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乐与世界》对话·陈雷激|我和古琴都没那么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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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陈雷激
以下为采访摘要
“我弹古琴,并不是因为爱上了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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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雷激
见到陈雷激前,我很了解他是指挥家、作曲家和古琴演奏家。1967年,他出生在上海的音乐世家,读附中,读大学,他是文革后的第一位且是唯一一位古琴专业学生。他旅居法国,取得了指挥学位,林林总总,举办了个人古琴独奏音乐会有百场之多。他和西方交响乐团合作,进行古琴协奏曲的演出与创作。他还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进行了古琴独奏,是当之无愧的古琴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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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谱分解图
陈雷激:这个音的弹奏方式是,用左手无名指按在九徽的地方,然后用中指勾四弦
简单来说,古琴的谱子是通过描述演奏过程来记谱的,它叫做指法谱。而五线谱和简谱则叫做音高谱,它们是通过描述音来记谱,和古琴谱有本质上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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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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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高谱
陈雷激:我学古琴是用五线谱学的,因为五线谱更方便,它直接告诉你这个音是do或re。我用五线谱弹完曲子后,再去学习这个音古代是怎么写的,所以我的记忆方式和别人不一样。
田川:龚一老师最开始教你的就是五线谱吗?
陈雷激:是的,我是他非常成功的试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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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雷激与老师龚一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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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雷激在9岁时开始跟随龚一学琴。龚一对于他而言,既是师长,也是父亲的好朋友,龚一叔叔。
陈雷激:之前在龚老师家见了很多琴人,吴文光、林友仁等等,我们还有个琴会叫今虞琴社,我是里面最小的。去琴社的时候我特容易睡着,一听他们弹琴我就容易睡觉,但还是挺好玩的。
我弹古琴并不是因为爱上古琴,只是觉得至少不抵触。小时候学乐器并没有说一定要怎么样,因为家里都是搞音乐的,我们都不叫老师就叫叔叔,龚一叔叔,就是过去玩一下。当时龚一叔叔看着我弹一个小时琴,有时候就在边上做饭或是干别的,因为有人看着就没办法了,我只能练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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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雷激参加雅集(青年时期)
陈雷激的大半学生时代都在上海度过,12岁时他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成为了文革之后的第一个古琴专业的学生。附中毕业之后,陈雷激考进了上海音乐学院,录制了他的第一张古琴专辑《七弦一绝》。就在这一时期,陈雷激开始接触指挥与作曲专业,学习西洋乐的理论。
田川:是什么让您决定把古琴作为专业去参加音乐学院的考试的?
陈雷激: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能考上音乐学院当然好,因为那会儿是给发工资的,工人一个月也就18块工资,我们发12块5毛。有一种优越感,也有责任感,我从小就有当伟大音乐家的想法。
大家都说现在音乐学院的录取门槛太高了,我觉得我们那时候就挺好的,录取的门槛也不高,否则我感觉我们当年很多人都录取不了。录取门槛低,大家水平比较低,老师在选择学生的时候就容易挑出在音乐方面比较灵的孩子,而不是看具体你会什么曲目,因为曲目是可以学的。考试是为了选拔优秀人才,大家都接受过辅导后,就会变成本能性地会考试,并不能看出谁水平好。
我们之前和一些新疆的孩子有联合演出,他们都是招收进来才开始学音乐的,才学了一两年。我们的孩子都是傻傻地练,眼睛里是没有光的,新疆那些孩子每个人眼睛里都冒着光,那才是真的搞音乐的。
艺术的教育,需要最终让一个人能够:懂得欣赏美好事物,明白自由的含义,拥有通达的感知能力,内心时时平和快乐。希望能够通过我们的努力,让年轻人不再“音盲”。
——陈雷激
1989年大学毕业后,陈雷激动身前往法国。也是在这个时期,他开始登台演出,多次与西方交响乐团合作古琴协奏曲,例如作曲家罗忠镕先生的古琴协奏(曲)《琴韵》、陈其钢先生的《静音协奏曲》等作品。他还出版了十多张古琴专辑,其中由法国国家广播电台出版的《梅庵琴谱――陈雷激古琴独奏专辑》,在2005年法国Charles Cros基金会评选中,获得了“世界音乐最佳演奏唱片奖。”
陈雷激:当时有出国的风气,我身边所有同学都出国了,所以我就特别想到国外看看。
我的一个性格特点是把一件事弄完以后,我就没兴趣了。其实每个人的性格还是很不一样的,它决定了一个人会怎样生活,性格决定一切。
但在这时,陈雷激的生活重心是学习指挥,他也以为自己会在指挥的道路上一路走下去。弹奏古琴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赖以谋生的方式。
陈雷激:我一般是演出前把琴盒打开,演完就关上,也不怎么练,但我发现每次弹的时候都有进步。
田川:为什么呀?
