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地总统遇刺阴影下的中国人:“谁上任都这么乱”回国难比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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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7日,在海地太子港,一名工作人员在海地总统莫伊兹的住所旁调查取证。(新华社 库坦/图)
不久前,在海地工作的马小军和妻子买了7月底一同回国的机票。这是他们继新冠疫情受阻滞留后,第二次下决心回国。
7月5日是星期一,二人早早来到多米尼加驻海地大使馆,希望咨询签证进度。当时恰逢有示威游行队伍经过多米尼加大使馆门口,抗议者熙熙攘攘,来大使馆办事的人被“堵”在其中。
谁料想,两天后海地总统莫伊兹遇刺身亡。紧张形势下,多米尼加政府宣布关闭多、海两国边界,同时还紧急撤回了驻海地的大使馆官员。
如今,距离归期不足半月,马小军妻子的签证还没下来。
“如果月底前签证下不来,起码机票钱就打水漂了。”他给南方周末记者算了笔账:两人回国机票就要6.8万,加上签证费、中途交通费、国内隔离费等,两人回国成本合计约十万元人民币。
签证难,路费贵
马小军今年28岁,老家河南许昌。2019年5月,在国内老板的力邀下,马小军和妻子二人一同从上海乘机,辗转经过法国、古巴等地,抵达海地首都太子港。
近两年来,他在海地首都太子港一家鞋店做仓库管理工作。说到为什么来地球另一端的陌生国度,马小军说:“一个是为了打工赚钱,二是也想借机见世面。”
虽然是异国他乡,但公司包揽住宿和吃饭等费用,日常通勤也有专车运送。面对熟悉的工作,生活还算过得平静。
按照原计划,二人将在2020年初踏上归程,回河南老家过春节。然而,受新冠疫情影响,他们的回国计划一次次延期。今年5月,夫妻二人再次下决心申请签证,希望通过入境海地邻国多米尼加,然后转机回国。
当前,海地与中国尚未建立外交关系。中方在海地设置了中国海地贸易发展办事处,来处理涉外事务。不过,驻海地办事处无法行使大使馆权力。在海地的中国人若想回国,必须先办理到邻国多米尼加、古巴等地的签证,然后才能从那里搭乘飞机。
一般情况下,办理签证时间只需18天。马小军说,二人从5月上旬开始申请,并购买了7月底的机票。中间空下了充裕的时间。
但是,距离归期不足一个月的时候,意外发生了。7月7日凌晨,海地总统莫伊兹遇刺。随后,海地首都太子港出现短期骚乱,多米尼加大使馆临时关闭。然而,妻子的签证还没有下发。能否在航班起飞前顺利拿到签证,还是个未知数。
这几日,马小军非常发愁。“第一次路费是老板付的。如果没拿到签证回不了国,下次就要自己出了,那相当于一个人一年白干了。”
在海地角工作的中国人邵伟,也遇到了类似情况。
“早就想回国了,就是申请不到签证。”邵伟介绍,他于2019年3月到达海地,目前在海地第二大城市海地角工作。同样是受新冠疫情阻隔,他已比原计划多滞留海地一年。去年至今,他时刻关注各地开封关资讯,还尝试了诸多签证办理的“捷径”。
“有次找了一个自称能办签证的人,还收了我足足110美金,但最终还是没有下文。”
邵伟说,他所知道在海地中国人群体约有200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回国的机会。迟迟办不下来的签证,昂贵的机票以及各个中转国家多变的政策,都是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
中国人也觉得物价贵
海地共和国位于加勒比海北部,伊斯帕尼奥拉岛西部,与邻国多米尼加同处一“岛”。“海地”在当地语中为“多山之国”,而该国约75%为山地。当前,海地人口约1100万,其中黑人占比超过90%。
海地是拉美最贫穷的国家,经济以农业为主,严重依赖外援。因为基础设施建设滞后,海地的投资环境也较差。2010年大地震以后,海地政府以灾后重建为工作中心,积极开展国际合作,经济有所复苏。但由于灾后重建进展缓慢,加上政坛纷争不断,海地经济增长未达到预期目标。
张国庆来自河北保定,是一名建筑工人,早在2015年就来过海地。他做过的工程包括“联合国援建的政府大楼”,他手下常常带十多个工人,大都是海地当地人。“这里的房子很简陋,他们都不太会盖大楼,我们中国工人一般教他们怎么做。”
多名在海地的中国人表示,这里的中国人多从事工程、服装、纺织等行业,并担任一定的管理和技术指导工作。而且,对于中国工人,其公司也往往承担住宿和饮食费用,工资与生活质量相较本地人高得多。
邵伟和马小军的住所就是公司安排,分别位于两座城市的富人区。小区大门均有保安持枪守卫,还配备有保洁人员和保姆,生活安全且便利。
即使如此,“高收入”的中国工人们,依然感受到了物价的增长。
