在这场寻“耕”之旅中探求教育的根,找回孩子们通往精神家园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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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带孩子去乡下扫墓,好多菜她都不认识。油菜花她认识,结了籽就认不出来了。韭菜她说是草——她喜欢吃韭菜饺子,平时见到的都是切好的韭菜,没见过种在地里的。橘子树、柚子树这些更加不认识了。秋收冬藏、春耕夏种,也都不了解。”江西妈妈凌雪(化名)对自己女儿的“吐槽”,并不出人意料,也非个例。记者随武汉一所学校去实践园采摘时,听到小学生惊呼:“原来红薯不是长在树上!”杭州濮家小学教育集团曾对一年级入学新生进行访谈,结果显示,近九成学生未参加过任何农事体验,绝大多数学生对农作物生长过程根本不了解。
越来越多现象表明,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乃至乡村的孩子们,正日益远离土地。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离土”造成的种种缺失,绝不仅体现于不识五谷、不知稼穑。这些缺失亟须教育来弥合,亟待从“耕读”的传统文化中找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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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土地,孩子们正在失去什么
凌雪的女儿在一所城区重点小学上五年级。学校是老城区里的“老破小”,没有开辟种植园地,也无耕种相关课程和活动,劳动课只是扫扫地而已。为了多“接接地气”,凌雪偶尔会带着孩子去周边的菜地果园采摘,但这种机会难得而“奢侈”——孩子平日里都是学校、家两点一线,时间几乎被学习和作业占满。放学回家,下午六点半到晚上九点是作业时间。除了学校作业,还要完成书法和奥数等辅导班的功课。周末,写作业、上辅导班依然占据主导,孩子只有周日下午才有时间出去走走。
对于很多学生而言,沉重的课业负担、学习压力让他们无暇亲近土地与自然,也让他们对农耕生活感到陌生而遥远。
广东信宜中学教师谢海波在讲有机化学时,为了形象说明“共轭二烯烃”而引出“牛轭”,全班56位学生竟然无一人知道“牛轭”为何物。提到耕读,学生们表示:“在小学的时候还有除草活动,到了初中、高中,能与耕地挨上边的活动少之又少。我们生活的地方山环水绕,梯田片片,以往也以耕读传家,良好的文化基因逐渐流失。”“父母有时会让我们跟随他们到菜地里体验一下生活,我们通常也会拒绝。”
不只是城市里的孩子,农村孩子也鲜少有时间和机会接触生养他们的土地、感受农耕文明的可贵。
“我们的孩子虽然在农村,但他们对耕读文化了解得很少。播种,只知道在春天,不知道在哪个节气;秋收冬藏,不知道怎么收、怎么藏。我们也收集了一些传统的农作工具,在校园的墙上挂出来,孩子们都叫不上名字。”甘肃中咀岭小学校长李向龙说,由于农忙时节基本与在校时间重合,一些学生只有暑假期间能帮家里干点农活。同时,机械化生产的普及,让孩子们对传统农耕愈加生疏,体验不到稼穑之辛,也忘却了“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
远离土地的孩子,缺失的不仅是对农耕文化的了解和传承,还有与真实生命、真实生活的深刻连接。
“手机和出去玩,她可能会选择手机。”80后的凌雪,从小在乡村长大,对土地有着天然的情结,也从中汲取了生命的滋养:“难过、心里堵得慌的时候,我就会回忆小时候跟曾祖母在农村老家的日子,跟小伙伴上山下河、种菜喂猪捞鱼的过往。”如今,她的孩子被城市文明和现代科技冲淡了鲜活的乡土回忆、厚重的生命底色,而笼上层层薄如蝉翼的虚无——“之前有一个单元的作文是观察一种植物的生长,她要观察豆芽,自己弄的没发芽,然后拿手机搜视频看的整个发芽生长过程。”
更让凌雪忧虑的是,远离自然、土地,孩子对亲情的感知也变得很浅。“她跟我之间,学校的事情占90%以上,她的亲情记忆只停留在妈妈怎么教她学习、怎么盯着她写作业,这对她的未来不会有好的影响。”
“一个人的成长不只是靠书本获得的,也不只是看视频或者上网课获得的,这些全都是在武装头脑,没法融到自己身体的动作、行为里去,没法变成自己的文化、生活方式。”普米森林房山书院院长米莱认为,现在的孩子越来越像“百度”,他们可能知道的很多,但缺乏在真实的生活里、在真实的田野上、在真实的大自然中的体验,尤其是“汗滴禾下土”的体验。“孩子的成长,一定要有大量的时间在田野上度过,在大自然中度过,要和树木花草,和天空的飞鸟、漂浮的白云去交流,去沟通,去感知;要用大自然的一切去唤醒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唤醒他肌肤上的触觉;要让他所听闻的、看到的东西变成身体每个细胞的记忆,要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去学习、去体验,这样他的生命和心灵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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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的回归,教育母本的新发现
远离土地的孩子,亟须耕读教育去唤醒。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耕读”的回归也势在必行。国家行政学院教授张孝德曾指出:“一些农林类院校教育不接地气、不承传统,农耕智慧在学校教育中严重缺位。耕与读的教育严重脱节,培养出的大学生与土地、乡村没有感情,无法为乡村振兴输送回乡人才。全国有农业类大学50多所,开设农学专业的大学有150多所,每年培养出的大学生约30万人。但真正能回到乡村的学生非常少。”
纵观古今,“耕读”在不同时期有不同体现。时下,当我们呼唤“耕读教育”时,又该如何对其进行再定义?