陈雷激:当你技术过关后,其实就是靠自己想象了。主要是因为音乐不太一样,古琴的音乐归纳一下就是描写山水的,风景的。它的音乐形象或音乐内涵比较单一,也就一个《广陵散》不一样。西方音乐很多伟大的作品都是在描写人性,思想,追求,在哲学方面的深度更高一点。
疫情期间被隔离过的人,出来的第一天就是想这辈子千万不要犯罪然后被关到监狱里,你因此就发现自由的魅力了,没被关过的人是体会不到自由的魅力的。也就是说古琴音乐或中国音乐的很多东西是非常自由的,但如果你没有经历过西方严谨东西的束缚,就享受不了自由的魅力。
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进步了,但我现在觉得也许以后还会有进步,但不要刻意去追求它,我的进步都是在自然中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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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雷激在法国表演古琴
我们对古琴的态度,束缚了我们
我对演奏的要求不高,只要安静,但是安静很难。你会听到这个城市的各种声音,人声,车声......因为我们现在已经不习惯安静了。当你听古琴时,你会发现我们生存的环境有多么嘈杂。
——陈雷激
陈雷激:音乐是要吸引人的注意力的,一个好的音乐家和一个不好的音乐家,上台后演奏完三个音,观众就会决定是跟着你走,还是把你作为背景乐听听。
第一个音随便怎么弹都行,第二个音出来后与第一个音产生了关系,它们是怎样的关系都是成立的,只有第三个音决定了这个关系是否正确,假如正确,观众就会被它吸引住。好的音乐家都会明白这个道理,他的每一个音都是紧紧相扣的。
2008年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陈雷激进行了古琴独奏,陈雷激这个名字以古琴演奏家的身份为人们所熟知,而在这时,他已经取得了指挥专业的硕士学位,并在中国音乐学院附中担任指挥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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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 陈雷激古琴独奏表演
田川:您有想过如果没有2008年奥运会第一次用古琴向世界发声,也许现在就不会从事古琴事业。
陈雷激:对啊,我感觉这就是命运,如果没有那一次演出,说不定我现在就是个很有名的指挥了。但我又是个比较爱偷懒的人,弹古琴不管是出名了也好,或是其它方面也好,我觉得还是比较容易,比较舒服的。当指挥你要看谱子,还要和人打交道。在我知道自己可以当指挥,能够选择继续做还是不做之后,越往下走越不喜欢指挥。还在学习的时候会有很多疑问,只有真正当上指挥,全部都试过了,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后,才能再来看这玩意儿好不好玩。
幼年学琴,天赋异禀,从古琴到指挥,从中国到欧洲,在西方音乐道路上自由自在地兜了一圈的陈雷激,最终又回归到古琴上面。陈雷激说,他的命运就是一辈子想逃离古琴,却逃不开古琴,那么就要想想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陈雷激:我认为推广古琴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玩好,而不是演给别人看。要把重心放到自己,努力把它做好。不要把推广作为中心,现在大家组织着去推广,我觉得没必要。
田川:您觉得在现在这个时代怎么能玩好民乐?怎么才算玩好民乐?
陈雷激:现在的年轻人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我觉得特别好,不管什么样式我觉得都应该支持。每个人的兴趣爱好都不一样,有人喜欢爵士,有人喜欢摇滚。我20岁的时候什么形式都会喜欢,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就会有所选择,我现在更喜欢深沉一点的音乐,会选择像交响乐、室内乐这种形式,更能够回味。
近年来,陈雷激投入到古琴教学与编曲当中,他从西方音乐与东方音乐的对比当中推敲出了节奏与韵律的关系,参与音乐公益项目,推广古琴五线谱,编写古琴练习曲与协奏曲,改编巴赫、贝多芬等古琴曲,同时和朋友们10年来都在进行中西对话板块的尝试。
陈雷激:我觉得一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正常的,命中注定你就会走这条路。中国有句老话叫五十知天命,只有到50岁的时候你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的。
田川:我觉得有时民乐用不好就会觉得是噪音,很刺耳,但可以把所谓的噪,或是它们各司其职的特色融在一起又让人觉得和谐,我觉得是件好难的事儿,因为每一件民乐都是主角。
陈雷激:对的,这个是要尝试的,但如果用对了,会用了,每次就会用得很爽。就是尝试吧,我觉得千万不要把这个事儿看得太认真,太严重,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在尝试的过程中,在玩的过程中,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个很有意思东西。
田川:你尝试下来感觉怎么样?
陈雷激:有另一种品味在里面,原来的古琴是没有这种味道的,说不定以后可以开创出一个东西来,现在不知道,我也还在思考,慢慢弄吧,慢慢想,慢慢来。
田川:我觉得您的形象特别不像弹古琴的,有一种放荡不羁的感觉,另外很有烟火气,和我印象里弹古琴的人非常不一样。
陈雷激:其实古人嵇康绝不可能是现在弹古琴的人的样子,古人都是很潇洒的,我觉得我们现在对古琴的态度束缚了我们。很多人拿古琴修身养性也没什么不可以,爱干嘛干嘛,愿意怎样就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否则要音乐干嘛,买张唱片听听就好了。
田川:您现在会听什么音乐?
陈雷激:不听,有时候安静也很好啊。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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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导:孙婉宁
编辑:612