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东风吹遍百花开》中的黄葵
中国美术馆最近展出了一幅巨大的工笔花鸟画《东风吹遍百花开》（162×305cm）。1956年，毛泽东提出“在艺术方面的百花齐放的方针，学术方面的百家争鸣的方针”，次年5月北京中国画院成立，花鸟组的画家们怀着愉悦的心情，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自发地创作了这件作品。
《东风吹遍百花开》题签
据题签介绍，创作者包括于非闇、马晋、胡絜青、徐聪佑、屈贞。于非闇是20世纪最杰出的工笔花鸟画画家之一，与南京的工笔画大师陈之佛并称“南陈北于”。
画中花卉多达十余种，包括玉兰、桃花、牡丹、月季、美人蕉、菊花、秋海棠、鸢尾、老来少、水仙、山茶、梅花等中国传统花鸟画中常见的花卉，它们大部分都有着美好的象征寓意。
《东风吹遍百花开》画面正中的黄葵
初看这幅画时，有些植物的名字我不太确定，比如美人蕉左侧那枚黄色的花朵。后来我知道它的名字叫黄葵Abelmoschus moschatus。黄葵是秋葵属下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与我们吃的蔬菜秋葵——中文正式名“咖啡黄葵”Abelmoschus esculentus是近亲。二者主要的区别在于叶裂和果实。秋葵果实许多人吃过，形状细长，而黄葵的果实粗短，口味略次。
秋葵属下还有个黄蜀葵Abelmoschus manihot，与黄葵仅一字之差，花、叶、果都很像，一个重要的区别在于花果外面苞片的数量。黄葵的苞片8-10，比黄蜀葵要多，后者仅4-5。
图为黄蜀葵
仔细看《东风吹遍百花开》中黄葵花旁边的那枚果实，其萼片又细又长，呈现在我们面前苞片就有完整的4枚，从这个细节判断，它应该就是黄葵。黄葵在我国主要分布于南方热带地区，因此我未见过。黄蜀葵我是亲眼见过的，2019年中秋节，我和室友们去怀柔八道河岭的小满民宿，那天下午我们在山脚遛弯，在一块菜地里就见到了黄蜀葵，用识花软件一扫才知其名。当时正值黄蜀葵的盛花期，一大片黄色的花朵像喇叭一样，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目光。
相比于牡丹、玉兰等传统花卉，黄葵在花鸟画中较为少见。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东风吹遍百花开》，且几乎位于画面正中央？
〔清〕高其佩《黄蜀葵》，指画
2.黄葵的寓意及象征
此前我们介绍蜀葵时说过，锦葵科的不少植物如冬葵、蜀葵，在古代诗文中多用于寄托作者对于君王的一片忠心，因为它们的花朵朝向太阳。可以说，在向日葵传入我国之前，它们才是向日葵本葵。
比如，曹植曾给他的侄子——皇帝曹叡写过一封《求存问亲戚疏》，将自己欲效忠于陛下比作葵藿之向阳，言辞极其卑微：
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臣窃自比于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实在陛下。
“葵藿”中的“葵”就是明代以前的“百菜之王”冬葵。
图为葵（冬葵），摘自《本草图谱》
比冬葵更为高大的蜀葵也是如此。例如宋代杨巽斋《一丈红》“但疑承露矜殊色，谁识倾阳无二心”，南宋遗民王镃《蜀葵》“花根疑是忠臣骨，开出倾心向太阳”。宋亡后，王镃弃绶印、隐湖山，其诗多缅怀故国、寄托兴亡之感，这两句诗人即是以蜀葵自比。
作为锦葵科的一员，花大色丽、高达2米的黄葵，也被赋予同样的内涵，南宋遗民梁栋（1242—1305）的这首《黄葵》尤为典型：
乾坤有正气，间色皆为臣。名葩据中央，红紫谁敢邻。倾日不忘君，卫足恐伤身。冥然无知识，忠孝出本真。林林天地间，戴履而为人。明灵秀万物，孰不尊君亲。嗟嗟叔季后，利欲泯天伦。邈哉望帝国，产此瑞世珍。九夏不趋炎，三月不争春。高秋风露冷，孤标出清尘。背时还独立，揽芳泪沾巾。
这首诗里的黄葵不仅“名葩据中央，红紫谁敢邻”，还被诗人赋予“倾日不忘君”、“孤标出清尘”的品质，在诗人看来是民族气节的象征。
诗中“叔季”指没落、乱世，这里指宋亡之后。诗人希望民众能够像黄葵一样“忠孝出本真”，而不是被利欲泯灭了“天伦”（君臣父子）。
图为黄蜀葵，摘自《本草图谱》
再比如元末明初陶宗仪《题黄葵》“自从承却金茎露，向日檀心一寸倾”，明代陆深《黄葵》“独有丹心待高日，小阑干外雨新晴”，高濂《谒金门·黄葵》“心倾日，一点孤忠默默”，与冬葵、蜀葵的寓意一脉相承。
与黄葵容易混淆的黄蜀葵也是如此。科举屡试不第、45岁才考中进士的南宋人薛嵎写《黄蜀葵》“空有丹心能就日，年年憔悴对斜晖”[1]，明代徐渭《黄蜀葵》：“自叹南冠奏曲时，不如画里向阳枝。赭衣一著从摇落，总有丹心托向谁。”首句“南冠奏曲”用的是楚国钟仪被俘后戴南冠、奏南曲、不忘旧国的典故，与画中的“向阳枝”黄蜀葵一样，都是忠君的表现。[2]
说完黄葵等锦葵科植物在古诗词里的文化内涵，再回到《东风吹遍百花开》，结合这幅画创作的时代背景，我们就能明白，黄葵，的确配得上这幅画的核心位置。我认为，它也同样寄托着当时的花鸟画家们，对于祖国、对于国画艺术的一片赤诚之心。
致谢：感谢中国美术馆志愿者于心田、吴蜀康老师提供的画作题签信息。
[1]薛嵎（1212—1272以后）科举不顺，仕途亦不顺，做官才做到福州长溪县的主簿，主要负责文书簿籍和印鉴，属于比较低级的事务官。因此他有很多诗歌都在嗟叹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例如《除夜苦雨》“空余壮心在，灯下看吴钩”，《寄宋希仁兄弟》“听残寒夜雨，灰尽壮年心”，《岁暮书怀》“直心嗟道丧，多事识才难”以及《省试舟中》“青灯对黄册，销尽几英雄？”
[2]事见《左传·成公九年》。说晋景公视察军府时遇到一名戴着南国帽子的俘虏，一打听指其名叫钟仪，令他弹琴（钟仪是文献记载最早弹奏古琴的人），所弹都是南方的曲调。晋国大夫范文子认为钟仪“乐操土风，不忘旧也”，说服晋景公放了他，以成晋楚之好，晋景公听从了范文子的意见。
图文编辑：蒋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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