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今年杨梅打炮（果肉因为天气变化大，部分果肉坏死，出现畸形发育）厉害，我们爬上去看过了，产量上不来”，老张弹了弹手里的烟，无奈地摇头。
打炮后的杨梅果实
*作者供图
仙居摘了十几年杨梅，老张每次都带着希望来，带着满意归。一天几百的收入，比在外面打工强。丰富的经验，有一把力气，再加上本分老实——老张这样的老师傅，到了杨梅季可谓是分外的抢手。
但老张还是更愿意来老林家。他说爬惯了一家的树，上别人家，脚抖。
每一颗杨梅，都是这样由师傅一颗一颗摘下
*作者供图
今年的开工饭上，老张第一次说出了开头的丧气话。那时桌上的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有鱼有肉，打头一道杨梅三黄鸡，表面也结上了一层油膜。鸡耷拉着脑袋，几颗弹珠子大小的杨梅缀在汤里，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杨梅三黄鸡，杨梅和鸡都是仙居知名的农副产品
*艾格吃饱了
沉闷的初夏，一群人低着头，哒哒的打火机声显得刺耳。看着几个老师傅一脸愁，老林赶紧把杨梅鸡撕成几块，夹起个腿到老张碗里。“老张，吃啊，大家动筷啊”，老林拿着白酒瓶子，给几个老师傅满上。
杨梅长得好不好，纯看老天给不给饭。
连续几天的暴雨，让所有工作推迟。杨梅树高，得人爬上去摘，山下的杨梅，雨水被山部分挡住，还能抢着摘一点，山上的就只能让人干着急。采购商也纷纷取消订单，说不愁是假的。
杨梅季节的赵岙杨梅市场
*仙居传媒管家
师傅们坐在空空的分拣大棚里，地上掉落着没抽完的烟头。手机里天气app被一遍又一遍刷新，没人说话，却都攒着力气，等天一旦放晴，就立刻开摘。
新手师傅慢慢地会开始不耐烦，连几天不开工，那就一分钱都没有。他们带头发起牢骚，“怎么不能摘，现在雨不是小了吗？”
老张瞪着他们，没有说话，他知道这群人是门外汉，只是听说摘杨梅赚钱跑来凑数，哪懂杨梅。
正在分拣的杨梅
*锐图
什么是好杨梅？这个问题在老果农心里是有标准的。杨梅小有小的妙，大有大的绝，东魁杨梅的特色是大到了极致。
但大在东魁杨梅里也只是入门门槛，更优质的还得是大小均匀，吃着八分甜压着二分酸，色号也应该是统一的。
雨天摘杨梅是优质杨梅的大忌，被雨淋过的杨梅，酸甜就像被水稀释了一样寡淡，而摘下不久后浓郁的发酵酒味则是杨梅开始变质的标志。
杰伦震惊！！！
“你们今年杨梅好卖吗？”老张叫住两个路过的同村伙计。
这些年，因为物流的发展，杨梅这种高端水果也逐渐走向更多偏远地方，但这并没有让大多数种植户快乐。杨梅不比其他水果，树越老果越好，但老树也意味着采摘难度大大增加。
为保证产量，杨梅长到一定大小就要进行大规模的疏果。看着长得好好的杨梅被丢掉，确实让人可惜，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留下的杨梅长得更好。
每一棵老杨梅树都是宝贝
*搜狐
老张和伙计聊了两句，回来低声和旁边的陈师傅交代，“都不好，咱进了山要快”。
几天后，雨逐渐小了下去。正当全部人以为可以开工的时候，深夜的暴雨的又再一次浇灭了每个人心中的热情。夜里的雨很急，山路难走，在有些路口甚至分不清是溪是路。
杨梅季节的仙居，天气永远是阴晴不定
*作者供图
几包花生米，半瓶手酿黄酒，一个老式手电筒。披上两件旧雨衣，老张带着几个老师傅决定去山上扎着，一来及时观察山坡情况，二来雨停了可连夜采摘。
杨梅季节，没有昼夜之分，只要不下雨就要工作
*抖音
雨天爬山，少不了吃苦头。一脚深一脚浅，能见度差，被树枝划伤是难免的。找到一处平坦地，靠着杨梅树干，陈师傅摸了摸这树，“这颗树种下去那年，我还不知道东魁是什么呢”。
老张没说话，慢慢掀开雨衣，雨衣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一道血口子在小腿上分外明显，肉往外翻的人毛骨悚然。他拿起擦汗的毛巾，往腿肚子上一按，靠在树上竟然呼呼的睡着了。