“耕读是中国所独有的,很美、很诗情画意的一个词语。‘耕’实际上耕耘的是自己的心田、福田,需要有延伸、有生活。‘读’除了读书,还要读天地、读前人的‘修行报告’。”在米莱看来,“耕读”的重提基于三个原因:其一,中国的文化是基于乡土和乡土文明的,中国的传统文化必须在乡土劳动、在山水之间才能感受和领悟;其二,城市文明与乡土文明失衡发展带来的社会、环境、身心健康等问题,可以从乡村、劳动及最朴素的生活里找到答案和解决办法;其三,青少年儿童普遍存在各种各样的“现代病”“城市病”,他们需要回到乡土中去扩大自己的人生格局,为自己的生命培土筑基。
“回归乡土,接受田野教育,是让更多人醒悟过来,意识到我们的社会发展、价值取向是存在一定问题的,这也是当代耕读教育的价值。”米莱说。
“新的耕读教育重在育人,培养孩子‘接地气’的品质和具身品质。”江苏如东县双甸小学校长刘学军表示,与时俱进的耕读教育一定是传统农业、耕读文化的教育母本新发现。耕读教育不光是劳动教育,还包括在田间与大地的亲密接触中培养孩子的生存意识、生命意识、道德情感等。刘学军举例,学校的油菜地里有很多鸟儿做窝下蛋。收油菜时,孩子们发现鸟窝后会轻轻将其移到一边,留几根油菜不收,再将鸟窝复位。耕读教育的开展,让很多美好的种子在孩子们心中发芽,“这比上十堂课要管用得多”。
作为一所农村学校,双甸小学已开展了九年耕读教育实践,并将“让儿童成长在希望的田野上”作为学校的办学理念。刘学军坦言,学校的耕读教育理论、课程仍有待深入挖掘和系统构建。但可以肯定的是,耕读教育一定要与孩子的成长相关联,要串联起各个学科,进行跨学科整合,实现从农田到项目化学习。同时,耕读教育不能全都基于传统,还要走向现代。
贵阳市观山湖区华润国际小学校长陈冲表示,耕读结合涵盖了德智体美劳,契合全面发展的教育理念。借鉴耕读文化精髓,让教育回归生活,与劳动实践相结合,充分体现时代精神,不折不扣地落实好劳动教育,是摆在当下每一个教育人面前的重要任务。
耕读教育,不能隔靴搔痒、掩耳盗铃
让耕读传统得以延续,学校是关键一环。在耕读教育成为“必修课”的当下,中小学校如何有效地融“耕”于“读”?实践过程中又存在哪些问题和挑战?
“没有场地就没有内容。”一位校长表示,劳动实践场地缺乏是很多学校特别是城市学校面临的共性问题。不难发现,中小学校的校园“农场”多以空地建设和校园走廊为主,规模较小。不少城市学校还面临“寸土难求”甚至“杂草都不够全校学生开展除草劳动”的窘境。
为了创设耕作环境,一些学校和地区只能另辟蹊径、花样“开荒”。例如:杭州濮家小学教育集团笕新校区在教学楼楼顶开辟了一方占地2000多平方米的“生态农场”;中咀岭小学将100个废旧汽车轮胎改造成“花盆”环置教学楼周边;哈尔滨市阿城区建立了专门的中小学生综合实践学校,为区内中小学校提供包括种植在内劳动场地和课程。
场地的问题尚能设法解决,但对于学校来说,开展耕读教育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陈冲表示,耕读教育的开展,时间上要利用校本课程和社会实践的时间,空间上要打破教室、学校的局限。但现实中,各种进校园、进课堂、进课程,让学校在校本课程的开发和实施上受到较大限制。缺少时间、师资、经费以及安全压力等都是制约耕读教育开展的因素。
此外,一些学校在实施耕读或劳动教育的过程中,往往以学生自主参与为主,缺少体系化的活动课程建构和实施计划,甚至不排除基于社会风潮的一阵风式校园文化建设,变成了“耕”“读”两张皮。
北京正念正心国学文化研究院研究员张林在指导学校开展农耕相关研学活动时发现,许多孩子认识菜不认识菜苗,认识菜苗不知道怎样种植,更不用说参与劳动。并且,研学活动一学期就开展一次,每次基本上只有一天时间,孩子们种下了种子却不能看到生长;约定好时间去除草,结果周末被作业或者各种补习班占据。最终地里都是“草盛豆苗稀”。
“很多时候,学校的劳动教育、耕读教育就是带学生到农耕园采摘一下,这种所谓的体验,劳动的强度、量和时间,都是远远不够的,效果非常微弱,甚至会误导孩子把自己错误的感觉、错误的知见当作真实的感知。”更让米莱深恶痛绝的是,一些农耕园的实践课堂沦为彻底的“生意”。例如红薯,前一拨孩子刨过后,农耕园又把红薯埋进去“循环利用”,“本来培养孩子美德的劳动课变成了教孩子骗人”。
如何正确理解耕读教育,如何耕读结合、挖掘耕读文化的内涵,并在学校教育中渗透落实,需要政府、学校、家庭、社会机构各方形成合力。更重要的是,如米莱所说,耕读教育需要自上而下诚心正意地去做,如果以“运动”的形式来做耕读教育,只会是隔靴搔痒、掩耳盗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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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本文刊于《教育家》2021年5月刊第1期,原标题《耕读教育,唤醒远离土地的孩子》
作者 | 本刊记者 周丽
设计 | 朱强
统筹 | 周彩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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