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边境,遇见“俄罗斯”小城

“塔城?不就是帕米尔高原上的那个……”
“不,那是塔什库尔干县,简称塔县。我要去的是塔尔巴哈台,叫塔城,它在北疆。”
“塔尔巴哈台”是蒙古语“生长水獭的地方”。我在路上没有遇到一个旅行者去塔城,即便是在阿勒泰汽车站打听如何坐车时,人们依然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最后,我决定曲线救国,先坐车去克拉玛依,再在那里坐上了当天最后一班大巴,一路向西。
从克拉玛依到塔城,汽车走201省道。越往西,风景越开阔。路上车辆很少,枯黄的草原在远处缓慢起伏延伸,大风车不急不缓转动着它的叶片,斜阳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影子。夜里八点多,过了最后一个检查站,太阳才慢吞吞落下,把周围染上一层金黄。红彤彤的夕阳不再耀眼,在工厂、农家木屋、小树林子间跳跃,从窗边一晃而过,最后沉沉落入地平线之下。时间太晚,我错过了进城前可以望见的伟人山。
前后十几个小时,我终于在当天夜里十一点多,抵达这个祖国西北部的边境小城——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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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城,西北边陲小城,充满异域风情。(万蜜/图)
酸梅汤、玛洛什和列巴
塔城有啥可看的?不,我的初衷是来吃的。
酸梅汤、玛洛什(俄罗斯冰淇淋)和列巴是去塔城必吃的三大样。来之前,我的一位新疆朋友就向我隆重推荐了塔城酸梅汤,说这是她喝过最扎实最有良心的酸梅汤,不是酸梅粉勾兑的,里面真的有梅子。听着听着,我竟也分泌起唾液来,坚定了自己辗转去的决心。
所以我在塔城逛吃的第一站,就是酸梅汤。折腾了十几个小时汽车的我,就像在大夏天运动后急需一瓶汽水,我也急需要酸梅汤来抚慰。在红楼外,我找到了迎宾冷饮,这是塔城有名的冷饮店之一。
店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位小哥在柜台后忙活着。我点了杯酸梅汤和玛洛什,开始跟这位小哥聊天,才知道,原来这是新开的一家分店,总店在杜别克街上,那边人多。
我在冰柜里看到了摆放整齐的一杯杯酸梅汤,它们早就用梅子、杏等果子调制而成,客人需要马上就能端出去。一大块砖头般的玛洛什也堆在冰柜里,其他装在透明罐子里,像奶酪,呈淡乳黄色。我问小哥怎么做的,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就牛奶、鸡蛋加糖,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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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柜中堆满的砖块一样的玛洛什(万蜜/图)
由于非常新鲜,酸梅汤保质期都不长,也很难制作成所谓的酸梅粉远销外地。小哥说,疫情隔离期间不能开门营业,好多坏了也只能倒掉,这让他们损失了很多钱。
酸梅汤呈褐色,不甜,微酸,喝起来确实有别于我此前喝过的任何一种,没有香精味,无比清爽天然。用勺子往杯中一捞,真的有各种果脯,整个的梅子、杏干、葡萄干,让这一杯酸梅汤格外划算。
玛洛什看起来质地并不细腻,没有平时吃的冰淇淋奶味重,不过口感清爽,更适合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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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洛什和酸梅汤(万蜜/图)
列巴(俄语音译,意为面包)也是源于俄罗斯的一种食物,19世纪末渐渐传入中国,现在在东北地区也能发现它的踪迹。我找到了塔城的又一家网红面包店:香兰面包店。它有两个店铺,一边是门店,一边是厨房。
我到的下午,门店门口已经挤满了各种来打包的人群。店面不像内地的很多面包店,有光线充足的玻璃柜和展示台。它只在一侧书架般的柜子上放满了二三十种面包,加上冰柜里的点心,可恶的是还没有试吃,让选择困难症患者彻底陷入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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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面包店(万蜜/图)