*锐图
陈师傅后来和我说，老张不是睡着了，是腿痛的动弹一下都拉着皮肉。
凌晨四点，雨停了，战斗打响。山下的人逐渐往山上涌，老师傅们照例给他们分享经验，这时人人必须听：长青苔的地方踏不得，采摘务必轻手轻脚…大家认真听着老师傅们的分享，手里的早餐早就凉了也不敢懈怠，因为这是保命的话。
*三联生活周刊
抱着一颗粗状的树干，脚掌向里死死扣住树，力气生在手上往上面一拉，五六十岁的身体哪有年轻人那般灵活，靠的不就是那点生活的狠劲往上顶。
青绿色的劳保服被擦出一道痕，一手抱着树，一手挂出去，动作要快不可犹豫，对杨梅则必须要轻。大到这个程度的杨梅，每一颗都很脆弱。这份工作老张做了近二十年，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坚持下去的，他也不愿意说。
一个微笑的摘杨梅工人
*作者供图
这个季节，走在仙居的主要街道上，迎面扑来的杨梅味和水果腐败的发酸味会不断钻进鼻孔。挂上一块自产自销的牌子，一张桌子一个人，就是一个杨梅零售点。
只要来一个生面孔，一群中年妇女就会往上围，纷纷推荐自家杨梅，至于推荐理由更是五花八门。
*仙居传媒管家
跟老张一起上山的陈师傅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果农，自己原本也有一小片山头。后来年纪大了，把山承包给了别人自己吃利息。但陈师傅一辈子和杨梅打交道，一到杨梅季，他还是忍不住上山看看当年他和老林一起种下的树。
他知道哪棵最结实，也知道每棵能带来多少收成。他看不得杨梅糟蹋，山上晴雨难料，道路泥泞，陈师傅就把雨衣盖在杨梅上，自己淋了个湿。
有些人生怕雨大了都会倒掉一些，唯有他是本本分分的满筐到家，这是真爱，也是态度。
这种挑法，是老师傅总结的，这样肩膀不酸
*作者供图
陈师傅总说自己没文化，但只要谈到杨梅历史，便能头头是道。他说东魁杨梅并没有外面吹的这么好，最早也不是仙居固有的品种，更没有几千年历史。
东魁杨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最早种在黄岩，因为个头大产量高，一度被称为贫梅，并不好吃，涩涩的。后来省农科院的人来了，做了选种，进行了改良。至于真正东魁杨梅开始普及，也是九十年代的事情。
人们生活条件好了，开始把大作为一种优质的象征，东魁杨梅这才丢了“贫穷帽”。但要说好吃，陈师傅笑着说，“用心种的都好吃”。
真正的好杨梅，并不仅仅是以品种来区分的
*浙江图书馆
短短十几天的杨梅季节过的很快，老张并没有因为腿伤退居二线。他说他每年都能摘到最大的，今年也是。一天六趟的来回，这个中年汉子的肩膀已经明显出现了高低肩，“疼了就垫条毛巾嘛”，老张是能忍的。
*作者供图
陈师傅的身体比去年差了很多，但他很固执，累了就靠树上休息。他虽然上不了树，但希望教教年轻人。这个杨梅季他不知道偷偷摸摸上来多少次，面对杨梅他总是比其他人拼。
为了避免上厕所和吃饭，一天就两块桃酥，用塑料袋包了又包放在口袋里，饿了吃桃酥，渴了就捡几个掉地上的杨梅，“都是好的，我看着掉下去的，不要可惜了”。
每一个老师傅，都不容易
*作者供图
距离杨梅季还有最多两三天，几天后仙居这座小城又将会回到往日的平静，帐篷和牌子会被收在角落静候明年。老张说他杨梅季结束想去当泥瓦匠，家里负担还很重，孩子要毕业了，买房买车都是钱。
陈师傅则是准备出去玩几天，高铁今年修到了仙居，他过去的大半辈子也没有离开过杨梅和仙居，但现在他想出去看看。
杨梅好吃，但背后每一个人都不容易，看着我打开朋友圈大家都说好吃好大个，老张有点自豪，“用心用意的都好吃”。
*搜狐
作者：林泓毅
排版：风味君
头图：作者供图
图片部分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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