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局“少年自杀”丨生命学与失败学:循迹100余个自杀案例

系列述评:解局“少年自杀” 丨污名化与病耻感:一人抑郁,万人回避?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们对生死的态度。
在追求“生生不息”的历史文化语境中,活着才有改变的可能,活着才有希望。但在自杀者眼中,这并不成立,死的“诉求”占据上风,它披上了一层魔幻的外衣,成了解脱、逃避、报复、绝望的代名词。
上海多年前的一项调查显示,有24.39%的中小学生曾有一闪而过的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认真考虑过该想法的也占到15.23%,更有5.85%的孩子曾计划自杀,并有1.71%的中小学生自杀未遂。
自杀,何以成为青少年非正常死亡的重要原因。在笔者翻阅的100多个案例中,情形不一,但也有一定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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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冲动型:被误解的“小小”导火索
上海卢浦大桥的车河中,17岁的男孩从小轿车后车门出来,径直穿过车流,跳下高架桥。孩子冲出车外到跨上围栏跳下去,整个过程只有短短5秒。事后,据其母亲称,男孩因在学校与同学发生矛盾,遭母亲严厉批评后轻生跳桥。
宁波市妇儿医院小儿神经外科医生一晚上遇到两个自杀孩子,一个14岁,被父母骂两句后拿菜刀在左腕留下6道深深的伤口;一个10岁,家人不让他玩手机,直接从6楼跳下。
被批评,被责骂,不准玩手机,看似轻飘飘的理由酿成了孩子自杀的沉重结果。这么小的事,怎么就把孩子逼上了绝路?
东南大学附属中大医院心理精神科主任袁勇贵认为,这类冲动性自杀,往往是在遭遇一些负面事件后出现悲观、压抑、狂躁等情绪,无限放大后,最终采取极端的自杀行为来发泄和解脱。
换言之,这不过是孩子借“自毁”的方式,来抗击外界压力的“报复”行为。这类自杀事件里,隐藏着一对难以化解的矛盾,即孩子自认没错和他人认为其有错。也就是说,面对同一事件,双方站在各自的立场,以至于谁也无法理解谁的行为。又因孩子在父母面前基本处于弱势地位,无力反抗,也无法摆脱,遂以自毁的方式,清除两者之间的矛盾。
02 纠结型:没被发现的求救信号
弗洛伊德曾提出“生本能”和“死本能”的概念,前者包括人的自卫本能和性本能,后者指的是每个人都有一种趋向毁灭和侵略的冲动。
求生与求死的本能博弈,表现为一部分人自杀前,在生与死边界徘徊。
今年初,一名18岁的高三女生在四楼教室跳楼自杀。她当天在教室里来回走动,大约徘徊了30分钟左右。
网络世界,也有类似的徘徊。一位网友9年前在微博留下遗言离开后,这个微博成了很多年轻人的树洞。时至今日,她微博下的留言以每天2000条的速度激增。这些虚拟网名背后的人们,在这个隐秘的角落里,诉说个人的悲伤,对人生的绝望,以期寻觅到一个可能的出口。
更容易被大众关注的,是一些青年网友在决定离开前,通过个人社交账户,留下一封与世界告别的遗书。遗书被网友发现后,很快会成为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线上线下救助。
实际上,无论是在现实世界的楼顶徘徊,还是在网络世界留下遗书,都说明这些他们内心在煎熬,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他们的求生本能和求死愿望在角力。类似的行为,可以理解为他们向外界发出的最后求救信号。遗憾的是,这些信号并不能都被准确或及时接收。
03 “淡定”型:认清了能超越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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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一个少年的死,震撼了许多人。
中学期间就出版了两本史学著作的天才少年林嘉文,在高考前从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在那封广为流传的遗书里,他说,未来对我太没有吸引力了,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我能想象到我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认清了我永远不能超越的界限。我曾自私地想让我尝试去适应与世界相处,努力过放下我自以为是的精神洁癖……
从林嘉文的文字里可以看出,他在自杀前,已经有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对生与死有自己的理解,对于死亡,表现出一种极端淡然的态度。
本月初的一个案例也有相似之处:他虽然没有留下这么长的文字思考。但在他最后的时光里,他不疾不徐地穿梭于不同的教学楼,即便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割腕之痛,仍没有一丝犹豫地去下一个地方结束生命,像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或许他们构想的未来,天空愁云惨淡。当个体与外界失衡,或许只有逃避,就此打住,才能摆脱内心的煎熬。
04 以生命教育对抗“死亡解脱”
虽然不同孩子自杀前状态不同,但都指向两个基本因素:生命教育和挫折教育。今年5月11日“七普”结果公布,平均每个家庭户的人口为2.62人的数据十分打眼。这意味着,我国独生子女家庭越来越多,同步的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简单。
“极简家庭”对孩子教育而言,是个越来越严峻的考验。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曾提出一个观点,社会规范、联系与义务越少的人,越可能自杀。人们需要义务及约束来为自己的生命建立架构和意义。
“希望24热线”多位接线员的经验认为,青少年选择死亡,是他们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而对于死亡的认知不成熟,也让他们草率做出了决定。
可见的现实是,青少年高自杀率对应着全民低生命教育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在不少人的认知里,死亡一直是件“避讳”的事,还有一些家长对孩子过度保护,以至于大多孩子的死亡教育其实是真空状况。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又或者史铁生所说,死亡是一个必将到来的“节日”,它终将到来,我们无从躲避。但死亡于当下不少青少年而言,依旧是个停在纸上的概念,不知道死对于生命个体意味着什么,也难以理解死亡对一个家庭有多大的摧毁力。
《死亡教育》一书的作者邹余华教授曾说:家长不对孩子进行死亡教育,并不代表他们懂得生死。孩子们通过不正当的渠道在潜意识里获得的对死亡的认知,注定是不全面的、偏激的,甚至是畸形的。让孩子尽可能多地建立与世界的联系,正确科学地面对生死,也能让他们在生死临界点,能多一点留恋。
05 建立失败的信号机制
我们的人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会失恋、失败,会被歧视、被误解。为什么他们会因失恋自杀,甚至实验失败了也自杀,于生命而言,这是多么细小的事啊,但在一些少年眼里,这些或许是他们的全部世界。
在学者刘瑜看来,这类孩子自杀源于社会错误的失败观。她说,我们的社会充满了成功学,但是却没有“失败学”。社会、老师、家长不停地引导孩子“有志者事竟成”,甚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但失败其实是认识自我的一条必经之路,因为失败,让我们知道自己能力的限度,兴趣的限度。失败是一个信号机制,提醒我们该拐弯的时候拐弯,而不是一条路走到黑。
15岁考入北大,大三退学,再以省状元身份考入清华的杜青云,因专业不合适,又不适应学校氛围,18岁时从中国顶级学府北大退学。照常规思维理解,一个18岁的天之骄子突然退学,这得是多大的失败?面对挫折,杜青云仍能从阴霾中走出来,“重建”自我。
我们大多数人不能有杜青云这样的挫折体验,也很难做到他那般“觉悟”,但可以在那些难以跨越的关口,试着和失败和解,然后再出发。
从单一的价值维度跳出来,就会发现,和生命相比,所有的失败都微不足道。
红星新闻评论员 黄静
编辑 尹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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