在海地生活多年的张国庆深有感触。他记得,2015年超市里一颗大白菜约几百古德,现在大白菜一千多古德一个,合计人民币七八十块。“这个国家不产东西,啥都靠进口,涨价也正常。”
张国庆还遇到过工人闹事,希望涨工资。“罢工、关发电机、烧轮胎……总之不让你好好施工。短的时候两三天,长的时候七八天,最终差不多都能达到目的。”张国庆记得,2015年当地工人工资约300古德/天,现在400-500古德/天。
按当地市场价,这一工资已列入高收入水平。然而对于常去大型商超购物的人来说,这不过相当于一个普通盒饭的价钱。
海地经济贫困,物资匮乏。除了首都太子港,很多地方没有完善的生活设施。
2021年4月,张国庆被公司派到距离太子港颇远的乡下,“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光坐车就坐了6个小时。”这里距离城市较远,连水果都是稀罕物。有一次,公司会计进城办事,带回一些橙子,这才有了吃水果的机会。
邵伟也深感“物资匮乏”带来的生活不便。邵伟居住的海地角,虽然号称“海地第二大城市”,但其所在的工业区内甚至没有一家品类齐全的商业超市。“工业区里只有一家小超市,面积有国内2-3个便利店大,东西非常有限。想吃点什么都没有。”
他还比较了自己走过的多个国家。“我之前在越南的工厂待过,当时厂子门口有很多人推小车卖水果。但在这里一个都看不见。”邵伟说。
海地的卫生状况较差,缺乏安全、洁净的饮用水。邵伟表示,其日常的饮水、洗漱用水大都是付费购买的桶装水,而公寓装设的自来水只偶尔用来洗菜。而对于普通海地民众来说,只能使用自来水或者井水。
邵伟称,在海地农村,很多村子里只有一口压水井,而全村人都要到同一个地方接水。邵伟说,“这些压水井成本比较高,个人家庭打不起,大都是政府建设或联合国援建的。”
“谁上任,都是这么乱”
在张国庆印象中,海地一直“很乱”。
他记得,2015年刚来的时候,海地连总统都没有。2017年新总统上任,可街上依然是乱哄哄的。点轮胎、放火、烧汽车、抢超市……每逢大型的抗议活动发生,其所在建筑公司都提前放假。
如今总统遭刺杀,骚乱活动同样在太子港街头上演。“我感觉每年都差不多。谁上任,社会都是这么乱。”张国庆说。
历史上,海地发生过数不清的政变,并多次受到外部大国干涉,国内政局持续动荡。早在1804年,海地就打败了法国殖民者,并于1859年成为拉丁美洲第一个独立共和国。但两百多年的独立,并没有给海地带来稳定与繁荣。
“海地内部矛盾严重,比如贫富分化、种族冲突。这都使海地政治纷争剧烈,形势不稳。”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研究员郭存海介绍说,“海地民众对于海地各届政府支持率都不高。从历史上看,海地的统治者最后都变成了独裁者,没有人真正为了海地人民服务,而是为国家的钱。”
美国与海地的关系也耐人寻味。上一次总统刺杀事件引发了美军的入侵。
1915年5月,时任海地总统让·维尔布伦·萨姆为镇压反对者,下令杀死监狱中的所有政治犯,引起民众强烈抗议。暴徒们冲入他藏身的法国大使馆,将其杀死并残忍肢解。同年,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派遣美军在太子港登陆,开启了对海地约19年的军事占领。
随后的时间里,海地出现多个与美国关系密切的政权,却在一次次政变中被推翻。
此次莫伊兹遭暗杀事件发生后,拜登还在一份声明中说:“美国向海地人民表示哀悼,我们随时准备提供协助,继续为一个安全的海地而努力。”另一方面,海地政府也向美国发出了求援信号。
“现在是考验拜登对拉美政策的一个很重要的时刻。美国后院起火,它不可能袖手旁观。”郭存海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从国土安全来看,中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区的安全对于控制进入美国的非法移民至关重要。
从经济来看,整个拉美地区一直没有独立成熟的工业制造产业链,这让拉美地区成为美国在海外商品输出的重要基地。从地缘政治来看,美国也不喜欢其他国家染指包括海地在内的拉美国家。
“海地这个国家对于美国来说是一个累赘。但是即使是累赘,美国也不希望它被其他的国家所把握。反过来,包括海地在内的拉美国家希望美国能够提供更多的援助,但不希望被美国当作棋子。” 郭存海表示。
动荡的局势、难做的生意,对于希望继续在海地掘金的人来说,安全风险无疑将成为未来的重要考量因素。
(马小军、邵伟、张国庆系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毛淑杰 南方周末实习生 黄晓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