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海拾遗（七十）：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人

严格意义上讲，这并不是一篇影评，虽然写作本文的缘由的确是由一部纪录片电影所激发。

这部纪录片叫《六人-泰坦尼克号上的中国幸存者》（下称《六人》），导演罗飞，监制则是大名鼎鼎的国际大导詹姆斯·卡梅隆。或许，你瞬间就忘记了这个如此冗长的名字，但大概率你会发出和我当时一样的疑问：什么？泰坦尼克号上有中国人？

事实上，在1912年泰坦尼克号那场伟大而又失败的首航中，登上这艘巨轮的不仅有欧美名流以及那些前往美国追寻美国梦的普通欧洲民众，还有8名中国人。1912年4月14日深夜，泰坦尼克号撞上了一座冰山，并于4月15日凌晨2时20分左右断成两截沉入3700米深的大西洋海底。据公开资料显示，全部2224名船员和乘客中，有1517人丧生；但8名中国人中，有6人生还。

按理说，这6人的生还本该是一场伟大的求生奇迹，但其高达75%的生还率惹来了众多的非议和谣言。当时欧美主流的媒体对这件事情紧抓不放，他们宣称这些生还的中国人“假扮成女人混在妇女儿童之间”，或是“本来他们就是偷渡客”，各种揣测和污名化言论，不一而足。更让人心有戚戚的是，在当时欧美普遍排华的大背景下，他们根本无从为自己发声；在那场史无前例的巨大船难之后，他们黯然消散进历史的尘烟，销声匿迹，了此一生。

在此后一百多年的岁月里，世界各地不断有当年幸存者的后代骄傲地讲述着他们当年的故事，但这些中国人却没有。《六人》的主创团队对此事感到非常惊奇，他们以此为出发点，前后历时四年走访世界各地，他们去档案馆查找资料、比对信息，甚至找寻这些幸存中国人的后代，力图拼凑他们的轨迹，还原或者推测他们在下船之后的故事，并揭露那个时代华人所遭受的深重苦难。

首先，我个人认为《六人》的一大贡献就是为百年间这6个被污名化的中国人正名，这一点极其重要，但具体的过程我们不再赘述。实际上，无数的事实表明，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撑那些非议和谣言。8个人都正常买了船票，他们中之所以有6人生还，靠的正是他们的智慧和反应，至于装扮成女人逃生之类的说法，全部为欧美媒体编造，继而散播给民众。甚至，还有证据表明，这些中国人在积极帮助他人逃生，纪录片中重点讲述的那位幸存者方荣山（乘客登记名叫Fang Lang），他趴在一块漂浮的门板上活了下来（这正是电影《泰坦尼克号》中女主角罗丝被救的灵感），在被救生艇救下之后，他划着船帮其他人安全抵达。

然而，比起这迟来的平反，这些人之后的故事更让人唏嘘。在获救之后，因为《排华法案》，他们根本就不曾登上美国的土地，而是辗转前往古巴。这之后，他们散进世界各地，有的人继续在船上务工，并在一战二战中提供后勤服务；有人去了英国，病逝在伦敦，埋进无名的坟冢；有人继续登船，漂泊流离，最后的记录显示他在印度的加尔各答下船，却再也没有音讯，据推测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下船，可能只是因为这一站离中国最近，也不知道他最终是否回到了故土？此外，还有人最终留在了加拿大和美国，平静地过完了一生。

那位留在加拿大的幸存者决然是个好人，他在一座小城开了个咖啡馆，还会时不时地会把牛奶送给在店外玩耍的孩子喝，他这张非白人的脸孔给当地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没人知道他后来去了何方、为何他的咖啡店也没能再开下去。

而留在美国的那位，就是上文中我们提到的方荣山，也是《六人》的主创团队唯一找到有后人存世的幸存者，他的故事更具传奇性。他改了名字，五十六岁才在美国娶妻生子，这个在前半生受尽他人冷眼的中国人，选择了隐忍，至始至终没向家人提起过船难求生的经历；但却会因白人叫他“黄种狗”而一拳将其打翻在地，并且在晚年的时候还接二连三的为其他国人移民美国做担保。惨绝人寰的巨大灾难，无数的不公与血泪，无数的冷眼与愤怒，最终化成了那首他写给国内亲人的诗：天高海阔浪波波，一根棍子救生我；兄弟一起有几个，抹干眼泪笑呵呵。

在亲人的记忆中，方荣山晚年一直穿着西装。事实上，那两位在船难中丧生的中国人正是方荣山的生意伙伴，因为当时的广东台山地区土客械斗严重，他们选择远渡重洋去美国做生意，所以他们的行李中带着好多套西装，也正是为了那样的生活而准备的。或许，现实已经让他失望了；大概他在后来才明白，比起作为华人所遭受的一切磨难和颠沛流离，那场人类史上最大的船难，也不过是他们旅途中微不足道的一道小小坎坷而已。

电影《泰坦尼克号》删减片段中被救起的中国人

据有关资料显示，方荣山最后是被泰坦尼克号的五副哈罗德·罗威所救，哈罗德折返回来时看到他非常聪明地趴在一块漂浮的门板上等待救援。电影《泰坦尼克号》其实拍摄了这个片段，只是没有被采用，但在未删减版里，还能看到这个片段。在《六人》中，方荣山的后代和哈罗德·罗威的后代见了面，他们拥抱在一起，方的后代说“要是没有他（哈罗德），可能就不会有自己”，哈罗德的后代则将自己爷爷的一张照片送给了他，还在上面签上了名字。

巨轮被冰山击沉了，历史变得无比冰冷。但那每一个丧生的人、每一个辛苦求生的人，我相信在背后都有着一个鲜活的故事。尽管历史从来不眷顾小人物，甚至不肯为他们枉费笔墨，但每一个小人物在滚滚历史洪流中的挣扎大抵都是相似的，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喜怒哀乐，历史才有了温度。

还是那句话：严格意义上讲，这并不是一篇影评。国人早年间为电影《泰坦尼克号》而疯狂，我们喜欢那凄美的爱情悲剧，喜欢那跨越阶级的浪漫温情，这都没有问题；但如今我们也希望通过纪录片《六人》，去了解一点中国人那场船难中的故事真相，以及他们早年间在异国他乡辛苦求生的往事，去思考为何“即使未来渺茫，他们依然隐忍前行”。

而我只是讲述或者重述了一个故事，但这个故事如今也是你的了。正如《六人》片尾的那句话：多一个人见证，真相就多一份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