我站在柜子前来回好几圈,也没决定买什么。周围的人一来就豪气一挥手,数十包地装入箱中,让老板帮忙寄回家里。他们有的是本地人,有的是在塔城打工的外地人,正好要回家。有人向我推荐牛角包,有人向我推荐一种有我头大小的朴素面包,说吃起来就是香,还有人向我推荐各种派。但他们都对我手中捏得死死的俄罗斯大列巴不屑一顾,说这并没有什么特别。
老板最后看不下去了,问我喜欢吃什么口味的,我说不要太甜,他快速帮我拿了几种,我好歹才下定决心。它们味道确实不重,而且那块朴素的大面包塑料袋一打开,就香气扑鼻。后来在我漫长的新疆旅途中,这里买的面包够我吃了起码一周。当然越到后面口感越干,不过每次路上饿了,拿出来吃一块,就好像回到了塔城那个香气四溢的面包铺。
我却格外喜欢列巴,可能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吃。它呈粗粗的长条状,摸起来硬邦邦的,除了扎实没什么特别。打开之后才看到,面包上涂满了芝麻,掰开里面嵌满了核桃仁和葡萄干。口味一点不单调,甜味和麦香味混合在嘴里,让人念念不忘。不过新疆的那位朋友说,香兰并不是本地人最爱去的店,它只是开了很多年,变得有名而已。
除了这三样,我在塔城还尝试了它的风干肉、黍粒香抓饭和蓝天包子,都是好吃且扎实,迫使我四处找药店买了盒健胃消食片。
“俄罗斯”风情
塔城的美食在意料之中,塔城的风情却在意料之外。
站在红楼附近遥望城市的天际线,红墙、尖顶、洋葱头,各种欧式建筑的外衣,让塔城有别于新疆其他地方。若是秋高气爽时节造访,街道两侧树叶泛黄,在阳光下飞舞闪耀,落叶踩在脚下咯吱作响,更是格外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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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城街景(万蜜/图)
这种异域风情,和塔城的地理位置分不开。它紧邻哈萨克斯坦,有很多游客都会去巴克图口岸。挨着曾经的苏联,让这里除了后来那些人为修建的仿欧建筑,确实留有很多曾经的俄罗斯遗迹。
1851年,清政府和沙俄签订了《中俄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规定俄国可以在伊犁河塔城设立领事馆,建立贸易圈,俄国的商人可以在贸易圈里自行盖建房屋,放牧牲畜。自此,俄罗斯人开始迁入塔城地区。
不过,现在的俄罗斯族人数并不多。据统计,新疆的俄罗斯族人数大约有一万多,其中三成左右在塔城地区。迁居中国百余年,他们中大多和其他少数民族通婚,纯种的俄罗斯族人已经很少了。
也可能是这个原因,我没有在塔城的街上见到纯种的俄罗斯族人,倒是后来在伊宁拜访了两位,他们长着外国人的面孔,讲着普通话,告诉我爱吃拉条子和烤肉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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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和骑车的人(万蜜/图)
俄罗斯风格建筑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其屋顶一般呈“人”字形,坡度很陡,为了方便清理积雪。从屋顶还会有根铁皮管道沿墙而下,起到排水作用。塔城最引人注目的这类建筑,应该算是红楼了。红楼建于清末,红墙绿顶,由当时俄国喀山的塔塔尔商人所建,现在改造为地区博物馆。我去的时候,也由于疫情未对外开放。
双塔公园里的两座红塔,算是另一个塔城地标。在公园门口,我被巡逻的警察叫了下来,他见我拿着相机拍照颇为奇怪,问我在拍什么,解释之后才放行。可见这座城市的游客真的不多,当地人还不习惯四处游荡的摄友。公园并不大,两座铁红色的塔都是建于清末的清真寺宣礼塔。
另一个可以进行俄罗斯遗迹巡礼的地方,就是莫洛托夫学校。若在地图上直接搜索“莫洛托夫学校”,你可能找不到它的位置,事实上,它就位于塔城第四中学旁边,用围栏隔了出来,曾经属于前苏联领事馆管理。顺带提一下,这所中学本身的建筑,也有着淡蓝色的欧式风格,颇为好看。
我去了两次莫洛托夫学校,第一次来时,门口工作人员告诉我他们只接受团体预约参观。当我解释自己千里迢迢来塔城就为了看看这里的俄罗斯文化时,她同意让我下午再去一趟,带我参观。于是我下午又去了,遇到的是另一位工作人员,她也很善良地为我开门,并为我一个人作了讲解。
莫洛托夫学校建于1946年,由当时在塔城的苏侨修建,以前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为名,主要教授俄语、哈语等课程,建筑本身保存非常完好。如今它是塔城的俄罗斯民俗馆,里面展览着俄罗斯族民俗和塔城的教育发展史。
同样是绿色铁皮屋顶,它的墙却粉刷成了黄、红上下两层,进门的门廊上还有些简单雕花,油漆已经脱落。屋内走廊上挂着俄罗斯巡回画派经典的临摹作品,脚下松木咯吱作响,房间里全是典型俄式装饰。值得注意的有墙角的取暖炉,它一般会横跨两个房间。还有烤列巴的大砖炉子,不过它已经成为历史,现在大家都用电烤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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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城的洋葱头(万蜜/图)
多民族的融合
我去过新疆很多地方,但不得不说,塔城是我去过之后,对“多民族聚居”感受最为强烈的地方。
在迎宾冷饮遇到的店员小哥是达斡尔族,这是孤陋寡闻的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民族。小哥有些胖,脸圆圆的,眼睛不大,倒挺像蒙古族。他告诉我,自己已经不太会达斡尔语了,不过他的奶奶虽然不识字,可达斡尔语、哈萨克语和维吾尔语都会说。因为他们周围的邻居都是各个民族的,所以相处久了,自然也会讲一些其他民族的语言。
塔城的街上有很多卖煮玉米的流动小摊,热乎乎的糯玉米叠放在大编织袋里,2块钱一个,极为软糯。而这些卖当地玉米的女人,我问了好几个,都是回族。在莫洛托夫学校先接待我的姑娘,是乌孜别克族。坐在街边休憩戴着小方帽的老人,是维吾尔族。在吃饭的地方,还遇到了锡伯族。两天时间,我惊讶于在塔城遇到的民族多样性,同样也感叹于他们聚居的和谐。
后来才知道,这根本不算什么,因为塔城很多家庭就是由多民族构成,有的甚至多达7个民族。整个塔城地区,一共有二十多个民族,少数民族人数占了近一半。虽然人数占比低于南疆很多城市,但有统计显示,在塔城市由两个以上民族构成的家庭超过了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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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城的公交站台(万蜜/图)
有趣的是,塔城公交车站台都修成了尖塔状,站牌上,除了汉字,还不忘印上俄文字母。我向懂俄语的朋友请教,她说挺奇怪的,因为那些字母并不是准确的俄文翻译,而是汉字拼音直接转化成了对应的俄语字母。
后来我了解到,这是西里尔字母拼音。斯拉夫语言(比如俄语)一般都采用西里尔字母,而我们的汉语拼音,则使用的是拉丁字母。很多曾受前苏联影响的民族语言,也用的是西里尔字母。所以塔城公交站台上用西里尔字母拼音,我猜既体现了当地多民族特色,也为了让少数民族同胞能更好地学习汉语发音吧。
前苏联驻塔城领事馆已改建成塔城地区宾馆,宾馆一侧还有些俄式建筑遗址,大片鸽子飞腾来去。
我去到宾馆里的贝拉餐吧,想在塔城体验一下俄餐,惊喜的是一进门,就闻到室内洋溢着的浓郁面包香,烤面包室设在门口,柜台上放满了各式点心。这里不点菜,只有百来元一人的套餐,包括了十几道菜和汤,外加面包和坚果。菜品虽然并不俄式,杂糅了各民族特色,比如羊肉串、包尔扎克(哈萨克族的油炸面食),还有蒸螃蟹和馄饨等,但味道可圈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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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拉餐吧的套餐(万蜜/图)
在塔城的两天,天空大多是灰蒙蒙的,太阳躲在乌云背后,偶尔露出光芒。走在绿瓦红墙高塔间,我的耳畔还回荡着在手风琴博物馆里听到的手风琴声,欢快喜悦,想要奔跑。
离开前的下午,我遇到了一群放学回家的小学生,和他们一起走在路上,偶然听到他们正在讨论综艺节目“这就是街舞”,那是前一周的一期,我恰好看过。小男生激动地赞叹“XX太厉害了,竟然逆袭。”我悄悄笑了,在遥远的西北边陲,我还能和这里的小学生默默有着共鸣。
万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